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这么可爱,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买点从前的我吗?

    他每日都来这片小清河的河边野地练枪,这片野地上有什么东西,只怕全京城再也没人比他更清楚。如今思来想去, 最后只想出一个办法。只是那办法后遗症实在太大, 若是根本没有人追来, 那他就亏大发了。因此犹豫不决,低头踢起脚下的石子玩。

    其实贾珂吃亏就吃亏在他这张脸上。若他生的平庸些, 没有这样令人过目不忘的魅力,倒可以将头发散下来扮作女孩蒙混过关。若他生母名气小点儿, 没有从前每年中秋登上望月台献舞的经历,没有抱着一双儿女在荣国府门前自尽的轰动谢幕, 也不至于他走在街上, 那么多人看见他酷似月神的脸就清楚他的身份。

    忽然那老人发出几声低低的痛苦呻|吟,眼见就要醒过来, 贾珂想自己刚才蒙着脸跳进河里,现在也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心一横,咬牙道:“疼就疼了!”便抬起手噼里啪啦扇了自己几十巴掌,又狠狠照着自己的右眼打了一拳, 还不放心,又拿头去撞旁边那棵瘦瘦的桃树。

    那树上的叶子扑簌簌的落下来,落得贾珂满头满身,他眼冒金星, 疼的连连倒抽好几口冷气,忽然听到旁边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你这小娃娃怎么自己折磨自己?”

    贾珂没着急理睬,先探头看了看河里自己的倒影,但见河面上倒映这个五六岁的小孩, 一身青衣,头发凌乱,左右脸颊高高肿起,额头上肿着大包,右眼半睁半闭,乌黑一片,别说旁人,就是贾珂要是刚才看见这河里的倒影,也完全认不出这会是自己了。

    他不由扑哧一笑,结果一咧嘴,就牵动脸上伤口,痛得他直跺脚。

    然后他走到刚才说话的老者面前,道:“我怕你有什么仇家牵连上我,只好先把脸给毁了,这样他们就算抓到我,也认不出我是谁。”

    那老者怔了一怔,苦笑道:“是我连累你了。”

    贾珂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他那张伤痕累累、高高肿起的脸庞因为这笑看起来滑稽极了:“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救你,只是因为我不能放任一条生命就这样在我面前逝去,你是谁,你从前做过什么,都和我无关。一会儿我的朋友就赶车过来,我们会送你去客栈,再请个大夫来看看你身上的伤,你先休息会儿,你身上的伤我都给你紧紧捆上了,我不会包扎,只好这样帮你把伤口捆缚住来止住血。”

    那老者一笑,忽然用力咳嗽了几下,然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水来,将贴着他脸颊的一丛绿草染的通红。

    贾珂被这口血吓了一跳,他忙去瞧那老者的胸口,果然又有血从他身上那道剑伤里喷涌出来,将绷带染红一片。贾珂忙拿起先前没用上的那半截里衣给他绕着胸口紧紧缠了一圈,打上死结,方道:“你还好?”

    那老者苦笑着摇摇头,又重重的咳嗽起来,他越咳越厉害,到最后简直连气都喘不上来。日光下,只见他面若金纸,眉间隐着一团黑气,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诡异而僵硬的笑容。

    贾珂瞧着他那抹笑容,心已经如擂鼓般跳动起来,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直觉觉得不对劲,害怕道:“你……你还好吗?”

    老者不住摇头,但咳嗽仍然不止,咳到最后,终于又“哇”的连吐出好几口血来,捂着胸口,神情痛苦道:“我要死了,也算老天待我不薄,让我死的时候还能有个人陪在身边,不让这秘密跟我一起没了。小娃娃,我求你一件事——”

    贾珂摇摇头,打断他道:“我不想听,你不用求我,你也别跟我说。”

    老者道:“我知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你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引来杀身之祸。但是你可知道,你今日救了我,一旦被他们发现,无论你知不知道我这秘密,他们都会过来害你的。”

    贾珂听了这话,心头如同浇了冷水似的,暗骂道:“他妈的,老子发善心去救人,反而惹得一身骚,现在听来怕还会有生命危险。日后这见义勇为的好事谁爱做谁做,老子绝不去做了!”

