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真实之、眼

    真相之眼升到最顶级后有一个功能叫做追根溯源, 需要不间断的接触对方十秒钟才能使用。

    方才的那一段打斗, 为的也就是这个。

    对于严重受到外来干扰的木偶世界，薄邵茶选择的处理方法是直接冻结该世界的时间。

    外来者与原住民的相互消耗对于系统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儿, 薄邵茶没时间亲自上阵处理掉他们，只能先缓一缓, 让他们等其他管理员来了, 才能分拨他们各人回来各自本来的地方。

    遁着信息流的指引, 薄邵茶转眼便踏着光线站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眼下阳光正好，倒是一个很适合探查事情真相的天气。

    没急着去寻找对方, 薄邵茶先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然后他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串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系统在他所在的这个世界里能起到的作用不如其他世界厉害，究其原因还是他自己首先放弃的。

    ……在她出事后。

    ……在自己成为管理者后。

    否则系统算法也不至于连半点关于辛晓的痕迹都找不到。

    电话那一头很快就被接起, 薄邵茶瞥了一眼客厅的简易时钟，现在是中午临近十二点, 是大伙吃饭午休的时辰。

    “喂, 哥, 干嘛呀, 怎么突然想起来打我电话了？”电话另一端传来一名年轻女孩的轻快嗓音, 从电话里还能听到她那一头有播放电视剧发出的模糊响动。

    薄邵茶清了清嗓子：“戈丛雯，你在哪儿？”

    几年过去了，戈丛雯已经从当年的初中生成功晋升为一名大一新生，做事也不像曾经一样咋咋呼呼。

    “什么嘛, 我当然是在宿舍，”电话另一端的电视剧声陡然断掉，女孩的说话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一些，“怎么着，让我猜猜，你那头好安静哦，嗯……你不会是专门回来看我了。”

    “是啊，”拧开桌上的矿泉水，薄邵茶淡淡的抿了口水，“回来看看你，顺便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下午有课吗？”

    “嗯，没课，还好没课，不然我还得找辅导员开假条，”女孩嘟囔道，“对了，你什么时候过来，要不要我去接你？”

    薄邵茶笑了一下，他抬眼打量着面前

    电视机那块黑屏里的黑发青年，口中随意着扯着并不真切的话语：“哎呀，不劳费你大驾，在你还在苦兮兮上课的时候，我就已经到了。”

    面对电话那头女孩震惊的连连询问，薄邵茶边含笑应答了几句，边悄无声息起身，他迈步走到客厅的大落地镜前。

    镜子前映出一名正当盛年的英俊青年，眼瞳漆黑，左边眉尾缀着一颗小痣，像一颗微不足道的星星。不同于任务时间长发垂肩的不辨雌雄，现在的他，只是个干干净净的正常年轻人的模样。

    可惜，他不是什么正常的年轻人，甚至算不上这个世界常规意义上的年轻人，薄邵茶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

    “好了，总之你快点，我会在你家等你。”薄邵茶以一种温和而不容拒绝的口吻结束了这通电话。

    他这次来是要解决问题的，并非要与谁联络感情。

    他也不是不能利用一些讨巧的手段强行将人带走，薄邵茶想，可他不想这样做，可能会打草惊蛇只是原因之一，其次他不愿意过多的去干扰这里，或许还有点不想瞧见那张熟悉的脸上流露出负面情绪的原因在。

    “……快点结束。”轻轻呼出一口气，薄邵茶向近在咫尺的镜子伸出手，只见他的指尖毫无阻碍的融入到了镜中，紧接着他一脚踩进了镜子里面，消失了踪影。

    薄邵茶有一个秘密，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说他滥用职权也好，说他沉迷过往也罢。总之，做都做了，薄邵茶没有后悔过。

    他利用自身权利，在真实的世界，制造了一个虚假的梦境。

    隔市的一栋大楼天台，天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废弃物品，经过长期的风吹日晒，呈现出一种泛黄发绿的诡异颜色，微生物寄生于木制桌椅上，在发霉的桌椅旁边，还放着一面不大不小的镜子。

