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虚无之、书

    假象终究是假象, 他能制造出一个同死去多年之人相似程度如此接近的生命体, 却可能再也造不出第二个相似的生命体了。而且这一次便已经造出了这般漏洞,再来一次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薄邵茶心知肚明, 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没有下一次了。

    薄邵茶轻轻抱住面前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女孩, 深吸一口气:“我要走了。”

    机会难得, 方才那轻轻浅浅的一下气息波动证明了手里的这本画册果然是有问题的。

    “嗯, 再见了哥哥。”女孩翘起唇角,用力回抱了一下青年, 随即她微微隔开一段距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青年手上的画册翻到了最后一页。

    书页内顿时传递出一股强到可怕的牵拉力。

    “你不会有事的。”

    最后一眼,薄邵茶看到的是那对晶亮的眼眸,猫般狡黠地对他眨了眨。

    ……

    仰躺着,触目所及的第一眼带给薄邵茶的感觉很糟糕, 他仿佛堕落到了什么极度扭曲魔幻的幻想乡里。

    脏到发黑的旧电扇吱呀作响地旋转着,电扇背后, 用亮橘色的油漆写着“你去死”和“没用的废物”等等肮脏字眼, 样式还是特意用黑色油漆勾过边的样式, 不像周围的墙壁, 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尖锐刻痕, 一层叠着一层,完全看不清楚其中的原意。

    从咖啡色的课桌上坐起来,薄邵茶环顾四周,下手一时重了点, 手掌下的课桌滑溜溜的被他掰了一块下来,从断口处随即大肆涌出一大滩黏稠的乳白液体,像橡胶树皮下流淌的胶状物,又像是课桌受伤后留下的滚烫热泪。

    “好恶心。”凑近去闻了闻手上的粘液,一股墨水腌入味的味道,薄邵茶没啥表情的评价道。

    他清晰的知晓自己是进入到了画册中,只是薄邵茶没有想到看起来幼稚无比的画册,里间扩展出的小世界竟然如此诡谲怪诞。

    他踩过教室地面上那些软趴趴的椭圆蘑菇,艳丽的色彩衬着白皙的脚,踩下去的时候会发出啪叽的声音。

    推开门的一刹那,头顶的蛛网忽然兜头往下垂坠,一下子笼罩住下方的青年。

    薄邵茶反手掏出从教室里捡到的羽毛

    球拍,将蛛网全数搅弄到球拍棍子上。

    教室外无论朝着哪处走皆分布着密密麻麻的蛛网,如果不是这栋楼还遵守着教学楼的最基础建筑样式,薄邵茶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掉到了哪只蜘蛛精的洞穴里。

    走着走着,薄邵茶走到了走廊尽头,尽头贴着最里间的墙壁上画着一面铁门。

    是的,画了一扇铁门,三条直线,一个小圆圈,有人随手用最简单的铅笔画出来了一扇门框。

    手上的羽毛球拍已经看不出原型,上面缠绕得全是灰白色的很薄很难看得见的蛛丝。然而再纤细脆弱的东西,一旦积攒得多了,那也是非常可怕的。

    薄邵茶蹲下,扒开脚下层层叠叠色彩艳丽的大蘑菇,蘑菇下面也有丝絮一样的东西,与蛛丝不同,它的手感略显潮湿,薄邵茶估摸着是蘑菇的菌丝。直到失手弄断底下一朵带褐色斑点的红蘑菇,他终于瞧见了蘑菇下方的奇怪景象。