    可惜现下他已经做了这事,也反悔不得,只能道:“你说。”

    老者道:“我名叫梅念笙,江湖上都称我‘铁骨墨萼’,我有三个徒弟,大弟子名叫万震山,二弟子叫言达平,三弟子叫戚长发。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就这么三个徒儿。但是他们想要抢我的剑谱,不惜勾结外人来行刺我。我和三个徒弟从洛阳过来,走的是水路,昨天夜里,他们趁着我不备,突然在船上发难,我被老三偷袭,中了他一剑,借着将剑谱扔给他们的功夫跳入水中,才侥幸游到这里,被你所救。”

    贾珂越听越奇,心里觉得这不像是《红楼梦》里能发生的故事,问道:“梅老先生,你昨晚到今天就一直泡在水里?”

    梅念笙点点头,苦笑道:“他们勾结了外人,一个人很擅长使毒,还有一个人权势很大,他们怕我藏在船上,昨晚就一直派人搜查河上通行的所有船只。我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藏起来,然后游到了这里。”

    贾珂“啊”了一声,惊讶道:“派人搜查船只?这是官家的人?”

    梅念笙道:“不知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也没必要知道。你记住我的话,他们夺走了我的剑谱,但是却没有拿走剑诀,就什么用处也没有了。这剑诀是一串数字,可弄错不得,你知道吗?”

    贾珂点点头,道:“你放心,我记性一向很好。”

    梅念笙便道:“第一个是‘四’,第二个是‘四十一’,第三个是‘三十三’,第四个是‘五十三’……”他说完这串数字,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又问道:“你可记住了?”

    贾珂道:“我记住了,可是这剑诀是做什么用的?”

    梅念笙道:“这剑诀和剑谱连一起,才是连城剑法。”

    贾珂听到“连城剑法”这四个字,如同被闷雷击中似的,终于想起来这梅念笙和他那三个徒弟的名字为什么会有点儿耳熟了,这四个人和连城剑法都是金庸最黑暗最变态的小说《连城诀》里面的!

    贾珂心想:“我不是穿越进《红楼梦》的世界吗?怎么会出现《连城诀》的人物了?原来这不是一个单一的世界吗?这《连城诀》里面的人吃人肉,杀女儿,杀结义兄弟……什么都做得出来,这我可怎么活啊,我这是……我这是顶替了那倒霉鬼丁典的位置?”

    他瞧着梅念笙那因为中毒而浮现着诡异微笑的脸庞,只觉得这诡异而可怕的笑容就是这老头自己的表情,他这是包藏祸心,要害自己。他越想越怕,双眼越睁越大,脸上肌肉也微微牵动。

    好在他刚刚毁了自己的容,一张脸又青又肿,右眼更是乌黑一片,很难睁开,梅念笙倒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反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贾珂,道:“这部《神照经》我就送给你了,你好好地练。此经如能练成,威力奇大,江湖上再没什么敌手,千万不要传给匪人。这连城诀你也要牢牢记在心里,日后定有好大的用处的。切记,切记!”

    贾珂收下那油纸包,略一犹豫,还是塞入怀中,道:“多谢,我都记下了!梅老先生,你待我这样好,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你可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吗?如果大夫真治不好你,我愿意帮你去完成,或者你要我帮你报仇吗?”

    梅念笙叹气道:“我今日被弟子杀死,都是我当年识人不清种下的因,也怨不着别人。只是那剑谱,日后你若需要,便从他们手里夺过来,不需要顾忌我。”

    贾珂听了,泪水涟涟道:“是,我记下了!”心中却冷笑道:“这贼老头,你手里拿着连城诀那么久,只怕早就去探过那宝藏了,只怕也早知道那宝藏上有毒药了。你这是要我拉着你那三个徒弟一起去送死啊。”

    贾珂也正在看贾瑚和贾珠,他二人怔愣的坐在旁边,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贾母提到自己名字时才望过来,但是不看贾珂,也不看贾母,只是听到自己名字条件反射的看一眼谁在叫自己似的。

    贾珂见他们这幅模样,不由想起刚刚那个木头人似的丫鬟,顿觉说不出的恐惧难受,困惑道:“瑚大哥和珠哥儿都成这样了,何不让他们在家里歇着?”