    镜子上有一条裂纹，将整个镜面一分为二。

    没过一会儿，镜面上流转过一丝灵动的白光，白光后，薄邵茶出现在了镜面后方。

    谨慎的观察了一下确认周围没有人，薄邵茶才从镜子里冒出头来，双手一撑镜面外的水泥地，从从容容的从镜子里翻了出来。

    “这里还是没有变化啊。”薄邵茶拍拍手上

    的灰，走到天台边缘，大楼下方车水马龙，是一副最为寻常的人间景象。

    前五分钟还在千里之外的人，转眼间就站到了遥远另一个省市的地界上，现在薄邵茶可以真的说自己已经抵达了“家人们”所在的城市。

    作为系统管理者，好处多到数不过来，能自由的穿梭于镜中世界就是其一，镜中世界与这边的世界是互为表里的关系，薄邵茶抄了那头镜中世界的近路过来，也算是充分运用了自身携带的权限。

    不过此处距离聚合的地方还有段路程，像以前上小学初中一样，薄邵茶慢悠悠的搭乘公交车，到了终点站下车，他随着人流行走在路上，最终这段路只剩他一个人，他站在一扇深绿防盗门的门口。

    门边的整齐鞋架上堆放着有皮鞋、高跟鞋、运动鞋……

    两指并拢置放于太阳穴，仿佛默认开启了什么，薄邵茶眨了下眼睛，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条颜色浅淡到快要消散的蓝色细线，不细看的话很容易在一众花里胡哨的线条中混淆。

    蓝线从青年的体内延伸出来，连接的另一端此刻正在防盗门的内部。

    “找到你了。”他轻声道。

    .

    薄邵茶没有贸然进入。

    于是等戈丛雯匆匆忙忙穿着背包从学校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哥跟个大爷似的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适应性良好，亮着的手机屏幕里映出来的是一个花花绿绿的游戏页面，似是已经等待良久了。

    亏得他们住的是顶楼，来来往往的邻居怎么着也看不见上面可怜巴巴进不了门的人。

    两人碰面，随意的打了个招呼。

    薄邵茶接过女孩带的果水饮料，女孩则从腰包里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你速度也太快了，从你那边到这边就算坐高铁也要两个小时了。”

    “我以前跟你说过家里备用钥匙在哪儿，你是不是忘了。你来这么早，忘了也不知道问问我，这样也不用搁外面干等着呀。”咔擦，女孩用力往前顶了下力，防盗门打开了。

    捧着饮料喝了一嘴的酸甜，薄邵茶咂咂嘴：“那不一样，我这次是特意等你，想等你一起进去。”

    女孩闻言愣神，转头看向薄邵茶：“啊，等我干什么？”

    “当然是

    想早点看到你，看看你上了大学有没有女大十八变，”薄邵茶笑道，“结果还是以前的那个可爱的小矮个。”

    女孩撇嘴，走进家门换鞋子：“你好烦哎！我才十八岁，说不定后面还能再窜窜个。而且不是我说，你这些年怎么就爱盯着我身高不放，不能因为你个子高，就拿你的条件来要求我啊。”

    这家房子里的原户主依旧是当年的那个男人，两年前，那对夫妇想开了，终于搬离了这套发生过许多事情的旧小区，他们重新买了套别墅住了进去。戈丛雯不愿意跟他们走，不想再跟着亲爹受气，或许是受了薄邵茶的影响，她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她选择远离那对夫妇，独自居住在旧房子里。

    薄邵茶走进屋子，他看到了柜架上拜访的一家三口的相片，照片里的人们都笑意盈盈，光从表面上看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其实私底下日子过得很扭曲。

    家庭不幸的原因有多种多样，家暴是其中非常恶劣的一种，薄邵茶的亲妈为了反抗，在他上小学时便已去世，取而代之的则是那个男人带来的小三。

    小三对男人的坏习惯心知肚明，却对此甘之如饴。曾经的薄邵茶不能理解，现在想想，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求财的心愿与抑制不住的暴行相互抵消，那个女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后，哪怕哭得再狠再凄惨，却也死活不肯将这块价值昂贵的烂肉从嘴里吐出去。

