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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贾珂, 大步走了过来,转眼间便来到火把所能照到的地方。
火光照耀之下,只见这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 个头奇高, 肩宽腿长, 身材十分瘦削,称得上骨瘦如柴, 身披一件半旧的蓝布短袍,短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飘飘荡荡,便如晾在竹竿上一般。
他容颜瘦削,眼窝凹陷, 脸上皱纹不少, 显然饱经风霜, 脸色蜡黄,满脸病容,似乎不久便会撒手人寰,而且脸上既没有胡子,也没有眉毛, 甚至连睫毛都看不见, 显然是生了一种奇怪的大病,但是目光如电, 眼神如刀,威势慑人,竟让人想起了“英气勃勃”这四个字。
欧阳锋是西域人氏,高鼻深目,肤色雪白, 毛发棕黄,面前这人虽然形容古怪,但能看出来,他是中原人氏,当然不会是欧阳锋了。
黄药师适才信誓旦旦地说洞里这人一定是欧阳锋,不会有错了,岂知竟是自己搞错了,不由得好生尴尬。随即转念,又想:“此人武功如此了得,在江湖上必有名气。我怎么从没听说,哪个高手没有眉毛?”
难得见到这样一个武功可与自己比肩的高手,黄药师尴尬归尴尬,心中倒也欢喜,又想这人是听到自己报上名号才出来的,理应由自己来打招呼。
黄药师正待上前招呼,那怪人忽然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瞧着贾珂,脸上神情又是欢喜,又是怀念,问道:“孩子,你是贾珂。”
贾珂神色微变,上前两步,走到那怪人面前,微微仰头看着那怪人。
王怜花见贾珂还没问清来人的底细,就走到那怪人面前,和那怪人相距如此之近,若是那怪人心存歹意,突然发难,贾珂的武功与那怪人在伯仲之间,又失了先机,只怕会被那怪人伤到,不由心中一凛,正要上前两步,站到贾珂身边,忽听得贾珂道:“我是贾珂。你是燕南天伯伯吗?”
适才贾珂瞧见甬道上那两排脚印,一愣之下,便想起燕南天来,因为书里燕南天去找魏无牙,也曾在甬道上留下这样两排脚印。待得这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贾珂看清楚这人的容貌,心中的怀疑,立刻变为确信,因为书里的燕南天,二十年后终于醒了过来,就是这样一副憔悴古怪的模样。这时听到这人这么问自己,贾珂自然再无半点怀疑,连忙上前招呼。
燕南天这天下第一神剑的名号,就像江枫那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号一样有名。十八年前,一个不混江湖的人,也许没听说过黄药师、洪七公、王云梦、石观音这些绝顶高手,也没听说过少林、武当、丐帮、峨眉这些武林门派,但一听说过江枫和燕南天这两个名字。
这不仅是因为燕南天的剑法,已经到了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境界,还因为燕南天总是跟在江枫的身边,一次次将江枫从那些男色魔和女色魔的手中救出来。
就像如今贾珂和王怜花的名字频繁出现在无数话本里一样,江枫和燕南天的名字,当年也一样频繁出现在无数话本里,人们乐此不疲地给江枫和燕南天编故事,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大街小巷,都流传着他们的故事。
江枫去世以后,谈论他的人一日比一日少,但是随着贾珂一日日长大,越来越多的人,说他长得和江枫几乎一模一样。世人关于江枫的记忆被贾珂唤醒,因此直到现在,世上还和十八年前一样,流传着各种各样和江枫与燕南天有关的故事。
这三人中,黄药师和王怜花虽知燕南天早就栽在了恶人谷众恶人的手上,成为了一个无知无觉的活死人,也猜到燕南天的形容一定十分憔悴,但是他们对燕南天的了解,都来自于江湖上流传的各种各样的传说。
因此明知燕南天受伤极重,还是下意识地认为,燕南天一定是个身材魁伟,目含精光,站在那里,便如高山耸立,一看就与常人不同,是个绝顶高手,哪里想到,他竟然是一个满脸病容,身材瘦削,仿佛风一吹就要飞了的病汉。
苏樱不知燕南天这些年来的遭遇,只知燕南天进了恶人谷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心中自然更加惊异。
那怪人喜笑颜开,抓住贾珂的肩膀,笑道:“很好,很好,很好……”心情激荡之下,一连说了十几个“很好”,才平静下来,说道:“好孩子,我就是燕南天。我从别人那里,听了你不少事情,二弟在九泉之下,听说了你的事情,心里一定也会欣慰的。”
贾珂对这辈子的亲生父母,江枫和花月奴,都没什么感情,对燕南天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当然更不会有什么感情。但这时瞧见燕南天抓着他的肩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光中充满了慈爱之色,正是上辈子的父母看他时的慈爱的情状,这辈子却从未有一个名义上的长辈,曾经这样看过他,不由心中一动。
贾珂这辈子什么都有了,爱情,亲情,友情,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唯一一点缺憾,就是运气不好,遇到的长辈,要么看他不顺眼,要么对他漠不关心,要么一心算计自己能从他身上得到多少好处,要么想要嫁给他,后来还恼羞成怒地想要杀了他。
贾珂上辈子死的时候还不到十四岁,对长辈的关怀不能说不渴望,这时与燕南天目光相触,他心头一酸,想起自己的父母,感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惊喜交集地回握住燕南天的手臂,说道:“燕伯伯,我们这次来西域,就是来找你的。
我三年前和万大夫在原随云那里见过一面,当时我失忆了,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后来想起来了,却也找不到万大夫了。你终于醒过来了,真是万幸,我爹爹若能知道这件事,心中一定更加欣慰。你现在身子还好吗?”
