从此以后, 伏传三两个月就会给谢青鹤写一封信, 说说自己的近况与见闻。
谢青鹤挺喜欢看伏传寄来的信,当天收信,当天就会回复。伏传偶尔也会向谢青鹤倾诉自己的困惑与不解,谢青鹤基本上只回答他修行上的疑惑,人情世故则避而不谈。
伏传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
他写信向谢青鹤请教修行, 为了保证信路安全,谢青鹤居然会让云朝亲自护送信件。
云朝既然亲自走一趟, 就不可能只带一封信来。他携来一个大包袱, 里面有谢青鹤亲手调配的珍贵丹药, 这是让伏传补充防身、顺便救人用的。
伏传才烦恼药用完了不好意思写信回去要,马上就来了好大几瓶子, 顿时变得财大气粗。
还有一些谢青鹤亲笔的字帖。
伏传才说想学新的字体,谢青鹤直接给他抄了一本《道德》。
药和字帖都补齐了,谢青鹤把自己近日手作的一些暗器匕首小零碎捎带了些来。另有一些寒山出产的笋干、香菇,大食堂烤的肉干, 各色自制零嘴。
“是给安安姑娘的。”云朝代表谢青鹤向安安表达了善意。
安安自然受宠若惊, 抱着一包香喷喷的吃食,又佩上谢青鹤亲制的袖箭,被云朝哄到门外去, 叫她如何使用。显然谢青鹤也还是担心伏传的安全, 怕带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毫无自保之力, 会成为伏传的累赘, 才会送了些安安能轻易使用的小暗器来。
安安从未被如此重视,收了礼物之后,又被云朝哄得团团转。
只是云朝私底下问了她什么,云朝才离开,她马上就向伏传一五一十地汇报。
伏传摇头说:“这位哥哥是我大师兄的近臣。他是代我大师兄来问话的,你照实回答就是,不用害怕,也不必欺瞒。我与大师兄之间,没有秘密。”
云朝问了安安的年纪,问她喜不喜欢如今的生活,跟着伏传到处走累不累,害不害怕。
由此可见,谢青鹤只是想了解安安,并没有不信任伏传的意思。
伏传对此没什么被冒犯或是被管束的感觉。他并不把谢青鹤当外人,也完全认可谢青鹤管束他交友生活的权力。大师兄想了解他身边的人,他完全接受。
反倒是安安有几分惶恐:“我能不能待在少爷身边,原来是大师兄老爷说了算么?”
这问题让伏传深想了一下,也觉得完全没有异议:“他说了算。”
论私,就是他甘愿听话,喜欢听谢青鹤的吩咐。论公,他是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他若交的都是方正磊落之人,师门自然不管,若是误交奸邪之徒,谢青鹤自然也要管他。
在无比仰慕自己的女孩儿面前承认这一点,伏传也不觉得很没面子。
安安担心地问:“我今天可没有说错话吧?”
伏传安抚道:“你也不必担心,大师兄是讲道理的人,若非必要,不会插手我的私事。除非出了极大的纰漏。你这样一个纯真无害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大纰漏?”
安安听不太懂。
伏传简单些解释:“除非你会害我,否则他不会管你。”
安安才松了口气,说:“我怎么会害少爷?”
伏传将云朝捎带来的药瓶子打开一一检查了一遍,待安安离开之后,他就全部收回了空间里。
又隔了两个月。
谢青鹤再次收到了伏传的来信。
伏传去了苗疆游历,来信说当地风俗人情与中原迥异,神话故事也非常有趣,认识了新的朋友。拉拉杂杂写了一堆,最后,他又向谢青鹤请教修行,写了两个问题。
谢青鹤看到后边就禁不住笑了。
这小子故意乱写。
事实上,修行极其讲究耐性,必得沉住性子,耐得住寂寞,一点点积累方能水到渠成。
两个月前,伏传确是到了瓶颈期。前所未有的境界,找不到去路与方向,心生惶惑,于是在信中向谢青鹤求援。谢青鹤给他解决也很简单,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以伏传的天资,一封信就解决了。
伏传在外游历奔跑,修行的时间肯定不如家中稳定,偶尔遇事说不定赶不上早晚课。
正常情况下,他也不可能两个月就再次瓶颈,何况现在还在外边奔波?
