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隐隐觉得黄蓉这句话有点奇怪, 似乎太客气了,转头向黄蓉瞧了一眼,见她脸上浅笑盈盈, 和平日一般无二, 倒没看出什么来, 又向王怜花瞧了一眼,见他脸上笑容古怪, 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登时明白黄蓉这是在担心什么了。
有些事情, 是该当面说清楚,有些事情, 却只适合私下里说。贾珂怎能当着王怜花的面, 跟黄蓉说,不必担心王怜花会对小鱼儿他们出手。
他伸手掀开被子, 露在小鱼儿的手臂,连带着那条咬着小鱼儿的手指, 不断吮吸小鱼儿体内毒质的金冠血蛇,也露了出来。然后摸了摸金冠血蛇的身子,向黄蓉一笑, 说道:“蓉儿,你不用担心。这小蛇看着可怕,其实乖得很,而且只吃毒物毒虫, 不吃人肉,只要好好待它,它就不会攻击人类。
先前我要用这两条小蛇给小鱼儿他们吸出体内毒质,怜花担心我被它们咬到, 宁可不做男子汉大丈夫了,也不让我碰这两条小蛇,他自己动的手,现在知道这两条小蛇不会咬人了,就随便我把玩了。”
言下之意,自是说虽然王怜花和小鱼儿他们有血海深仇,而且脸上笑容颇为古怪,看着像是居心叵测,要害小鱼儿他们的性命,其实王怜花为了不让他为难,已经决定放下这桩仇恨,不会为难小鱼儿他们了。
贾珂在这里提到“男子汉大丈夫”,也是因为在世俗的观念里,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王怜花的父亲死在小鱼儿他们的手上,王怜花身为儿子,理应为父亲报仇。而王怜花为了他,宁可不做男子汉大丈夫了,也就是说王怜花为了他,宁可不去报这杀父之仇了。
在场都是聪明人,哪会听不懂贾珂的意思。
王怜花本来仰头看着黄蓉,脸上露出笑容,听了贾珂这番话后,才突然醒悟,他在跟黄蓉开玩笑,在担忧黄蓉地位不保——当然也存了些许想看热闹的坏心思,他待黄蓉和从前一般无二,黄蓉却在担忧他会在暗中对小鱼儿下杀手。
王怜花大感扫兴,收回目光,看向那条金冠血蛇,觉得黄蓉还不如这条小蛇可爱,却忘了他看到柴玉关的尸体的时候,心中确实对小鱼儿三人动过杀机,而且他放弃报仇,是因为他不想让贾珂难过,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黄蓉。
黄蓉心中甚是歉疚,又见王怜花不再看她,寻思:“王大哥定是因为我怀疑他,生我的气了。唉,他在这件事上已经做了好大的退让,我却不领他的情,一再怀疑他,岂不寒了他的心?”越想越不好受,心道:“贾大哥不把事情挑明,是为了顾全我的面子,我可不能跟着装糊涂。我去跟他道歉。”
黄蓉走到王怜花身旁,坐在地上,轻轻去拽王怜花的衣袖,满脸歉疚之色,说道:“王大哥,真对不住,我错怪你了。”
王怜花转头看她,微笑道:“你没有错怪我。我确实想过,要杀了他们,给柴玉关报仇。”
黄蓉叹了口气,心想:“王大哥果然没有把我当外人,这种话都跟我说了。”却不知王怜花天生有些左性,寻常人做下什么坏事,动过什么坏心眼,都是遮遮掩掩,生怕给人知道了,王怜花大多时候也喜欢假装好人,有时候左性上来,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坏,仿佛别人认为他很好,他就会少一块肉似的。
黄蓉道:“你想要杀了他们,那也是人之常情,但你最后没有这么做,我却一直担心你会这么做,真对不起你。王大哥,你就原谅我。”
贾珂在旁边旁观不语,灯光下见黄蓉向王怜花盈盈道歉,肤色白嫩,明艳无俦,王怜花转头看着黄蓉,后脑勺对着他,看不见脸,但耳朵、后颈、手掌等没有衣物遮挡的地方,比黄蓉的肌肤还要晶莹雪白,身形修长,后背挺得笔直。
男的英俊,女的娇美,明明看上去十分般配,贾珂心中却生不出半点醋意,只觉得有些好笑,寻思:“原著的王公子若是来我们这里旅游,我看他最不能相信的事情,只怕不是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而是他竟然和一个绝色美女做了朋友。”
王怜花笑了笑,说道:“我本来就没有怪你,何来原谅?倘若你一定要听我亲口跟你说,我原谅你了,你才能安心,那我就跟你说好了。”伸手摸了摸黄蓉的脑袋,笑道:“好,我原谅你了。”
黄蓉伸伸舌头,笑道:“多谢你啦!但我怎么觉得,你摸我脑袋的姿势,这么像你摸你家杰克船长的脑袋的姿势啊?”
