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十七岁生辰过得前所未有的热闹欢腾, 十七岁的新年则过得无比孤独寂寞。
惟有年节时才能知晓, 朋友与家人毕竟是不同的。平时朋友可以陪伴终日,年节祭扫时,朋友们都得回家省亲团聚,若自己孤身一人, 难免显得凄凉。
为了照顾扈水宫墓园,李钱在附近镇上开了几间铺子,因人流稀少,想做大也不大可能。腊月间,镇上铺子里的伙计还能给伏传准备年货, 安排各种祭品, 真到了除夕前后, 所有人都要告假年休,家里妻儿父母都在, 总不能陪着小东家在墓园附近过年吧?
原本墓园还有个专门负责守墓的小老头儿李伯,年节也要照管墓前祭扫,不能回家。
伏传想着反正自己在, 刘娘子与舅家的祭扫自己就能安排好了,没得再让李伯在这儿干熬着。
他干脆让李伯也放了假,回去与家人团聚。
李伯期期艾艾不大想回去, 伏传笑道:“值年的赏钱照旧给你。”开钱匣取了二十两银子, 说多出的银钱算是给孩子们的压岁钱, 李伯得了赏钱才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回家去了。
唯一陪在伏传身边的, 只有被颜宝儿强行抢回来的女孩儿安安。
“会害怕吗?”伏传问。
原本年节最热闹的时候, 偌大的墓园却陡然没了笑闹穿行的人气,只剩下几间屋子,山上全是坟茔,说话都仿佛能听见山谷中传来的回音,是个挺恐怖的环境。
安安摇摇头。
乡野小女,见过最多的就是死人。生女不举,伤寒不治,灾荒饥饿……
坟茔有什么可怕的?白骨与黄土罢了。
既然安安不怕,伏传闲来无事就带着安安去砍山间的野腊梅,用水养在瓶子来,放在墓前供奉。
原本萧瑟的墓园被花木装饰,变得温馨热闹了许多,看上去就有了些过年的氛围。安安是真的不害怕坟墓鬼神,伏传砍树弄枝,她帮不上忙,就用面盆打水来擦洗墓碑。
女孩儿长得玉雪可爱,一双手却因为做活,捡来时就生了不少冻疮。伏传给她买了冻疮药抹着,叫她好好养着手,她还是抢着干活,只怕伏传又要打发她去镇上的铺子里。
伏传也不爱干擦洗的活儿,既然拦不住,就在园中架起铁锅烧些热水,让安安用热水擦洗。
哪晓得安安看着热水的烟气,当即就哭了一场。
哭得伏传心惊胆战,女孩子真的是水做的啊!
——使你辛苦擦墓碑,你居然能感动得哭起来?真不是委屈哭的么?
安安擦了泪水解释说,因为老爹是个烂赌鬼,到处欠钱,她辛辛苦苦砍的柴,捡回的枯枝,不是担去城里卖了换钱,就是送去债主家讨好,请求宽限几日。家里除了吃饭必要烧柴,平时喝的都是生水,擦洗打扫更是绝不可能浪费柴火。
对于穷困人家来说,一分一毫都是抛费。
穿衣费布,走路费鞋,哪怕待着不动都浪费了才吃过的那口饭,必要干活挣回来。
伏传自诩行走江湖,也见识过人间疾苦。
然而,与他相交的,多半是家大业大的世家豪门子弟,吃酒楼,住客栈,随手就给打赏,到哪儿都有人应酬逢迎。在他看来极其“穷困”的紫竹山庄,事实上也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
对于底层庶民的苦难,他一直都是走马观花,见过却很难深入去了解。
就如同他能看见安安父亲那样的烂赌鬼在赌坊晃荡,却很难知道在这么一个落魄的烂赌鬼背后,还有处境更加艰难的妻儿,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过着更加局促悲惨的生活。
与安安的相处,让伏传见识了世界的另一面。他惊愕地发现,很多事情和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他以为安安是小女孩,应该害怕鬼,害怕鲜血。
事实上,安安能半夜在墓园里穿行,还能熟练地杀鸡放血,剥兔子皮。
他以为安安顺从接受被烂赌鬼生父卖掉的命运,是她恪守孝道,讲究三纲五常。
安安对此全然不懂。她全家五口加起来认不出两个字,懂得什么三纲五常的道理?听阿爹的话,是因为阿爹力气大,拳头大。从她懂事就知道服从暴力,打服了,自然要乖乖听话。
这时候伏传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是不讲道理的。
这些人不读书,不讲道义,凭着本能欺善怕恶、弱肉强食,像野兽一样活着。
生在这样的世界,如何不苦?