    贾母道:“那怎么行?昨天珠儿他们刚和卫家的三小子见了面,他是知道他俩都健健康康的,如果今天甄家丫头一来,他俩就病的不能出门,外面人会怎么说咱们家。”

    贾珂道:“但是瑚大哥和珠大哥这样出门,无论是谁,一见到他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他们托病不去赴约,最多就猜测几句,口说无凭,不过是席间的笑话,日后咬死不承认也就将此事揭过了。但是如果他们亲眼见到珠哥儿他们变成什么样了,不更叫人笑话么。”

    贾母笑道:“难为你考虑的这么周全,不过你放心,他们俩也就在我这儿这样。刚才还好好的,已经和从前没什么差别了,但是一进屋,就变成这样了。想来是因为他们先前就在我这儿受的刺激,一进来触景生情,才又变成这幅痴痴的模样。”

    贾珂心想这老太太说的有理,但是他们真的只是看见这屋里的陈设,才变成这模样的吗?他心中烦恼不安,见丫鬟媳妇们已经搀扶着贾瑚和贾珠出去,也不再说话,就站在屋里,瞧着他们两个走出屋子。

    扶着他们二人的两个丫鬟仍不敢松手,只听二人“哎哟”“好疼”的一阵乱叫,然后贾珠窘迫道:“我……我刚才又发病了吗?”

    贾瑚瞧着贾珠,又瞧着搀扶自己的瑞儿,纳闷道:“我这是在哪儿?”

    瑞儿掩嘴一笑,道:“瑚哥儿忘了先前卫家的人请几位爷过去赴宴的事儿了?”

    贾瑚道:“好像是有这事儿。那珠儿咱们赶快过去。”

    贾珠道:“先去给老太太说一声。”

    扶着他的珍珠忙拉住他,笑道:“快别去了,珠哥儿刚刚就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她见贾珠想转身,忙道,“珠哥儿,瑚哥儿,您二位也别转身,就直直走出去。老太太说了,这几日您二位都别来请安了,省的又引发出臆症,让她老人家担心。”

    贾母听着门外的说笑声,松了口气,朝贾珂笑道:“你看,我说的没错,他们两个只要一走出我这里,就能恢复正常了。到了卫家,你记得盯着点儿他们俩,虽然应该不会再变成刚才那幅模样,但小心点总是好事儿。”

    贾珠愈发感到古怪起来,一间屋子真能有如此大的作用吗?但是他自进屋以来,就一直在打量这间正室,这屋里的陈设和从前都没什么区别,连香炉里焚的香都是贾母在家里惯用的浓梅香,那冷冷的梅香味和从前闻见的一模一样。看来即使那甄姑娘真在这间屋里做了手脚,也不是他看几眼就能看出来的。

    贾珂想到这里,心中一凛,想道:“不知道那个木头人小丫鬟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如果这屋子有问题,贾珠和贾瑚都已经出了事,贾母虽然是女人,但她一直待在这间屋子里,未必就能幸免。我就去一趟卫家,可别回来的时候这贾府上下都变成甄姑娘的木头人了。”

    贾珂便道:“老太太,孙儿胆小,想着单单一个屋子有什么能耐能让瑚大哥和珠哥儿都发病的?怕不是这屋子里有什么脏东西,冲撞了他们?孙儿觉得,不如请个道士或者神婆过来看看,万一真有什么东西,冲撞到您可就不好了。”

    贾母脸色难看道:”这个你别管了,快去,别让卫家人等急了。”

    贾珂只好应了,走出去追贾珠和贾瑚,芳钗跟着他道:“二爷刚才那句话不该说的。”

    贾珂道:“为什么?”

    芳钗道:“二爷没发现今天府上的人格外少吗?”

    贾珂道:“因为甄姑娘?”

    芳钗点点头,道:“这都过去多久了,好些人还没恢复过来呢,他们变成了木头人,痴痴呆呆的站在那里,家里的老婆孩子不都得回去照顾他们去。府上好多人都因此请假回家去了。算起来,珠大爷和瑚大爷的症状还不是最厉害的。

    二爷,你刚才和老太太说冲撞了什么,不就是把甄姑娘比作不好的东西么,这甄姑娘可是要进宫的人,未来有大造化的,这种得罪人的话可千万不能再说了。”

    贾珂应了一声,心想:“甄姑娘为什么要来这一出?她的背影我见过了,虽然很美很动人,但绝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杀伤力。难道她是想着自己在京城造成的轰动还不够大,非要在荣国府再来一出,好让皇帝对她彻底臣服?”