伏传目前的状态远不到再次瓶颈的时候,修行按部就班,稳步向上。以谢青鹤推算,最好的情况下,伏传也得七八个月之后才会抵达瓶颈期。
如今伏传强行瓶颈,提出来的问题非常可笑。就类似于一个生在内陆从未吃过海鲜的人,认为海鲜也会带着河鲜的泥土味,且认定海蚌的味道一定与蘑菇相似。
笑归笑,谢青鹤拿着信也有几分担忧。
这种不切实际的臆想会给伏传带来修行上的迷障,很可能会影响他的灵台冥思。
本身修行是遵照经典指引,身体与玄池齐齐向上进展,自然而然找到登天之路。这种状态疏疏散散,散中有序,是个最自然的状态。伏传在写信的时候去臆想未来,就是一种不自觉的自限。
这对伏传的修行非常不利。
谢青鹤知道伏传是尝到了甜头。他想要见到云朝,想要得到谢青鹤让云朝亲自捎带去的“关心”。可是,他不知道这种臆想的严重性。拿自己的修行开玩笑,已经碰触到了谢青鹤的底线。
谢青鹤觉得自己应该亲自走一趟。
然而,他如今是寒江剑派掌门,轻易下山,未免将此事做得太过严重,会让伏传惶恐。
思索片刻之后,谢青鹤写了一封信,塞进信封直接封了口。
“你去一趟。让小师弟独自闭门拆阅。”谢青鹤吩咐。
谢青鹤认真的时候,言辞语气都有细微的不同,云朝不敢轻忽,将信揣进怀里:“是。”
※
云朝送信过去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
苗疆烟瘴之地,古时就有从中原战败的势力往里逃窜定居,还有一代接一代的流放罪徙之人。
外人只知道苗疆是个整体,实际上疆内新老势力驳杂,不同的族裔保存有截然不同的风俗文化,为了生存与利益,势力之间合纵连横,一时安稳,一时干仗,有些被同化,有些被异化,关系相当复杂。
乾元帝在位的时候,朝廷顾不上苗疆,疆内合谋外侵,倒也还算安稳。
——反正大家联手去抢周人,抢来的东西多少都无所谓,你多了,我少了,我就再去抢一波。
伏蔚继位之后,自然不能容忍此事。龙骧卫南下震慑剿匪,伏蔚做人极差,做皇帝倒是深谋远虑,专门差遣龙鳞卫撒了不少钉子在苗疆内部。
如今过去了七八年,正是钉子们逐渐走向权力核心,开始扰乱苗疆内部的时候。
苗疆外侵的匪路已经被悍然截断,抢不到周人的各个寨子只能转向内部攻伐。又有伏蔚埋下的钉子挑拨离间,现在苗疆内部撕得厉害,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打得血流成河。
伏传刚进苗疆的时候,漫无目的瞎逛,正好走进了好客亲人的蓝鹊寨中。
盖因蓝鹊寨是三代之前才从中原转入苗疆的前张王室后裔。说是王室后裔,本身这位分封到黔兴的皇子也就是个不得宠的光头庶王。蛮人入主中原后,黔兴王避祸苗疆,娶了当地一位苗女,才得了一席之地勉强安身。
因入疆的时间不长,中原文化保存得还算完整,基本上也就是穿着异服的中原人。
乾元朝时,苗疆有外侵打劫周人的风潮,蓝鹊寨自视中原正统,不肯与之同流合污,被排挤得厉害。如今苗疆各部各寨被打了回去,朝廷做主从苗疆门户划了最丰饶的一块土地,封给了蓝鹊寨。蓝鹊寨要地要物资要朝廷支持,朝廷也需要蓝鹊寨帮着抵住门户。
伏传住在亲近中原文明的蓝鹊寨中,刚开始还算安稳。
等他把信寄出去,由李钱那边的信路递到寒山,这就花了差不多二十天时间。
——李大叔的铺子,还没有开到苗疆那么远!送信比较麻烦。
云朝找回来倒是快,可这也过去了大半个月,伏传寄信时所在的蓝鹊寨已经发生了变故。
云朝只看见无数颗脑袋挂在寨子墙头,在城寨上巡逻的悍卒披发左衽,面涂乌青草汁——这是八百年前中原争霸失败、不得已逃入苗疆的忽芗人。
这变故给云朝送信的差使带来极大的不便,苗疆这么大,谁知道小主人去哪儿了?