燕南天摸了摸贾珂的脑袋,笑道:“你别看你燕伯伯一副病容,仿佛谁用一根手指,都可以把我推倒了,其实我的身子健壮得很。你放心。”
然后向贾珂身后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黄药师,和黄药师见过礼,转过身去,喝道:“江琴,魏无牙,你们还不过来?”
众人一怔之下,向甬道尽头看去,不过一会儿,就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矮的那个是一个容貌丑陋无比,身形宛如小孩的侏儒。这侏儒脸上愁云惨淡,眼光中闪动着恐惧之色,坐在一辆很小巧的两轮车上,小车缓缓向众人驶来,在这忽明忽暗的甬道之中,看上去像是一个尖嘴窄腮,脸皮灰黑的老鼠公公。
高的那个却是一个容貌清秀,身形潇洒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得体的冬衣,在那丑陋无比的侏儒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儒雅英俊。只不过他虽然拼命想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脸上的笑容,实在像是纸糊上去的。
贾珂从未见过魏无牙本人,不过他在那间密室里见过魏无牙的雕像,这时向那丑陋无比的侏儒瞧了一眼,便认出他是魏无牙来。然后向江琴瞧了一眼,着实吃了一惊,不禁脱口而出:“是你!你是江琴!”随即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心中后怕不已:“我没死在他手上,真是我命大!”
燕南天见贾珂如此震惊,问道:“你认识他?”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我在荣国府长大,遇到小鱼儿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荣国府贾员外郎的亲生儿子。员外郎的夫人姓王,王夫人的兄长是京营节度使王大人,他就是王大人的远方表妹的丈夫江燕离。”说到这里,脸色突然有些难看:“当年皇上派我去西泥国迎亲,他也在迎亲队伍之中,我一直跟着荣国府这边,管他叫姨夫。”
燕南天是在一年前醒过来的,醒来以后,一直在昆仑山上休养,万春流知道他的心思,帮他打听了不少贾珂和小鱼儿的事情。只不过昆仑山和中原离得实在太远,贾珂和小鱼儿在中原做了十件有名的事,万春流也不一定能打听到一件。因此直到现在,燕南天还不知道,贾珂早就和小鱼儿见面了。
这时听到贾珂说“遇到小鱼儿之前”,燕南天不由惊喜交集,心想:“原来他们兄弟已经见过面了!”待得听到贾珂说他管江琴叫过姨夫,脸上也是一沉,转头看向江别鹤,怒道:“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管你叫姨夫,江琴,你竟然也敢答应?”
江别鹤本来惴惴不安,拼命挤出笑容,都笑不出来,这时看到贾珂,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底气。
他淡淡一笑,说道:“我为什么不敢答应?无论我从前是什么人,我现在都是王大人的表妹的丈夫,我与她正经拜过天地。无论贾珂是谁的儿子,都没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是顶着贾政的儿子的身份,在荣国府长大的。于情于理,贾珂都应该叫我一声姨夫。”
燕南天一时语塞,脸上怒意更甚。
他怎能容忍江枫的儿子,叫江琴这个害死江枫的罪魁祸首‘姨夫’?
江别鹤叹了口气,说道:“贾贤侄,你若是不喜欢我这么叫你,那我叫你贾大人也一样。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
贾珂微微一笑,问道:“嗯,为什么?”
江别鹤道:“我是奉皇上的密旨来的。皇上知道王怜花的母亲,与柴玉关关系暧昧,担心你这次来西域刺杀柴玉关,会因为王怜花生出变故,于是吩咐我们几人来昆仑山上寻找柴玉关。倘若你不忍对柴玉关下手,就由我们代你杀死柴玉关。”
意思是说:“我是皇上派来的密探,你若是现在就杀了我,与我同来的那几个密探,定会将这件事向皇上禀告,到时候你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原来皇上派你来杀柴玉关啊。”随即脸一沉,厉声喝道:“那皇上知道你逼迫那些武林人士,人人砍我一刀,饮我的血,与你歃血为盟,共商谋反之事吗?江琴,皇上知道你已经投靠风灵霁了吗?”
江别鹤脸上露出震惊之色,说道:“贾贤侄,你何出此言?江某一介草民,全靠皇上青睐,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皇上待我不薄,我怎会参与谋反之事?这是要株连九族的,你怎能随便乱说!若是皇上信以为真,怪罪下来,到时候你以为荣国府能脱得了干系吗?你以为你贾珂能脱得了干系吗?”
他故意将“贾”这个字说得很重,意在提醒贾珂,虽然你是江枫的儿子,但你一天姓贾,你一天就是贾政的儿子。
贾珂含含糊糊地道:“嗯……”
江别鹤道:“至于你说我已经投靠了风灵霁,那更是无稽之谈!风灵霁这个名字,我都是头一回听说,何来投靠?”
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我承认我罪重孽大,对你父亲不起,但我也是被逼无奈。燕大侠只知道,当年是我向十二星相,出卖了你父亲的行踪,但是谁又知道,当年移花宫主抓住了我的妻子,逼迫我做出选择,是照她所说,找到十二星相,将江枫的行踪告诉他们,让他们去杀人劫财,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妻子死在我面前。
我和江枫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如何愿意出卖他?但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当时怀有身孕,再过一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当时她痴痴地望着我,也不说话,眼光中流露出信任无比的神色来,我知道即使我选择了江枫,她也不会怨我,但我……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深爱我的女人,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我自私,我卑鄙,我为了妻子,为了尚未出生的孩子,出卖了江枫,但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我可曾做过对你不起的事情?要知道我和江枫年纪相当,他五岁的时候,我也五岁。他五岁的模样,直到现在,都还异常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之中。
咱俩第一次见面,你也是五岁,你和江枫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见到你第一面,就以为是江枫死而复生了,忍不住怀疑你是江枫的亲生儿子。若是我没有丝毫悔改之心,当年在西泥国的时候,我就可以杀了你。可是我没有,不是吗?