    手指按在冷冰冰的玻璃表面,薄邵茶用眼神触碰着目之所及的一切,掌下与他相隔一面剔透玻璃的位置,是一方看起来最为寻常不过的走道。

    整洁的走廊、被风扬起的米黄窗帘,以及笼罩在光下的人。

    他们都与他相隔了一面玻璃的距离,而且很奇怪的一点,他们是倒过来的。

    也就是说,如果此时下面经过一名穿裙子的人,那薄邵茶一眼能直接瞧见人家的裙底。

    所幸当前站在下方那人是个穿裤子的。

    薄邵茶眯眼盯着那人看了会儿,那人实际上跟他的落脚点不算多远,但因为是背对着的缘故,薄邵茶瞧不到他的正脸。

    想了想,薄邵茶换了个位置继续扒蘑菇去看对面。

    薄邵茶这边的世界全是一片白茫茫的蜘蛛网,因此想辨别方位锁定具体位置还是有点困难的。

    连续换了好几次,薄邵茶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地点。

    清理掉脚下被踩出汁水的蘑菇,薄邵茶抹了一把玻璃表面,现在的他就位处于那人的鞋底,薄邵茶敲了敲玻璃,经过试验,他确定了这面作为间隔的玻璃非常邪性,薄邵茶就没见识过坚固到如此地步的玻璃。

    连蘑菇们都是从玻璃上生长出来的。

    薄邵茶跪在破破烂烂的蘑菇中,双手扶地,

    拧眉注视着对面的人。

    那人面孔上扣着一张碍眼却熟悉的面具,即使薄邵茶转移了位置,也还是同样看不见那人面孔。

    “看不见、听不见,隔着玻璃,我也影响不到对面?”薄邵茶重新站起来,堆积在一旁的蘑菇滑下来,覆盖住了他的脚面,薄邵茶四下里看了看,“系统受到限制,还得有段时间才能破解完成,在那之前,倒是可以好好查探一下这个鬼地方。”

    薄邵茶抬脚离开,他没看到的是,当他走动的时候,对面的面具人跟着他动了起来。

    脚对着脚,相隔着一层玻璃,他们站在同一个位置。

    薄邵茶回到了方才看到的那扇门的位置。

    “嗯?”

    门上有了新的变化,对比之前,有谁在门上添加了两个字。

    ——拆它。

    门背后有什么吗,薄邵茶轻声笑了。

    一拳砸下去,墙壁窸窸窣窣的掉下些许灰尘。

    蛛丝缠绕着他被震得发麻的手臂,尖叫着想要阻止他的暴行。

    砰!砰!砰!

    伴随着墙砖碎片的飞溅,失去了掩护的墙后逐渐显露出了它的别有洞天。

    跨越过墙洞,薄邵茶站在了一处与外界色彩截然不同的空间里。

    这里没有外面那么多七彩斑斓的颜色,与之相对的,它也只剩下了黑白灰三种颜色,非常之单调。

    当然,其中的布置与外界还是大同小异的,薄邵茶转头研究了一下这边的墙壁,然后他产生了怀疑,他怀疑这些蛛丝都是贯穿了墙壁穿纵过来的。

    蛛丝穿过墙壁变成铅笔一般的灰黑色,脚下的蘑菇失去色彩,变成纯粹的黑色,墙壁则是亮到刺目的白。

    这里的蛛丝不像外面那般密集到恐怖,它们一个个争相化作了蚕茧状,柔软的,彼此纠结着,简直像在对薄邵茶喊话让他快点来探寻真相。

    薄邵茶本来是打算上去瞅瞅茧状物里头包了什么东西,中途薄邵茶动作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瞥了一眼脚下黑中泛着一股不详意味的蘑菇,然后……

    然后他扒开了脚下的蘑菇。

    然后他就与脚底正垂下脑袋的面具人对上了视线。

    “有意思,”薄邵茶看着对面,“原来你能看得到我。”

    被面具人震了一下,想起正事

    ,薄邵茶又接着去观察对面与自己这边相对的画面,那边的画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风格。

    薄邵茶注意到,在玻璃的另一端,它那边并没有这面需要被打破的墙壁。

    从对面来看,他现在正处于一个还挺大的空间里,至于周围的蚕茧……

    薄邵茶忍不住皱眉:“我这是直接掉到人家大本营来了吗。”

    那是一个个直立的人,他们平静的闭着双目,面上并没有佩戴有面具。

    薄邵茶本来以为对面即使有人也该都是面具人,眼下看来倒是他想当然了。

    在另一边的世界,只有当前正好站在他脚下的那个家伙是戴有面具的,他是独一无二的。

    “辛晓?”薄邵茶死死盯着面具人,面具人也盯着他,“不对,你不是那家伙,你又是谁?”