众生皆苦。
独我逍遥自在么?我有恩师传授的造化之功,能退恶贼凶徒。我有阿娘与李大叔留下的万贯家业,能一掷千金。我不惧狂暴,富有四海,还如此年轻健康。我过着人上之人的生活。
可是,那么多人都活得宛如禽兽,苦不堪言。
我……总要做点什么吧?
伏传思索着这个问题。
※
上元节之后的第四天,谢青鹤收到了伏传寄来的书信。
这让他很惊讶。
伏传下山之后,他故意让李钱一封信接一封信,把小师弟支使在外。伏传也不是傻子,早就看出了信纸背后代表着谢青鹤的意志,所以,伏传也不示弱,开始闹脾气。
自从李钱把伏传引去扈水宫给刘娘子扫墓祭拜之后,伏传就不肯往家里写信了。
——单独给上官时宜写信,故意不给谢青鹤写信,只怕会引起门内躁动。
所以,伏传干脆一封信都不写了。只有要钱要东西的时候,他才会给李钱递个消息,走的是自家作坊的信路,没动寒江剑派的信使。
谢青鹤对此也很宽容。你欺负了小孩子,还不许小孩生气?
常年入魔的经历,让谢青鹤对时间和分别变得非常不敏感。伏传在寒山的时候,他一天入魔就度过了七八十年,这会儿伏传才出去几个月,他根本就没有感觉。
写信不写信的,他是真的不在乎。
反倒是这会儿收到了伏传的信,才让他觉得很惊讶。
“上元之前,铺子都不开张的。怕是那边才有人上工,小主人就把信捎带来了。”李钱穿得跟狗熊似的窝在火盆边上,山里比外边冷上许多,李钱从檀香小筑一路爬上来送信,冻得鼻子都红了,“这信封好了说是给您的,我也没敢拆,马上就送过来了。”
四天就把信从扈水宫送到了寒江剑派,这时候冰天雪地的,也是为难信差了。
“若是急事,他就自己找回来了。”谢青鹤安慰道。
李钱不知道随身空间的事,谢青鹤就没提伏传下山前特意在空间里塞了一具飞鸢。李钱着急忙慌地跑回来,云朝也竖起耳朵听消息,谢青鹤觉得这俩都是关心则乱。
伏传下山能有什么大事?
这世上能打得过伏传的是极少数,无非是少些江湖经验。真遇到危险,伏传直接往空间里一躲。
人生除死无大事。
他将信拆开,匆匆扫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骇人听闻的事端,才又从头细细看了一遍。
伏传写信很恭敬虔诚,先问候请安,然后说了自己近日从与安安生活的细节中,看到了不解痛苦之处。他很诚心地请教大师兄,应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如何无法解决,自己该向哪方面努力?
——跟谢青鹤赌气归赌气,真到了写信的时候,伏传也舍不得对大师兄阴阳怪气。
一封信字句恭顺殷切,没有一丝怨憎与戾气。光是看着熟悉的字迹,谢青鹤都仿佛能看见那个乖乖的小孩,坐在自己身边,仰着头,无比仰慕地望着自己的模样。
他阅读速度本就极快,认真看了一遍,纸上每个字在什么位置,基本上都能记住了。
又多看了一遍,才把信递给李钱:“你也看看吧。”
李钱送了信也不肯走,巴巴地坐在捧着一杯茶,为的就是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伏传和谢青鹤赌气的事,李钱也知道。俩人都不肯服软,正较劲呢。若不是出了变故,伏传哪可能那么快就低头认输?