我已经害死了江枫,绝不会不敢再害一个小孩,我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不敢,只是因为不想。若是当年移花宫主没有用我妻子的性命来逼迫我,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出卖江枫的。”他说到一半,两行热泪就已流了下来,说到最后,已然泪流满面,神情悲痛无比。
当年燕南天在江枫和花月奴的尸身旁边,看到了十二星相中的几人的尸身,又见江枫的身上和附近的地上都有厮杀的痕迹,认定江枫是死在了十二星相的手上,去找十二星相中的金猿星等人报仇,才从金猿星口中得知,是江琴向十二星相透露的江枫的行踪。
燕南天一直认为,江琴是贪图三千两银子,才向十二星相出卖了江枫,所以对江琴恨之入骨。但若江琴是为了自己妻儿的性命,才出卖了江枫,他虽然还是不耻江琴的为人,却没法像从前那样对江琴切齿痛恨了。
江别鹤眼中都是泪水,眼前一片模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偷偷向燕南天瞄了一眼,见燕南天脸上露出迟疑之色,不禁大为得意,心想:“燕南天,你武功天下无双,我永远都练不到你这么厉害,但那有怎样?你是名满天下的大侠,人人都敬你怕你,不还是被我这个你从前连看也懒得看一眼的小仆人,耍得团团转吗?哈哈,哈哈!燕南天,十八年前,你就应该明白了,你永远都配不上江枫!”
江别鹤又哭了两声,然后偷偷向贾珂瞄了一眼,就见贾珂从怀中取出一本小书,翻开看了看,然后撕下一页,王怜花端着那本小书,当作桌子,贾珂将那一页纸反过来放在小书上,用易容用的眉笔当作笔,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字。
江别鹤看清楚贾珂在做什么,不由一愣,心想:“他这是在写什么东西?”他只盼贾珂写的是谅解书,作为江枫的儿子,原谅他对江枫做的事情了,但也知希望渺茫,思来想去,都想不出贾珂在写什么,心中更加好奇。
不过一会儿,贾珂拿起那页纸,递给江别鹤。
江别鹤接住那页纸,低下头,泪眼婆娑地瞧了一眼,模模糊糊地瞧见“休书”二字,不由一惊,连忙抬起手来,用衣袖擦了擦脸,凝目看去,这果然是一封休书,是贾珂代王子腾的表妹,休了他这个丈夫。
江别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道:“贾贤侄,贾大人,你不愿意我做你的表姨夫,这我可以理解,但你既非我妻子的父亲,也非我妻子的兄长,凭什么代我妻子写下这封休书?”
贾珂冷冷地道:“凭什么?凭你逼迫那些武林人士,人人砍我一刀,饮我的血,与你歃血为盟,共商谋反之事。凭你投靠风灵霁这个反贼,用极乐丸控制武林同道,朝廷官员,妄图把所有自己用得到的人,都变成离不开罂粟的瘾君子。还凭你在镇子上用‘降头术’害人,害得无数无辜百姓染上无药可救的尸毒,随时可能发展成瘟疫。
江琴,如今人证物证都在我手上,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是把我当成傻瓜吗?是把皇上当成傻瓜吗?哼,我作为晚辈,按理说是不该插手表姨妈的婚事,但是工有次第,事有缓急,如今也顾不上这许多了。你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我相信王大人若是在这里,一定也会写下这封休书的。”
然后看向燕南天,说道:“燕伯伯,你别听江琴在这里胡说八道。当年他在西泥国没有对我下手,不是他不想对我下手,而是他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我和他还没到西泥国就分开了,再次见面,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那时我在京城,天子脚下,他若是对我下手,自己也逃不掉,所以他还是没有下手的机会。前些时候,他终于找到机会,对我下手了,就把我们抓了起来,然后在我身上捅了……”
贾珂一时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假贾珂到底挨了多少刀,正待说个大概的数字,忽听得王怜花在身后道:“七十三刀。”
贾珂回头向王怜花一笑,然后转过头来,说道:“在我身上捅了七十三刀。”
适才燕南天听贾珂说江别鹤逼迫武林人士这么做,只道江别鹤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那些武林人士并没有这么做,哪里想到,这七十三刀,竟然真的捅了下去,不由大惊失色,问道:“那你……你怎么样了?”
贾珂一笑,说道:“江别鹤动手那天,正好是怜花的生日,我跟他出去过生日了,所以江别鹤抓的贾珂和王怜花,其实是别人假扮的。后来我们一路沿着线索,找到他们,我就把江别鹤的手下,和那个假扮我的贾珂,调换了一下。那天晚上,确实有人挨了七十三刀,但那人是江别鹤的手下,而不是我。”
燕南天向贾珂身后瞧了一眼,心中十分庆幸,拍了拍贾珂的肩头,笑道:“这是老天爷有眼。”随即转头看向江别鹤,怒道:“江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江别鹤听到贾珂说他手上有人证物证,心想贾珂口中的人证,指的应该就是儿子江玉郎,不知物证指的是什么?