    贾珂在春华门口和贾珠三人碰面,贾瑚和贾琏一辆车,贾珂和贾珠一辆车。贾珠瞪圆双眼,对贾珂看了又看,忍俊不禁道:“你这样走进卫家,十个人里能有半个人认出你就算厉害了。”

    贾珂笑道:“怎么是半个人不是一个人呢?”

    贾珠道:“因为那个人看见了你,也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荣国府的三公子。这声音,姿态,动作虽然和那三公子像极了,但是这脸怎么好像被黄蜂蛰了一圈又肿又僵硬,这身形怎么仿佛被人打进去了一团气似的,都膨胀开了。想认又不敢认,可不就是半个人么。”

    说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贾珂刚笑一声就看见脂粉簌簌从脸上落下来,忙收住笑,道:“猪哥你千万别逗我了,我这脸如今金贵着呢,玛瑙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给我画好的。”

    贾珠道:“你今天本就不该出来,我昨天和卫若松说你是染了风寒,这几天才一直没出门,可没说你挨了打。你这样到卫家,谁看不出来你脸上的不自然,仔细一看,就能看出这厚厚的脂粉下面的伤来。怕是会有不长眼的小子借此事来编排你取乐了。”

    贾珂道:“那也没办法,老太太怕你们到了卫家变成刚才那样让别人笑话,只好让我先闹个笑话出来娱乐大家了。”

    他瞧着贾珠面露苦笑,眨眨眼,好奇道:“那甄姑娘真的这么美吗?大老爷没见到人,跑去翻墙虽然于理不合,但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情。你和瑚大哥也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啊,怎么见了一面就失魂落魄的?”

    贾珠倏地变色,缓缓道:“我不记得了。”

    贾珂心中一动,笑道:“什么意思?”

    贾珠道:“当时我和太太过去,甄姑娘就坐在甄太太身旁。她长得很美,连一根眉毛丝都很美,但是她究竟长什么模样,我半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她的眼睛好像有魔力一样,她只看了我一眼,我整个灵魂都被她吸了进去。

    我当时就感到心情激动,浑身发热,理智全无,一颗心怦怦的乱跳,只想亲近她,她让我做什么我都乐意,但是我的心跳的太快,所以我就晕倒了。刚才我问瑚大哥,他也是这种感觉,只是他身子比我好,没有立刻晕倒,因此做了些疯狂的事。”

    贾珂早猜到甄姑娘用的是一些歪门邪道的武功,现在听了贾珠的形容也不惊讶。他问贾珠这件事,不止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还为了更重要的事,当即担忧道:“这听起来真吓人,老太太怕丢人,不肯叫太医,但是现在你和瑚大哥已经出事了,咱们不能不在意。我看一会儿咱们回家,先去一趟附近的医馆,找个大夫给你和瑚大哥看看,你说怎么样?”

    贾珠素来身体不好,平日里稍有不适,贾母便叫太医过来号脉,偏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贾母碍于面子却不肯请太医了。他心中正不自在,听了王夫人的抱怨也只能安慰着给她擦擦眼泪,什么劝解的话也说不出来,如今听到贾珂的提议,便如瞌睡有人递来枕头,心想珂儿果然贴心,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贾珂心想卫家到了,就听一直在他们前面的贾瑚派来的小厮在外面搭话道:“珠大爷,我们大爷叫我过来跟你讨个主意。”

    贾珠怔了一怔,道:“什么主意?”

    小厮道:“卫家五爷的小厮说他家老爷今天一早就派人到咱们府上通知咱们今天的赏菊宴取消了,因为昨晚上有只野猫跳进院子里,把十几盆名品菊花都给毁了。现在五爷出城办事去了,瑚大爷想一定是卫家的小厮跟咱们府上的人说了这事后,那人进来传话的时候碰见甄姑娘,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咱们现在白跑一趟,瑚大爷问咱们是立刻回去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

    贾珂眉头一皱,道:“今天早上就取消了?那刚才去咱们家催咱们过来的人是谁?”

    那婆子笑道:“不敢,还请姑娘尽快准备。娘娘派来的夏太监已经在前面和老太太说起话来了。”

    那丫鬟答应一声,又与婆子闲聊几句,眉眼含笑,声音轻柔,若非贾珂亲眼所见,哪会想到她先前竟然是那样一副呆滞僵硬的模样。

    他不敢再看,忙趁这两人说话的功夫轻轻从树上滑下来,回了自己的房间。直到躺在床上,一颗心还紧张的险些快要跳出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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