    对面的面具人突然动了,他抬脚朝着正前方走去。

    当机立断,薄邵茶用球拍将周围的蘑菇清出了一片更大的区域,他暂时还不能乱动,他这边阻碍物太多了,根本做不到边走边关注对面。

    好在对面并没有像他这边生长有遮挡视线的蘑菇,而那家伙似乎也知道他视野的极限在哪儿,每走到一个位置都会定下来等一下,贴心倒是真的贴心,不过也令薄邵茶越发摸不清对方的目的。

    跟着面具人七拐八拐,薄邵茶意外寻找到了用来上下的楼梯。

    中途,出于某种疑虑,薄邵茶也扒过茧,茧里面有人,他们一动不动,不似活人。薄邵茶甚至看不出他们是不是与对面的那些人相对应,因为所有被茧包裹的人都将面具戴得牢牢的。

    一路往上,一路攀升,一路途经无数旋转垂吊的灰茧,终于,走完最后一层阶梯,青年踩上了最高处。

    头顶纠缠着几缕轻薄的灰黑色蛛丝,将纯白的天空相衬得雾蒙蒙的,在发现对方不再走动后,薄邵茶举起分量不轻的羽毛球拍将头顶那些蛛丝搅弄搅弄,整理出来一小片纯白干净的天空。

    太干净了,头顶的天空简直干净得不像实物。

    上到最顶层来,原本那些还带了些恐怖色彩的茧反倒全部销声匿迹。

    “头顶是白纸,蘑菇带着笔墨的味道,蛛丝真要说起来的话,还有些像凌乱的线条。”

    因为

    是楼顶,想要清理出一片开阔地带还算比较容易的,薄邵茶除掉蘑菇后,将蘑菇收拾收拾,统统一骨碌扔到了楼下去。

    难道说只是在戏弄人吗?

    薄邵茶沾了一手的蘑菇汁,双手都给蘑菇汁水腌得带了股腥味,与他对应,面具人也一直跟着他在天台上转来转去,薄邵茶一开始还会特别注意一下他的行为,后来就懒得理他了。等清理到平台都快半空了也没有什么特别发现,薄邵茶才重新看向面具人。

    却见面具人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本子。

    就是学校里派发的那种最最常见的练习本。

    对方在本子上刷刷刷的写着什么,薄邵茶耐心的看着他写,最后那人将本子啪的贴到脚下,也就是薄邵茶的眼前。

    ——我会帮你。

    ——那个不听话的家伙已经被困住了。

    面具人从卫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结晶体,几乎一拿出来,那乳白的结晶体就开始飞速变黑变暗,如同被空气氧化了一般。

    见状,面具人重新把结晶塞了回去,从他的卫衣帽子里,漏出了几根勾缠的长长发丝。

    薄邵茶神色变得更为郑重。

    明明只在眼前过了三秒不到,但薄邵茶还是看到了,经过系统强化的眼睛使他看得清清楚楚,那颗结晶体内封藏的确实是辛晓。

    这还没完,面具人将本子翻了一页。

    ——他是由画册诞生出的精怪,你也知道,画册能留滞到今天,经历了很多年。只要有意,其中储藏的力量足以对外部的大世界造成严重影响。

    ——你想对付他,首先就要做好用整个世界陪葬的准备。

    就像那些任务对象崩溃导致的世界线崩溃,两个世界的设定自此混为一谈也是有可能的,那是真正的灾难。

    当现实世界里也出现蛛网,蛛网将裹挟所有人类坠入无尽深渊。

    ——其实结束这一切看似困难,却也简单。时间从来都是最强大的武器,有时候只需要轻轻的一下拨弄,一切错误的、失常的、不该诞生的,便会拨乱返正。

    ——我猜,你有一只钟表,对吗?