柴玉关和王云梦如今都在那座山洞里,就算他们把自己给他们写的信带在身上了,纵使贾珂能找到那座山洞,洞口的断龙石已经放下来了,贾珂又不是穿山甲,绝不可能钻进山洞,去找柴玉关和王云梦怀里的信的。
可见贾珂十有七八是在撒谎,余下的两三成可能,则是江玉郎将可以指证他的罪证,都交给了贾珂。
江别鹤沉吟片刻,忽然一笑,说道:“我无话可说,不过我若是你们,我一定不会现在动手。”
贾珂道:“哦 ?”
江别鹤微笑道:“如果你还想要你的朋友活着,那你绝对不能杀死我。”
贾珂心中一动,寻思:“他说的这个朋友,难道是楚留香?”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我的朋友?”
江别鹤微笑道:“不错,你的朋友。当年王怜花被吴明诬陷偷了神水宫的天一神水,害死了峨眉派数百口人命,全靠司徒静出来作证,帮他澄清了罪名,我想司徒静,应该算是你们的朋友。”
贾珂一怔,实没料到江别鹤会突然提起司徒静来,随即了然,微笑道:“我先前就觉得奇怪,雄娘子明明早就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了,怎么和女儿生活了两年,又重操旧业,干起老本行来了。原来是你们抓住了司徒静,用司徒静的性命威胁雄娘子听从你们的吩咐做事。”
江别鹤只是微笑,说道:“不错。风灵霁需要经验丰富的采花贼,比起行踪不定的田伯光、云中鹤,久居赵王府的欧阳克,当然是与女儿隐居在山下小镇的雄娘子更容易找到了。雄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唯二的软肋,就是女儿和外孙。”
贾珂心想:“司徒静竟然还是把她和无花的孩子生下来了。无花做了这么多卑鄙龌龊的事情,她又不爱无花,生下无花的孩子来,心里不会膈应吗?”
只听江别鹤道:“只要司徒静和她的儿子在我们手上,就无需担心雄娘子不听我们的话。”
燕南天怒道:“好个卑鄙小人,竟拿女人和幼子做筹码威胁别人!”
江别鹤微笑道:“燕大侠过奖了,我只是效仿当年移花宫主对我做过的事情罢了。当年移花宫主用女人和幼子来威胁我,我被逼无奈,只能出卖江枫,但是燕大侠心中最痛恨的人,始终是我而不是移花宫主。现在我用女人和幼子来威胁雄娘子,燕大侠若要咒骂,也该骂雄娘子,而不是我才是。”
燕南天冷哼一声,说道:“燕某早就想要会会移花宫主了,江琴,你不必愤愤不平。当年对不起二弟的人,燕某一个都不会放过!”
江别鹤眼睛发亮,说道:“燕大侠说的可是真的?当年对不起江枫的人,你一个都不会放过?”
燕南天冷冷地道:“某家从不说谎。”
江别鹤一字字地道:“那你第一个不该放过的人,就是王怜花。”
贾珂脸一沉,说道:“你胡说什么?”
与此同时,王怜花笑道:“哦?为什么燕大侠第一个不该放过的人,是王怜花?”
江别鹤却不理会他们,说道:“燕大侠,当年江枫被人打伤,性命垂危之际,遇到了移花宫主,被她们带去移花宫养伤。我说的没错?”
燕南天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江别鹤道:“移花宫主很少踏足江湖,一年到头,都未必会离开移花宫。而且移花宫在江湖上凶名远扬,大家都对移花宫避之不及,江枫当然也是。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的事,怎会如此凑巧,江枫被人打伤了,移花宫主就出门遇到他了。”
燕南天一怔,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也没有机会去想这件事。
那段时间,他正好有事要忙,没和江枫在一起,直到江枫带着身怀六甲的花月奴逃回家中,变卖家产,他才收到了江枫的书信。而且江枫在信中只是简单告诉他,自己已经成亲了,现在有急事找他帮忙,请他务必立刻过来,并没有将自己和花月奴相识相爱的来龙去脉,全都写在信上。江枫受伤一事,燕南天都是最近才知道的。
燕南天目光如冷电,盯着江别鹤,问道:“那么,是谁打伤了二弟?”
江别鹤道:“柴玉关和王云梦。”
燕南天一怔,又向贾珂身后瞧了一眼,他知道王怜花是王云梦的孩子,然后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江别鹤,问道:“柴玉关和王云梦?我二弟与他们素无仇怨,他们为什么要打伤他?”