    重来一次，再看一次，薄邵茶发现自己已经不像曾经那样的愤怒了。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很多，时间与心态的转变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对于亲生父亲与小三，薄邵茶早已不在意。唯一的不平，是那名与他经历相似的女孩，他想让她好好活一次，像个正常的女孩子，好好的活一次。

    然而，今日，思及此行目的，薄邵茶也同样心知肚明，他已经不确定这次还能不能让他唯一的妹妹继续在现世里继续“活”下去了。

    趁着戈丛雯去了厨房，薄邵茶顺着技能的指引推开了一扇门，蓝线最终通往的方向是女孩卧室旁边的杂物室。

    杂物室，顾名思义，用来放杂物的，无论是那些还有点使用价值的，还是携刻有意义因此不舍得丢掉的杂

    物，他们统统堆放在这里。

    蓝线在杂物中七拐八拐，薄邵茶也跟着他一层一层的搬开杂物箱，搬到倒数第二个箱子，指引的线已经非常淡了，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样子。

    薄邵茶果断打开面前的这口尘封了多年的箱子，他做好了箱子一打开就被袭击的准备，谁想开启后，里面存在的物件竟然都是一些记事本、玩具熊之类的东西。

    戈丛雯满脸疑惑地站在门口，手中还握着一只扫把，她靠在门边歪了歪头：“哥，你翻箱倒柜的在找什么呀。”

    在女孩开口的那一刹那，纤细的线，砰然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在空中。

    薄邵茶没说话，他看了看箱子里的一众杂物，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长裙女孩。

    没必要实话实说，先把人安抚走。

    没等薄邵茶开口，戈丛雯几步来到他的身边，好奇探头跟着他一同看向箱子中的东西，“里面放了好多我们小时候的玩具呢。”

    薄邵茶：“……”

    薄邵茶听到女孩惊喜的拍了下手，随即弯腰从箱子中取出一本封面绘制着一抹卡通小彩虹的画册。

    “没想到以前的画本还留着在，我还以为早就被人丢掉了。”她说。

    什么画本？

    薄邵茶挑挑眉，站起身，“你在里面画了什么？”

    见薄邵茶凑了过来，戈丛雯面色一红，别别扭扭的说道：“唔，都是小时候的黑历史啦，没什么好看的……”

    一眼瞄见画册里黑漆漆的火柴人，薄邵茶一愣，隐约间，他觉得这小人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就像……很久以前他就见过这本东西。

    不过也正常，说不定还真是他俩小时候的产物，薄邵茶没多想，笑道：“都是你小时候画的吗，真抽象……完全看不出你后来会成为艺术生……”

    过去很多事情的细节薄邵茶都记不太清了，说到底他最初最原始的身份是人类，而人类的记忆远远没有其他物种那般强大。

    戈丛雯说：“你不要污蔑我啊，这本画册我记得一开始还是你送给我的，你嫌弃的这个丑丑的小人是你自己画的，我画的那些在后面！”

    “是吗，我不记得了。”薄邵茶拿过彩虹画册，他默默感应了一下画册，画册的内在气场平静

    如死物，似乎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老旧画册。

    薄邵茶想到刚回来换衣服那会儿，那张从他衣兜里掉落出来的小纸条。

    纸条上书写了几个字，当心大环境里的小世界。

    是加尔答应给予的提示，当时走得匆忙，薄邵茶又什么都没来得及查看就被锁在了木偶的身体里，所以直到今天才看到小纸条。

    当心大环境里的小世界，大环境就是能量充足、足以支撑形成独立任务场地的世界，至于小世界，那可能性可就多了，任何能量还不充足，但又拥有潜力的那些世界都可以当成是小世界。

    小到一粒沙尘，大到一份囊括无数信息的思想，它们都属于潜在的可能性。

    ……所以，为什么明明找的是辛晓，真相之眼看到的画面却是他和戈丛雯的小时候呢？

    泛黄的白纸上突然砸下一滴透明的液体，女孩下意识的抬头看，结果被吓了一跳，她结结巴巴道：“哥，你、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薄邵茶半是茫然半是痛楚的用手指摸了摸面颊上的潮湿，与此同时，原本如同一摊死水的画册内蜻蜓点水般荡出小小涟漪，薄邵茶捧着画册，闭了闭眼睛，“我……”

    “我可能再也不能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