云朝思前想后没有办法,只好闯进蓝鹊寨原本的大寨,找到了忽芗人的头领。
忽芗人正在庆功。
伏蔚登基之后,使龙骧卫南下剿匪,原本的刺儿头基本上都被打残了,剩下几波势力不得已退回疆内,苟延残喘。蓝鹊寨被朝廷亲封在苗疆门户,顿时成了竖起的靶子,谁都想弄死蓝鹊寨“这条走狗”。
一来蓝鹊寨有朝廷撑腰,二来蓝鹊寨有一脉巫女传承,就是当初黔兴王迎娶的苗女,乃是一位古老巫血的传人。相传巫女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没巫女的寨子不敢打有巫女的寨子,小巫女的寨子不敢打大巫女的寨子……蓝鹊寨的巫女传承非常古老牛逼,一般老寨不敢去冒犯。
这也是乾元朝各路排挤之下,蓝鹊寨依然能艰难存活下来的原因。
忽芗人也不是纯正的苗人,对本地巫女的传说并不深信。日子好过的时候,不惹就不惹呗。如今日子不好过了,前狼后虎,只有蓝鹊寨像头肥羊——会巫术的肥羊?快别把人笑死了吧哈哈哈。
不信邪的忽芗人就不怕巫女,他们率部打了过来,顺利打下了蓝鹊寨。
“也没有被巫女咒死嘛哈哈哈哈。”庆功宴上,忽芗人欢声笑语。
战后的庆功宴通常是罪恶的狂欢,饮酒,吃肉,杀俘,奸|淫。大寨里酒肉香气与血腥味混杂一起,燃烧的脂膏与木材都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烟气。忽芗人残忍癫狂的大笑中,偶尔能听见蓝鹊寨俘虏的惨叫与女奴的呜咽。
遍地血污与空中飘浮的残忍杀机,使得云朝有些心浮气躁。
他太熟悉这种场合了。
尸山血海,命如草芥。
走进大寨的时候,云朝看见一个健壮的忽芗人将出逃被捉的女奴踩在地上,手持细长的苗刀,似乎要割去女奴的脚筋。他想起自己被傀儡时的记忆。一阵心烦意乱。
刷地一剑。
云朝的剑很快,收剑归鞘时,剑身甚至不曾沾上血。
被踩在地上的女奴突然有了一种走在暴雨中的感觉,回头一看,踩着她的忽芗悍卒脑袋没了,颈项正疯狂喷射出鲜血,如暴雨般落在了她的背上……
在场所有忽芗人都围了上来。
云朝不得不将围上来试图弄死他的悍卒清扫了一遍,百人之中,顺利揪住了忽芗人的头领。
“我要找个人。”云朝说。
依行贠屏住呼吸感知着揪住自己的那只手,冷如霜雪,宛如死人。
已经有忽芗人被云朝的剑术吓破了胆,用土语狂喊道:“巫女的报复!巫女的诅咒!他是巫女的使者!”
“泥腰早谁?”依行贠庆幸自己听得懂中原话。
云朝将伏传的身高模样特征都描述了一遍:“我知道你们没有见过他。你们负责帮我找他。”
以忽芗人如此残暴的作风,若遇见了伏传,后果根本不必多想。伏传或许不会插手苗寨之中的战争,可他绝不会坐视杀俘奸|淫之恶行。
“间锅。”依行贠一口咬定。
云朝就震惊了:“见过?在何处?”