李钱正低头看信,谢青鹤将膝上薄毯掀开,云朝连忙过来服侍他穿鞋。
他趿上木屐,负手在屋内转了一圈,估摸着李钱也看得差不多了,说:“他是个好孩子。”
云朝正弯腰叠着榻上的薄毯,心想,听听这口气。老子夸儿子,喜气都要咕噜咕噜冒出泡来了,还要努力按捺着,假装“我很公正,我真不是夸我儿子,这孩子是真的好”的模样。
哪晓得李钱也看得脸颊晕红,看样子是有点气血上头了,说:“这事只怕不易办。”
“哪件事容易呢?”谢青鹤反问。
李钱本身没什么大见识,流连市井时靠的全是小聪明。最令他受益的,是谢青鹤入魔接手他人生那几十年的经历。他知道他与谢青鹤和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谢青鹤用他的出身活出了另一种人生,他的参与度变得非常高,进而从中积攒了非常多的智慧与认知。
这十多年来,他一直品味着谢青鹤遗留的见识余荫处事,用谢青鹤的方式长进了不少。
所以,这时候他才能跟谢青鹤讨论困扰伏传的问题:“仓廪足而知礼仪,小主人说下民庶人活得宛如禽兽,无非是没吃没喝顾不上学礼。可这事儿要那么好解决,寒江剑派矗立数千年,朝廷更迭十数代,不还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么?”
李钱不是不想支持伏传的理想,他只是太知道想要做到“仓廪足”的艰难了。
坐在家中幻想的穷汉,总觉得自己若有本钱,必能赚个盘盈钵满。家中没得半两银子,说起家财万贯,好像也不过如此。李钱是正儿八经会挣钱的,替伏传掌握着偌大家业,正因如此,他才知道积攒钱财的难处——对他来说,赚些小钱不难,伏传直接就想兼济天下了,这得要多少钱啊?!
谢青鹤笑道:“这事你不要管。”
李钱对谢青鹤有一种迷之信任,忍不住问道:“仙长想必是有办法的吧?倒不是我死守着钱财不放,老夫人留些产业不容易,铺子里大掌柜小伙计都指着过日子。若能做成小主人的伟业,散尽家产也不算冤枉。就只怕小主人不懂事,平白撒了银钱,事也没能做成。”
谢青鹤摇头道:“小师弟有分寸。他不是个轻狂妄为的脾性。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岂有一己之力供养天下的道理?他信中也写得很明白,这不是钱财的事。你放心吧。”
“仙长打算怎么指点小主人呢?”李钱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谢青鹤走到书案前,云朝帮他研墨,他自己铺纸润笔,一行字简单干净,行云流水:“来信已知悉。师父万安,我亦康健。弟所询之事,宜多走,多看,多想。此。”
李钱看得目瞪口呆:“就……这?”
谢青鹤点点头。
伏传才发现的世间苦难,他早二三十年就发现了。伏传近日才有的兼济天下之志,他早二三十年就立过了。只是这事极不易为,又有上官时宜坚决反对,他也只能默默积蓄力量,以待来日。
这事太难。
谢青鹤立志于此,也并不苛求此生全功。一代代传承努力,总有竞功之日。
只是人生的际遇如此奇妙,他也是最近才找到了一条或许能成功的道路,正在努力实行,试探向前。也许三五十年,又或许百八十年,才能稍微看到一些改善。
至于伏传的觉醒与体悟,谢青鹤不打算过度参与。
地上有一个坑,你若不让孩子自己去踩一下,永远都不知道他跌坑之后的真正反应。
有些孩子讨厌坑,会摔疼,会弄脏衣服,严重时或会摔断手脚。可有些孩子就是喜欢往坑里跳,将之当作游戏,乐此不疲,且很可能顺便锻炼体魄。
才十六七岁的孩子,连真实的世界都没看个清楚,揠苗助长又是何必?