江别鹤道:“为了移花宫的武功。燕大侠应该不知道,江枫过世两年以后,柴玉关和王云梦策划了衡山一役。他们先是放出消息,说是无敌和尚留下的武功秘笈《无敌宝鉴》,就藏在衡山的回雁峰巅。无敌和尚的名气有多大,这点不用我说,燕大侠应该就十分清楚。
这个消息在江湖上传开,武林群豪无不心动,纷纷前往衡山,据说每天跑死的马,都有两三百匹。武功秘笈引发了大家的贪欲,群豪赶路的时候,只要听说有人是去衡山的,立刻拔刀就砍。当时柴玉关以帮众人收尸为名,搜罗了不计其数的武功秘笈和金银财宝,王云梦则潜伏在衡山附近,遇到成名人物,就直接抢夺对方身上的武功秘笈和金银财宝。
这衡山一役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但很少有人知道,在衡山一役之前,柴玉关和王云梦就曾经几次联手,算计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或盗取或抢夺他们的武功秘笈了。
移花宫的‘移花接玉’‘明玉功’等武功,威名天下皆知,王云梦和柴玉关不可能不心动。何况移花宫主是王云梦的老对头,一直和王云梦不对付,王云梦当然想要学会老对头的武功,挫一挫她们的锐气。
但是移花宫衣食自足,两位宫主足不出户,王云梦和柴玉关几次三番地对两位宫主出手,两位宫主忙于修炼武功,从不理睬他们。后来王云梦见到江枫,她本就习惯用美色来得到想要的东西,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以江枫为饵,算计两位宫主的办法。
他们要用江枫为饵,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想个办法,把江枫送到两位宫主面前。后面的事情,你应该已经想到了。
江枫是被柴玉关打伤的,也是被柴玉关故意扔到移花宫附近的,那天两位宫主之所以会离开移花宫,是王云梦约她们出来的。
两位宫主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江枫,果如王云梦所料,对江枫一见钟情,把他带回了移花宫养伤,还决定要嫁给他。
其实两位宫主之所以想到要嫁给江枫,也是王云梦的功劳,因为那天王云梦和她们见面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提到,她已经找到心上人了,但是她想要嫁给她的情郎,她的情郎却不肯娶她。
两位宫主与王云梦争了一辈子,听说王云梦想要和情郎成亲,那人却不肯娶她,可能下意识地就想要跟江枫成亲,好压王云梦一头。
王云梦和柴玉关本是想着两位宫主与江枫大婚,定会邀请宾客去移花宫观礼,想来两位宫主再看王云梦不顺眼,在这大喜的日子,也不会把他们赶出去。那时两位宫主忙着参拜天地,洞房花烛,移花宫的宫女忙着招待宾客,谁也顾不上那些武功秘笈,他们想要顺手牵羊,搬空移花宫,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江枫竟然爱上了移花宫一个其貌不扬的宫女,跟着那宫女逃出了移花宫。最后江枫和那宫女都死在了两位宫主的手上,两位宫主受了情伤,回了移花宫。没有婚礼,王云梦和柴玉关混不进移花宫,更不用说搬空移花宫了。
唉,倘若王云梦和柴玉关没有如此贪心,江枫根本不会遇到移花宫主,现在一定还在人世,燕大侠也不会做上这么多年的活死人。王怜花是王云梦和柴玉关的孩子,这句话是王云梦亲口所说,燕大侠,你说你应不应该放过他?”
燕南天沉默了很久,看向贾珂,问道:“我知道你已经与王怜花成亲了。你说呢,应不应该放过她?”
贾珂笑道:“燕伯伯,我岳母确实不是好人,但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是无辜的。”
江别鹤冷笑一声,说道:“你和王怜花成亲了,你当然向着他。王云梦在这件事上怎么会是无辜的?小儿做了她好几年的情人,这件事是她亲口告诉小儿的,难道还会有假吗?”
贾珂笑了笑,说道:“我岳母当然是无辜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见过我爹爹。”
江别鹤大笑一声,说道:“笑话!卖瓜的人,怎么会说自己的瓜不甜?王云梦知道你是江枫的儿子,又怎会告诉你,江枫是被她和柴玉关害死的?贾珂,你是江枫的亲生儿子,明知害死你父母的罪魁祸首是王云梦和柴玉关,却为了王怜花,在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母吗?”
贾珂眨了眨眼睛,笑道:“倘若我能证明你说的是假的呢?”
江别鹤笑了笑,说道:“谁能证明我说的是假的?”
是啊,如今王云梦、邀月、柴玉关、江枫都已经死了。
谁能证明他说的是假的?
就在这时,忽听得洞口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我能。”语气平平淡淡,没有丝毫起伏,明明是站在洞口说话的,语声却十分清楚,宛若在大伙儿耳边说话,显然内力深厚之极。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色人影宛如一抹月光,无声无息地来到众人面前,她全身白色衣衫,头上戴着绿宝石步摇,衬着雪白的甬道,显得又艳丽,又清冷。
魏无牙见这白衫人容貌极美,目光慑人,神色冰冷淡漠,脸上戴着薄薄的白色面纱,身形苗条修长,长裙及地,长发披肩,手臂上缠着一条白狐披风,盖住左手,但还是能看出来,她的左手和左足有些奇怪,不由眼睛放光,心花怒放,笑道:“怜星宫主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江别鹤听到“怜星”二字,登时脸色大变。燕南天听到“怜星”二字,知道面前这个宛若冰雪捏成的女人,就是害死自己二弟的罪魁祸首之一,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怜星宫主淡淡地道:“江琴,你刚刚讲的故事,还真是动听。我倒要问你,你说我和姐姐遇到江枫的那天,之所以离开移花宫,是去见王云梦了,不知那天我姐姐和王云梦交手,谁胜谁败?”
江别鹤额上渐渐渗出汗珠,干笑道:“这个……这个……小儿倒没跟在下说过,想是王云梦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
突然间啪的一声响,怜星宫主还是站在原地,似乎一动也没动,但是江别鹤已经跪在地上,左颊高高肿起,满嘴是血,吐出五颗牙齿。
怜星宫主淡淡地道:“我姐姐和王云梦,谁胜谁败?”
江别鹤哪敢再说话,弓着脊背,脑袋快埋进石砖里面了。
怜星宫主淡淡地道:“你刚刚不是说得很开心吗?怎么我一来,你就变成哑巴了?”
江别鹤还是连头也不敢抬。
怜星宫主看向燕南天,说道:“你现在总该知道,他是在撒谎了。”
燕南天叹息了一声,在他心里,江枫是这世上最完美无缺的人,江琴到底是江枫的仆人,跟着江枫一起长大,他实在不希望江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他真希望江琴当年确实是有逼不得已,现在确实是有悔过之心,没想到是他异想天开了。
燕南天定了定神,看向怜星宫主,正色道:“多谢你过来提醒燕某这件事,但咱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不可不报。怜星宫主,你姐姐呢?”