依行贠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最终挤出三个字:“通天树。”
“说清楚!”云朝猛地一拍手,依行贠脑袋撞在墙上,顿时鼓起好大一个包,眼神迷离。
眼见云朝眼神变得冰冷,依行贠不敢装晕,只好用他蹩脚的中原话,给云朝讲了所见所闻。
原来忽芗人行军前来偷袭蓝鹊寨时,路上还真就不巧遇到了伏传。
伏传带着安安同行,知道苗疆域内不安全,从不会让安安离开自己的视线。所以,忽芗人悄默默行军时,目睹了伏传用小石子打山鸡野猪的绝技——马上确定,这个周人惹不得。
原本想抢了安安当女奴的忽芗人顿时老实了下来。
他们在伏传面前露出极其老实憨厚的嘴脸,招待伏传与安安喝酒吃肉,晚上在篝火边给伏传讲自己祖上也来自中原,不幸战败沦落苗疆……次日分别之时,依行贠还把自己族内的衣饰送了一套给伏传,说是做个纪念。把伏传哄得那叫一个踏实,只觉得又遇见了一支热情好客又和善的苗裔。
“他去砍,通天树。”依行贠把自己套出来的话,转述给云朝。
云朝松开揪着依行贠脖子的手,替他理了理衣领,说:“我去通天树找到了人,会来看看你是否听我的话,放了俘虏与女奴。我去通天树找不到人,也会回来,看看你的脖子有多硬。”
依行贠打了个哆嗦,强调说:“罢甜置钱。”
八天之前?这是怕伏传改了路线,云朝扑了空,回来找他算账。
云朝看他一眼,足尖在阑干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似扑入了明媚的太阳之中,消失不见。
※
云朝在通天树没能找到伏传。
然而,古虬巫女显灵的消息,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苗疆。
黑如永夜的长袍,白如冰雪的俊容,快得像是光线的利剑,飞入阳光中消失不见的轻功……传闻中,这是古虬巫女的新使者。他太厉害了,独自一人打败了忽芗人的亲卫队,差一点就杀了忽芗人的头领,狡诡奸诈的依行贠。
与此同时,另一个传闻也在悄然传播。
古虬巫女也在澜山南显灵了。
她的另一位使者,手持长|枪,颜如金童,一夜之间袭杀了忽芗城寨的所有悍卒。
※
“你这样污我名声,从此以后,不要再说做我朋友!”伏传怒道。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异族打扮的少女,被他骂得眼眶泛红,哽咽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待我夺回了蓝鹊寨,打走了忽芗人,我就替你澄清此事。你不要生气,继圣哥哥……”
“你可闭嘴吧!我今年十七,你今年二十一,谁是谁的哥哥?”伏传将正在看戏的安安扶上马背,又将包裹长|枪挂在马上,一手拉住缰绳,就要离开。
那异族少女跟着拉住缰绳:“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伏传怒道:“我管你怎么办?快放手!”
“哥哥喝了奴兮的相知酒,就是奴兮的知己,怎么能如此绝情呢……”异族少女掩面欲哭。
“石步凡你闹够了没有?再装女人我一枪捅死你!”伏传气得去拉安安,安安不大好意思,还是遵从他的命令,从马背上伸出一只脚,噗地踢了那异族少女一下。
哪怕是个男扮女装的“少女”,伏传也不能亲自动手,气急了只能借安安的脚。
哪晓得那“少女”也是个无赖,干脆往马前一躺,牵起裙子摆好姿势:“你要走,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二大爷。”伏传示意了一下。
安安熟练地抓住马鞍,二大爷纵身一跃,直接从那“少女”身上跃了过去。
傻了吧!伏传掏出一个糖块奖励二大爷,二大爷嚼着糖块,踢踢踏踏前行。
躺在地上的石步凡坐了起来,看着二大爷的身影目瞪口呆。安安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石步凡一个激灵,爬起来追了上去:“继圣贤弟……”