    面具下露出的眼睛微微弯起,含着笑意,像只狡黠的小猫。

    系统早已恢复了运转,薄邵茶不知道她是怎么

    知道的,但他的道具栏内确实承载了一只钟表,是抽奖时给的表。

    【一只神秘钟表:一只非常神秘的钟表,来处无可觅,有谣传它会说话,有谣传说它像阿拉丁一样能实现愿望,还有谣传说它能任意拨转时间与空间,至今无人知晓传说是真是假,也无人知晓其正确使用方式,因为知道的人已经不在了。目前它唯一用途是拿来看时间,薛定谔的准确率。】

    一如它的介绍词,薄邵茶并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它,即使他现如今恢复了记忆,他依旧对那只怀表的使用毫无头绪。

    薄邵茶定定的看着对面,没有妄动,“你想做什么?”

    他问她,“戈丛雯,你要做什么。”

    戈丛雯当年的死亡原因与系统密不可分,她是在做任务时死亡的。

    薄邵茶也是因为她的契机,才会加入系统,继而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面具人摇了摇头,似是在否认什么。由面具人充当主导,两人相继站到了天台的边沿。

    然后本子又翻了一页,薄邵茶看到那一页上只短短的写了一句话。

    ——我会教你如何使用那个钟表除掉威胁。

    薄邵茶:“你记起多……少……”

    一句话没说完,对面的那抹人影忽而往后仰去,薄邵茶不受控制的跟着他一同向着空荡荡的半空中滑去。

    天台的边沿像一块黄油般融化,薄邵茶感到面颊两侧除了顺势而上的风,还喷溅上了油腻腻的液体。

    他侧过脸,看到一间教室内点亮着金黄色的明灯,后来那盏明灯大大的转了一个圈,就像什么动物的巨大眼瞳在兴兴注视着他的坠落。

    于是下一秒他坠入了地底。

    大段大段的剖白如海潮汹涌而来。

    “谢谢你,送了十九年的生日礼物给我。”

    “抱歉,我不是戈丛雯,我没有名字,我只是个从你们的记忆中诞生的精怪。”

    “以戈丛雯名号偷来的十九年人生,每一天都很惊喜,令我知道了何谓幸福。”

    “活也活过了,事到如今,我怎么忍心让哥哥你为难呢,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女孩面上的面具咔擦一声,从正中间碎裂成两半,就跟他们脚下破破烂烂的玻璃一样。

    面具下的面庞依旧娇美,却没有

    一丝一毫的血色,惨白如纸。

    她跌跌撞撞的爬过去,抱紧了不远处的人类。

    薄邵茶睁开眼睛,头晕脑胀地抬起手指,他看到自己折断的四根手指的断口处汩汩流淌出亮绿色的油漆。

    他靠在女孩怀里,费力地抬头去看,从她的眼瞳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嘴边沾着的液体是绿色。

    纯白的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彩色泡泡。

    于是他问,雯雯,我吐出来的血是什么颜色的。

    女孩告诉他,绿色,是绿色的。

    而后她又说,没事儿的,都是假象,它们不重要,总归我不会让你出事儿的。

    那些色彩缤纷的气泡飘了下来,在仅剩黑白的单调世界里添上了难得的绚丽,吹弹即破的泡泡们砸落在地,炸开来的刹那儿变成黑泥,肮脏的粘腻的包裹住他们。

    黑暗中,钟表里精准的秒针停止了工作。

    死一般的寂静。

    很快,二次转动的钟表响起了咔哒咔哒的声响,三根细针几乎快出了残影。

    然而,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它们统统是在进行着逆时针的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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