怜星宫主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说道:“我姐姐?我哪来的姐姐?”她的声音本来十分娇柔,突然变得十分清朗,但怎么听,都是男子的声音。
燕南天一怔,心想:“原来怜星宫主是个男人?不,不对,这声音好生耳熟,我刚刚一定听过这人说话。”随即向贾珂身后瞧了一眼。
江别鹤听到这道声音,胸口宛如给一个无形大锤重重击了一记,心中的悔恨,几乎都要化为泪水,流出来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怜星宫主,说道:“竟然是你!”
怜星宫主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突然间各人眼前一花,怜星宫主已经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一个粉衣少年从洞口走了过来,但见他剑眉星目,玉面朱唇,不是王怜花却是谁。
王怜花走了过来,拱手笑道:“燕大侠,刚刚事出突然,晚辈为了防止江琴看出端倪,只好连你也一起瞒了过去,有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原来适才贾珂听到江别鹤先跟燕南天说,他第一个不该放过的人,就是王怜花,然后说起当年江枫被人打伤,遇到移花宫主这件陈年往事,猜到江别鹤是要在王云梦和柴玉关这两个人尽皆知的大魔头身上做文章,急忙将手背到身后,跟王怜花做了个手势。
王怜花也在心中急速筹思应对之策,寻思江别鹤这是知道这件事的当事人都已经死了,无论他怎么编故事,都是死无对证,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时瞧见贾珂的手指,还不等看明白贾珂是什么意思,王怜花突然心中一动,寻思:“对了,我怎么忘了她了!”
王怜花想到的这个她,当然就是怜星。
当年邀月和怜星在龟山遭到王云梦伏击,自此下落不明,如今邀月已经死在了王云梦的手上,怜星还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想必江别鹤也不知道怜星是死是活,身在何处,如今正好拿她来逼迫江别鹤承认自己是在撒谎。
王怜花从未见过怜星,好在先前他在魏无牙那间密室之中,见过无数座怜星的石像。那些石像雕刻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便如在她们的嘴唇上轻轻一吻,送进去一口气,就能活过来一般。
于是王怜花无声无息地离开山洞,易容成怜星的模样,换上黄蓉的衣服,戴上他们在朱家庄搜刮的首饰,还在脸上戴了一层面纱,以防魏无牙瞧出破绽来,毕竟他从未见过怜星,真人的相貌和石像的相貌,肯定会有差别。
王怜花帮燕南天揭穿了江别鹤的阴谋,燕南天的心情自是十分畅快,拍了拍王怜花的肩头,笑道:“我怎么会怪你呢?江珂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在身边,我这个做大伯的,只会为他高兴!”
贾珂和王怜花皆是一怔,对望一眼,忍不住一笑,均想:“好朋友?这个说法,咱们可好久都没有听过了。”
燕南天又问贾珂:“你刚刚说,你已经见到江小鱼了。他人呢?也在西域吗?”
贾珂笑道:“不止江小鱼,玉无缺也在外面。”
江别鹤大吃一惊,心想:“江小鱼不是已经被我关在山洞里面了吗?他怎么会在外面?难道他们竟然已经打碎了那两块断龙石,把洞口打通了?”
贾珂道:“我妈妈当年生了三个儿子,移花宫主把我带回了移花宫,把小鱼儿留在路上,想要燕伯伯你带回去抚养,还有一个孩子,不知怎么回事,被西方魔教的教主带去了西方魔教。”
燕南天当年以为江枫只有一个儿子,一年前醒来以后,方知江枫其实有两个儿子,现在才知道,江枫居然有三个儿子,惊愕之余,心中欢喜非常,说道:“好极了,好极了!”
贾珂道:“不过小鱼儿和无缺先前中了魏无牙的毒手,现在昏迷不醒,大概还要一两天,才能醒过来。”
魏无牙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显得又神秘,又残酷,说道:“嘿嘿,他们是中了蛇心藤和蓝玉草汁生成的剧毒,又喝了我用来浇蛇心藤的毒酒?你也太看不起我的毒药了!他们还要一两天才能醒过来?不,不,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能救他们,如果我不出手,他们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王怜花嗤的一声笑,说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能救他们?你这老鼠精个头小小,口气倒是不小!不就是用金银血蛇将他们体内的毒素吸出来吗?你养在木头人里的那对金银血蛇,现在早就一个改姓王,一个改姓贾了。”
魏无牙彻底没招了,恨恨地道:“连我那两条小蛇你们都不放过,你们还真是刮地三尺!”
王怜花笑道:“过奖,过奖!”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魏无牙,你不用担心,我还有事情想要问你,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杀了你的。”
魏无牙一怔,问道:“你有事情要问我?”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要问我,月神那具尸体,我是从哪里找来的,是吗?”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魏无牙眼睛里闪着光,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从哪里找到的她,但是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一定不敢去那里。”
燕南天厉声道:“这世上就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你说的是哪里?”
魏无牙对燕南天十分畏惧,听到燕南天的话,脸上闪过恐惧之色,身子不禁缩成一团,但随即露出笑容,说道:“我把这个地方告诉了你们,我能得到什么?我若是什么都得不到,我凭什么要帮你们解惑?”
燕南天道:“你想要什么?”