“滚!”伏传态度坚决。
“对,我不是女儿身,可我俩志趣相投,喝酒聊天,难道就不能做朋友了吗?”石步凡追着纠缠不放,“忽芗人势大,如今我也只偷了他的老巢,依行贠带着八百悍卒在我们寨子里烧杀抢掠,我如今手里只有一百二十个人,能不能守住南寨也未可知……”
石步凡是蓝鹊寨的现任“巫女”。
巫女以母系相传,传女不传子,很容易断去传承。就如石步凡这一代,上任巫女生育时难产而死,只留下他这个男婴,根本来不及诞出下一代巫女。
恰好他出生的时候,又是乾元朝末期,蓝鹊寨处境最艰难的时候。
若蓝鹊寨失去了巫女的传承,不再具有神秘的威慑力,蓝鹊寨很可能会在倾轧中消失。
寨主只得宣布新一代巫女诞生,将石步凡自幼充作女子教养。他打小就认为自己是个女孩儿,言行举止,神态风韵,没有半点男子气息,直到十多岁开始发育,他才痛苦地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男人。
石步凡前半辈子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女人,后半辈子则被迫与自己的男性特征对抗,努力遮掩,努力去装一个纯粹的女人,他吃药,阉割,用尽了手段,终于使自己看上去也像个纯然的女人。
可惜,他瞒得过普通人,瞒不过已经入道的伏传。
他与伏传相交,努力讨好伏传,本来是为了哄伏传替自己保守秘密。
哪晓得几日相处下来,他就对伏传生出了太多的好感。原本约定陪伏传去看通天树,石步凡临时改了主意,不再与伏传同行——他怕自己和伏传相处得久了,会越来越舍不得放手。
正因如此,石步凡留在了蓝鹊寨,才有机会在忽芗人的偷袭之下,带着一百余青壮逃了出来。
他带着人追上了伏传,想请伏传援手。
伏传在蓝鹊寨中受了极好的款待,听说给自己烤肉的老妪、为自己搬酒的阿姐都陷在了蓝鹊寨中,二话不说就答应要去帮忙。石步凡只说已经来不及了。
伏传压根儿就不知道蓝鹊寨的情况,石步凡说来不及了,他就听信了石步凡的说辞。
石步凡请他去偷袭忽芗人的老巢,伏传认为他的策略也没问题,就帮着打了南寨。
——但,为了减少伤亡,伏传故意在夜里偷袭。配合着谢青鹤给的药物,控制住整个南寨基本上没有杀几个人。杀人是难免的,伏传已经尽力控制了杀戮,伤亡并不多。
哪晓得伏传在前面控制局面,石步凡带着人在后面一一补刀。
等伏传从南寨东边走到西边,石步凡也带着人杀了个对穿,两人一碰面,南寨已成死寨。
这就让伏传非常生气了。
只是忽芗人主动偷袭蓝鹊寨,这就是战争行为,伏传也不能苛责蓝鹊寨的反击太残暴。
他最生气的是,石步凡为了震慑苗疆,流出了古虬巫女显灵、新使者降世的谣言,还把他的特征编了进去,并且把杀空整个南寨的罪名都扣在了巫女使者,也就是他的头上。
“你与我的问题,在于你是男是女这事上么?”伏传反问道。
伏传是极其爱惜羽毛的。
不止因为他是寒江剑派掌门弟子,一举一动代表着寒江剑派,也因为大师兄在盯着他。
半年前有人谣言中伤他,说他跟安安关系不正常,大师兄马上就让李大叔写了信来问罪。这要是传出他在苗疆给蓝鹊寨当杀手,一夜之间杀空南寨的消息,大师兄会怎么看?中原武林会怎么看?
这事根本就说不清楚啊!除了他,还有谁能一夜之间,单枪匹马杀空一个寨子?
想起大师兄听到这消息可能会气得爆血管,伏传就恨不得拿安安的小脚,把石步凡踹死!
“我知道,你是怕你大哥。”石步凡突然说。
伏传给他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十三岁刚成人的蠢孩子,听别人说一句不敢违背家长,马上就要跳起来叛逆给你看啊?你利用我偷南寨也罢了,跟在我背后补刀杀人也罢了,这是我顾虑不周,没想到你们的处境,是我给了你补刀的机会——你故意污我名声,使我家尊长伤心着急,竟然还敢对我说,我是怕了我家师兄?我与你这样的小人相交,岂不该害怕师兄问罪么?”