谢青鹤将信折好,塞入信封,交给李钱:“就这。”
※
多走。多看。多想。
伏传看着信纸上的六个字,牙齿有点痒痒。
又来了。
伏传不认为大师兄待自己不真诚。只是大师兄很喜欢一石二鸟。
他也知道自己对世情人性的体悟还不够多,谢青鹤让他多走多看多想,就是让他不必着急做事。窥不见全貌就着急忙慌朝着不切中的方向努力,说不得就缘木求鱼。去更多的地方走一走,见识更多的山川河流,人情风俗,想一想天地人的关系,或许更有所得。
——顺便把他支得更远些。
谢青鹤的安排又与伏传不谋而合。
伏传在扈水宫过了年,按说他也没事了,完全可以打包行李回寒山去。
他选择写信回去询问谢青鹤该怎么办,就是不想那么快回去。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赌气”,也不是非要逼谢青鹤发话“请”他回山。
安安的出现打破了伏传对这个世界的固有印象,他意识到,也许世上还有更多不是“理所当然”的人与事。他想要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不想看见底层庶民行禽兽事,也不想再看见庙堂之上沐猴而冠,那他就得更加的明智实知。
纸上得来终觉浅。
多走走,多看看,多想想。伏传正打算这么做。
可是。
收到谢青鹤写来的这封信,明知道谢青鹤就是要支开自己,伏传还是很生气。
我写了那么几张纸回去,问你的身体,问你的肩膀,问你的脚,连你榻上的软枕还中不中用,要不要重新给你捎带两个扈水宫特产的棉花包都问过了,你就给我这么几个字!
把抬头的“继圣吾弟”加一起,也才区区五行!
没问我过年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没问我独自过年是不是很孤单。
最可恨的是,伏传在信中给谢青鹤拜了年,谢青鹤居然连压岁的铜板都没捎带一枚!
“再也不给大师兄写信了!”伏传恨恨地撂了狠话。
然后,他就把谢青鹤亲笔的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入了空间里。
※
从此以后,伏传开始在大江南北四处游荡。
二月初,晏少英给伏传写了信,表示想跟他一起行走江湖。那时候伏传已经离开了扈水宫,去了西南烟瘴之中。晏少英追到云荒,伏传又转道山阳,去了圣陵故地。到后来晏少英也懒得追他了。
江湖上许多人都知道,伏继圣游历江湖,有一匹通人性的骏马,还有一个俏丫鬟。
马是二大爷,俏丫鬟是安安。
为什么要带着安安?伏传也很难解释。
因为安安的存在,会提醒他万事都不要想当然。因为安安很会照顾人。因为安安很漂亮啊。
一个会给你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洗衣裳的小姑娘,她还长得很漂亮,她待在屋子里,整个房间都亮上一层,关键是她脾气也好,从来不跟你唱反调,你说什么她都点头……你会不喜欢她吗?
连二大爷都喜欢安安。
赶路的时候,伏传就让安安坐在马背上,脾气很大的二大爷从来不闹脾气。
带着小丫鬟行走江湖就很奇怪了,独有一匹马,让给丫鬟骑着,自己步行牵缰。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哪怕伏传出身寒江剑派,没人敢公然讨论,私底下也要指点议论几句。
哟,这年月,入了道的寒江弟子,出门还要带丫鬟啊?这么娇贵,莫不是通房丫鬟?
消息传到寒山,谢青鹤也不免关心。
他把李钱召上观星台,问:“近日小师弟给你书信了么?”
李钱摇头。
谢青鹤皱眉道:“上回看他来信上说,那个叫安安的小姑娘也才十二三岁。”
李钱知道谢青鹤的脾性,连忙解释道:“那不能够。仙长,这都是江湖谣传。小主人一路行侠仗义,捣坏了不少黑道绿林的生意买卖,人家记恨中伤他,故意说些莺莺燕燕的脏事恶心人,咱们自家人可不能偏信谣言。”
谢青鹤瞥了李钱一眼。
这会儿已经是夏天了,暑天炎热,李钱掏出帕子擦了擦汗。
“你给他写封信。词句自己斟酌。若有此事,叫他即刻滚回山来听处置。若没有此事,”谢青鹤话锋一转,态度又变得温和起来,“没有就好。你告诉他,若真喜欢人家小姑娘,好歹等上几年,书礼齐备,才算得上尊重。”
李钱听得头都大了,这信怎么写?叫我写?你自己怎么不写?