魏无牙面带微笑,说道:“我想要什么?我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我的性命。燕南天,我知道你是大侠,向来一言九鼎。只要我把这个地方告诉你们,你们就放我离开,而且保证不会动我一根手指,如何?”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你希望我们饶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只告诉我们,你是从哪个地方找到我姑姑的,这可远远不够跟我们交换你的性命。一会儿我们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只要你老实回答,不像江琴这样满嘴谎话,我们就放你平安离开,怎么样?”
魏无牙缓缓地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问完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见我没有用处了,就故意问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回答不上来,便以此为由,把我杀了?”
贾珂噗嗤一笑,说道:“魏无牙,看来这样的事,你从前没少做过啊。我都没想到还有这招,多谢你提醒我啊!”
魏无牙干笑道:“不必客气。”
贾珂微笑道:“你自己都说过,燕伯伯是大侠,向来一言九鼎。有燕伯伯在,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又怎会出尔反尔,食言而肥?”
燕南天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魏无牙,只要你老实回答,燕某保你平安离开。”
魏无牙得了燕南天这句保证,终于放心,笑道:“燕大侠都如此保证了,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眼下他们已经没有留在山洞里的理由了,随时都可以离开山洞了。
燕南天想到自己还没有跟贾珂的媳妇打招呼呢,当即搂住贾珂的肩膀,看向贾珂的身后,微笑道:“这就是王怜花吗?”
贾珂心中有点羞涩,就像带着王怜花回家见父母一样,转过身去,说道:“是啊,这就是——”说话之时,目光随着他的身子转了半个圈,落到了王怜花的脸上,就见王怜花黑着一张脸,气忿忿地瞪着他,后面的话自然说不出来了。
贾珂一怔,看向燕南天,就见燕南天满脸微笑,看着苏樱,说道:“我从前和你母亲见过一面,你和你母亲,长得倒不太像。”
他拍了拍苏樱的肩膀,笑道:“江珂就只剩下我一个长辈了,你们小两口成亲的时候,我没有到场,实在可惜。我听说你和江珂的事情以后,就准备好了给你的见面礼,一共三份,我的一份,二弟的一份,弟妹的一份,他俩在九泉之下,知道儿子已经成家立业了,一定十分开心。”
苏樱见魏无牙跟贾珂讨价还价,只在意他自己的性命,没有考虑过自己,心里有点伤心,有点无助,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脱身,正茫然间,忽然听到燕南天的话。饶是她聪明过人,还是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燕南天这是把她当成王怜花了。
苏樱不禁大为遗憾,寻思:“贾珂和王怜花现在都晕倒了就好了。没有他们反驳我的话,我大可以顺着燕南天的话,认下这个身份,然后趁着燕南天不注意,离开这里。”
贾珂见王怜花脸色越来越黑,连忙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左手,哈哈两声干笑,说道:“燕伯伯,你认错人了。这才是王怜花。”
燕南天一怔,转头只见贾珂和王怜花手牵着手站在一起,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与贾珂成亲的王怜花,竟然是一个男人,心想:“我果然病得久了,眼睛都不好用了。”
燕南天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还是只见贾珂和王怜花手牵着手站在一起,而且王怜花衣领较低,露着脖子,脖子上生着喉结。他若不是男人,那这世上就没有男人了。
燕南天双目凝视着贾珂,眉毛渐渐皱起,脸上神色又愤怒,又失望,又不敢相信,又痛心疾首,厉声道:“你说什么?他是王怜花?和你成亲的人,是一个男人?”
贾珂上前一步,站到王怜花面前。
王怜花跟着上前一步,站到贾珂身旁,还不满地用指甲去挠贾珂的手背。
贾珂一笑,随即正色道:“燕伯伯,贾珂爱慕王怜花,向皇上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与王怜花三年前在京城订婚,半年前在杭州拜堂成亲,此事天下知闻。王公子是男人不假,但我早在三年多以前,就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了,纵使海枯石烂,我对他的心也不改,燕伯伯,你也不希望侄儿做个反复无常的负心汉,你就接受他。”
燕南天呆了半晌,说道:“你们两个同为男人,如何做夫妻?”顿了一顿,不等贾珂回答,又道:“这世上哪有两个男人成亲的先例?你们这么做了,岂不要身败名裂,遭众人耻笑?你父母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够安息?”他心中一急,声音也格外严厉。
王怜花听到燕南天这话,心下好不恼怒,想起柴玉关说过,江枫和王云梦在一起了,寻思:“他妈妈在九泉之下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他爹爹在九泉之下,过得可逍遥快活了,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最近又和我妈在一起了。我和贾珂在一起,怎么就让他在九泉之下,不能安息了?分明是他在九泉之下,和自己的亲家母搞在一起,让我和贾珂心里不舒坦!”
贾珂笑道:“燕伯伯,你真是多虑了。我和王公子的婚事,是在三年前定下来的。倘若这样一桩婚事,就会让我身败名裂,那我早就裂了一千次,一万次了。其实根本没有几个人会在意这件事,少数几个在意这件事的人,看见我向皇上求来的圣旨,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至于爹爹妈妈,也许我和王公子的婚事,会让他们觉得很不自在,但我想他们看在我自小经历坎坷,无数次死里逃生,若是没有王公子,我早就深埋地下,烂的只剩下骨头的份上,应该会体谅我的难处,接受怜花做他们的儿丈夫的。”
王怜花听到“儿丈夫”三字,心下大乐,险些笑出声来。
燕南天一声不响地听着贾珂说话,只觉自己实在错过了太多事情。在二弟的孩子年幼的时候,需要他的时候,他没能待在他们的身边,养育他们,保护他们,参与他们的人生,他根本不了解这三个孩子,如何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了,他如何能对他们的人生指手画脚?