“我跟在你身后杀了人,你虽恨恼,也只是借着安安的手,在这里劈了一掌。”石步凡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他左边的肩骨至今还有裂痕,就是偷南寨那一夜,伏传惊怒之下所伤。
“得知我传出古虬巫女使者的传说之后,你就翻脸了。不与我做朋友了。”
石步凡一针见血:“可见你不重实质,只重虚名。”
“你这么想?”伏传问。
话音刚落,天外突然刺来一道剑光,直指石步凡咽喉。
伏传返身攥紧马背上的长|枪,仓促之间挡了一下,口中喊道:“云朝哥哥!”
枪尖与剑光微一碰触,剑势略有松懈,顺着石步凡的额头擦了出去。有惊无险!饶是如此,石步凡也吓得惊魂不定,额上一道绝细的伤痕缓缓地淌出鲜血,顺着他的眉尾滴落。
石步凡歪头就是个女儿家才有的娇态,上下打量云朝:“黑衣,雪颜,快剑,还有冠绝天下的轻功……你是依行贠口中的古虬巫女使者?你认识继圣哥哥?你是什么人?”
云朝轻飘飘落地,盯着石步凡的脸,说:“妖女。”
伏传轻咳了一声:“男扮女装。”
“妖男。”
伏传:“……”
云朝先将怀里的信交给伏传,说:“主人吩咐,请小主人独自闭门拆阅。”
这是什么要求?信里的内容见不得人么?可是,目前人在野外,哪里来的屋子给他闭门拆阅?只能去祖师爷空间里。云朝知道空间的存在,伏传跟他打了个眼色,云朝点点头。
伏传临走前还叮嘱了一句:“别杀人。”
云朝抱剑站立,给了他一个“不杀人”的眼神。
伏传转身走入深草密林之中,确认安安与石步凡都看不见了,一个闪身进了空间。
长生草在里边闲得长蘑菇。伏传几岁大的时候,他是少年模样。伏传已经长大了,他还是少年模样,见伏传进门,他连忙迎上来:“是不是外边没吃的呀?我给你煮碗面?”
“我用书房。”伏传挺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书信,“大师兄有信给我。”
长生草面露同情之色。
伏传略觉不妙:“怎么了?”
长生草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去给你泡茶,你出来再喝。”
谢青鹤真正年少的时候,曾在祖师爷空间里度过了一段成长岁月,长生草就是那时候生灵长大的。大多数人只见过长大了成熟之后的谢青鹤,要说真正了解谢青鹤的本性,还得说见过他少年时代的长生草。
长生草的反应让伏传也忐忑起来,匆忙走进书房,将门闩好,伏传才迫不及待地拆开书信。
将信看完之后,伏传脸都黑了。
……被骂了。
谢青鹤在信中极其严厉地训斥他,重点不在于他臆想瓶颈,故意请教修行,而是花了近两百个字告诉他这么做的后果。动摇道心,不实天真,谎设未来……两百个字!骂得伏传手心冷汗都出来了。
伏传没觉得这事能有多严重。不就是找个借口,向大师兄撒娇么?
可这是碰触到了谢青鹤的要害。
——它极有可能损害伏传的修行未来。
谢青鹤对伏传一直非常宽和容忍,不要说责罚,连重话都没说过两句。
唯一揍过他一次,是他为救谢青鹤强行动了枪痕。气得谢青鹤直接动了手,事毕还训斥了他。
这回也一样。
谢青鹤吩咐伏传独自闭门拆阅信件,是因为他在书信末尾直接给了责罚。
伏传看着信上写着的那几行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事情是明摆着的。如果谢青鹤要云朝监刑,就不会让他自己找个屋子关上门看信。屋子里发生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要说自己照办了,谢青鹤根本就不会查问。
问题是,伏传也根本没想过要哄骗谢青鹤。
大师兄的书信已经来了,既然是大师兄亲笔,他就从没生起过一丝违背的想法。
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哪怕跟上回一样,叫大师兄按住打几下也罢了。怎么会……叫人家自己来?
伏传拖拖拉拉犹豫了许久,心知躲不过去,只得将书信放在桌上,拿起抽屉里的一把戒尺,绕行至桌前跪下,低声说:“弟子受教,领受大师兄省诫。”
责臀五下。
……好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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