“这没影子的事情,非得去问一句,岂不让小主人受了委屈……”李钱是偏心伏传的。
谢青鹤觉得十二三岁的姑娘年纪还小,可许多穷人家的姑娘,十二三岁就要出嫁了。也只有富贵人家的姑娘金贵,才会十五六岁议亲,十七八岁出嫁。
就算伏传养个丫鬟,李钱也觉得没什么紧要。就咱们家小主人的身家地位,睡个丫鬟就要三书六礼?谢仙长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可惜,他不敢开口。
以谢青鹤的脾性,他敢狂言,今天就要横着出去。
谢青鹤把这极其不好干的活儿推给了李钱,万万没想到李钱也是个会苟的。
李钱回到檀香小筑,对着信纸叹息半天,最终写了一封看上去完全遵照了谢青鹤的指示,其实态度非常暧昧的信……快马加鞭,递到了伏传的手里。
※
伏传好几个月没给家里去信,突然收到李钱来信,误以为有什么急事,拆得挺心焦。
拆阅之后,发现全篇不知所云,越看越迷糊。李钱先说饮食男女是人的本能,男子汉大丈夫先成家再立业也是正经事,然后感慨了大叔我一辈子没成家没孩子身后凄凉……伏传已经看晕了过去。
接下来,李钱又说太年轻的女人生孩子容易难产。
伏传:???什么东西?
最后,李钱的结论是,你要是想生孩子,还是找个年长屁股大的女人比较好。
伏传:???????哈?
整封信似乎是写完了,背后还有单独的一张纸。伏传将之翻出来一看,上边就一句话,李钱写的是:“谢仙长叮嘱,若已受孕,可回寒山保胎。”
气得伏传猛地一拍饭桌。
安安正在门口搓衣服,吓得一哆嗦,不解地看着伏传在屋内气咻咻的打转。
“少爷?”
“没事。”伏传算是看明白了,大师兄又逼李大叔写信了!
只是这回的信性质特殊,若伏传真欺辱了安安,以谢青鹤的脾性,只怕要拿他问罪。李钱又偏心伏传,这封信才会写得这么颠三倒四。什么保胎!没有的事,保什么胎!
伏传看信的时候没反应过来,看得还挺仔细,这会儿想明白了,心情就坏透了。
光是看着信纸上隐约透出的墨迹,他就有几分愤怒。
居然这么猜疑我!
我怎么可能……我……
他坐在客栈厢房里,看着继续搓衣服的安安,发现这一切确实很让人误解。
他与安安孤男寡女同行大半年,一路上同吃同住,安安照顾他的起居,清洗他的衣物。他们自己清楚,安安年纪还小,还不到懂事的时候,他则是入道的修士,日日炼化精元,没有一丝绮念。
他与安安之间的感情,宛如赤子,坦坦荡荡,没有一丝尘俗的污秽。
可是,大师兄远在千里之外,不知内情,又有人恶意中伤我,他会担心也是关心我。
如果大师兄真的觉得我做了坏事,只怕早就让云朝哥哥来拿我了,或是一封手书,令我回山自辩。拐弯抹角让李大叔写信告诫我,也就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伏传用手压着那封信,侧头趴在桌上。如果大师兄是吃醋了,那该多好啊……
可惜。
他就是觉得,不能欺负小姑娘吧?
无意义地幻想了一阵,伏传还是打点好精神,让安安去柜上找了笔墨,给谢青鹤写回信。
没有给李钱回信,信直接写给了谢青鹤。
※
【很乖,没长歪。】
谢青鹤看着只有五个字的信,禁不住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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