燕南天本来满脸怒容,此刻露出伤感之色,叹了口气,说道:“你既已认定他了,难道我还能逼你也给他写一封休书吗?你们既然在一起了,那就好好地在一起。”
江别鹤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然一笑,说道:“燕大侠,你何必假惺惺地演戏?别人想象不出来,两个男人如何做夫妻,你还想象不出来吗?”
燕南天怒道:“江琴,你说什么?”
江别鹤站起身来,眼中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说道:“燕大侠,你敢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江枫吗?你敢对江枫的在天之灵发誓吗?如果你爱过江枫,江枫的魂魄,就在地狱受尽折磨,不得安宁。你敢这么发誓吗?”
燕南天满脸怒容,一字字地道:“你怎敢提到江枫?江琴,你怎敢用江枫来发誓?”
江别鹤笑了笑,说道:“你若是问心无愧,为何不敢用他发誓?只因你问心有愧,只因你一直深爱着江枫,所以你不敢用他发誓。”
燕南天怒意更盛,不过一会儿,脸上渐渐平静,说道:“因为江枫是我比性命还重要的兄弟,他是一个人,不是赌注。没有人可以把他当成赌注。”顿了一顿,说道:“我留下你的性命,是因为江枫是被你害死的,那么杀死你的人,理应是他的儿子。”转头看向贾珂:“你可要现在动手?或是等你的两个兄弟醒过来,再一起动手?”
江别鹤心中一紧,说道:“贾珂,你莫要忘了,司徒静还在我的手上。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贾珂道:“燕伯伯,江别鹤在附近的一处镇子,用降头术让镇上好多百姓染上了尸毒。这降头术须得由施术者亲自解开,咱们现在还杀不得他。”
燕南天皱眉道:“降头术?尸毒?”随即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射向江别鹤,喝道:“江琴,你本事不小啊!”
江别鹤笑了起来,说道:“要在江湖上立足,怎能没点过人的本事,燕大侠过奖了。”
贾珂看向江别鹤,笑了笑,说道:“怎么?你不打算乖乖去那座镇子解开降头术吗?”
江别鹤微笑道:“反正我早晚都要死,拉几个人给我陪葬,不是挺好的吗?除非燕大侠愿意为了那些无辜百姓,放下仇怨,向我发誓,只要我解开他们中的降头术,你们就放我平安离开,不然我为什么要去救他们?”
贾珂微笑道:“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解开他们中的降头术,就放你儿子江玉郎平安离开。”
江别鹤哈哈一下,说道:“贤侄怎会以为,我会为了儿子,舍弃我自己?只要我还活着,我想要多少儿子,就有多少儿子,何况玉郎已经变成废人了,这样一个儿子,我要他有何用?你们若是想要我去那座小镇解开降头术,就必须答应放我平安离开,而且从今往后,都不会来找我报仇。”然后看向燕南天,笑道:“燕大侠,你觉得呢?是给江枫报仇重要,还是救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重要?”他故意将“大侠”二字说的很重。
燕南天咬牙切齿,眼中露出痛恨之色。
他一定要给二弟报仇。
这是他见到江枫的尸身以后,一直跟自己说的话。
在那漫长的浑浑噩噩的岁月里,他始终无知无觉,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但有时候心头还是会泛起一股痛恨之意和悲戚之情。
若不是江琴将二弟的行程卖给十二星相,十二星相怎么会找到二弟,移花宫怎么会找到二弟,二弟怎么会死?
他怎能不杀死江琴,以祭二弟在天之灵?
可是……可是二弟已经死了啊。
无论江琴是死是活,都换不回二弟了。
他怎能为了给二弟报仇,眼睁睁地瞧着那些百姓感染尸毒,痛苦死去,却袖手不理呢?
燕南天脸上肌肉抽动,突然苦笑一下,说道:“好,你……”
王怜花突然道:“燕大侠,你不必急着答应江琴。那些染上尸毒的人,不过只有几天可活,我们在路上来来回回,寻找江琴,已经耽搁好几天了,就算那座镇子就在山脚下,也未必来得及救下他们。何况从这里赶去那座镇子,就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得一天半才能到。还是等咱们回到那座镇子,看看那里的情况,再决定江琴有没有资格,跟咱们谈条件。”
燕南天心下感激,点了点头,说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说着抓住江别鹤的肩头,江别鹤登时惨叫一声,无力地瘫倒在地,竟是在这刹那之间,被燕南天废掉了一身武功。
贾珂等人走出山洞,就见山下烈火熊熊。原来他们在山洞里说话的时候,有几人担心那几万只老鼠暴尸荒野,会引起鼠疫,于是招呼了一些人,捡了一些枯枝枯叶,回到山坡附近,将枯枝枯叶扔到鼠群的身上,然后点着了火把,扔在枯枝之上,很快那几万只老鼠都卷入这大火之中。
魏无牙常年与老鼠为伍,无论他的住所如何奢华,贾珂都觉得他身上肮脏之极,自然不肯让魏无牙坐进自己和王怜花的车子。
贾珂命人腾出一辆宽敞的马车,中间放着桌子,座椅上放着小箱子,分隔成三个空间。他和王怜花坐在一起,魏无牙坐在一个座位上,燕南天看过小鱼儿和玉无缺以后,也走上车来,坐在另一个座位上。
车行辚辚,向山下行去。贾珂瞧着魏无牙那张又丑陋、又猥琐的脸庞,越看越觉得他就是一只老鼠成精了,不由得浑身发毛,掀开窗帘,向窗外望了一眼,平复一下心情,然后道:“魏无牙,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是在哪里找到我姑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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