三人将此事说开,心中再无芥蒂,黄蓉帮着将小鱼儿四人搬来搬去,确保金冠血蛇将他们四人体内的毒质,轮流吸了一遍。
贾珂将金冠血蛇收回金筒之中,和王怜花手携手地走出帐篷,向西北方向走去。
营地的西北角,放着七八个大木箱子,都是从苏樱那里找来的箱子,看着一模一样,不远处坐着十七八个人,看守这些大木箱子。
王怜花微微皱眉,问道:“你们怎么把这些箱子都放在一起了?江玉郎身上那么臭,和这些箱子放在一起,岂不要把这些箱子里的东西都熏臭了?”
那十七八人面面相觑,有人上前几步,说道:“回公子的话,是祖千秋吩咐我们这么做的。他说箱子里的东西太重,放在车上,车子容易打滑,又没有牲口牵着,可能一不留神,就滚下山去了。我们还以为是公子要他这么做的,原来是他自作主张。”
还有人道:“既然公子不愿意我们把这些箱子和江玉郎放在一起,那我们现在就把江玉郎搬走。不知公子要我们把他搬去哪里?”
王怜花满脸嫌恶之色,说道:“这一片都被江玉郎熏臭了,你们还要把他搬去哪里?还是把他留在这里,把其他箱子搬走。”松开贾珂的手,走到这些箱子之前,扫了一眼,然后脚尖在地上一划,嗤的一声,一团雪块向上飞起。
这团雪块约有樱桃大小,王怜花伸手接住,掷到一个箱子上,说道:“这是关江玉郎的箱子,你们不要搬错了。这个箱子留下,你们把其他箱子搬走。”
顿了一顿,皱眉道:“江玉郎旁边这两个箱子,我记得装的是食物。哼,送进嘴里的东西,居然放在江玉郎的左右两边,这谁还能吃得下去?这两个箱子不要了。”伸手指向远处一块巨大岩石,“你们把这两个箱子,搬到那块岩石下面,直接一把火烧了。”
众人虽然觉得江玉郎不过是□□里多了些黄白之物,臭是臭了点,可他一直乖乖地待在箱子里,没有出来走动过,旁边这两个箱子,能沾上多点臭气,何至于将它们全都烧了?王怜花这么做,未免小题大做了些。但在王怜花积威之下,他们要为这两个箱子辩解,却又万万不敢。
当下分兵两道,十一二人抬起另外几个木箱,向营地中央走去,四五人抬起那两个被王怜花判了死刑的木箱,离开这里,还有三人留在原地,继续看守江玉郎。
那四五人抬着那两个大木箱子,向那块巨大岩石走去,一路上隐隐闻到一股臭味,均想:“我先前还想王怜花到底过惯了富贵日子,在这深山野林里,也要像从前那么讲究,挨一下都不行,哪像我们这些江湖人,在茅坑里吃饭,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看来还是他聪明,挨一下,还真是不行!”
到得那块岩石附近,几人将两个箱子放在地上,先将附近清理干净,找了些碎石块,将两个箱子围起来,以免火烧得太旺,引起火灾。又捡了一些枯枝枯叶,盖在箱子上面,然后开了一罐火油,浇在枯枝上面,再晃亮火折,点着一根枯枝,扔到箱子上面,霎时间火焰冲天,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鼻的烟味。
几人连忙走到远处,远远看着这片火光,过了片刻,两个箱子以及箱中的东西,都已经燃烧殆尽,火势越来越小,很快就熄灭了。几人再也看不到半点火星,于是转身回了营地,见贾珂和王怜花已经离开了,就回到先前坐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继续喝酒聊天。
众人劳累多日,身上都十分疲惫,除了那些守夜的人,还坐在火堆旁边喝酒聊天之外,其他人都早早回了帐篷,熄灯睡下。
那十七八个看守江玉郎的人,在树下坐着无聊,又觉得夜风寒冷彻骨,干坐着实在难熬,索性分出几个人,去树林里抓了几只野鸡野兔,然后在火堆上架起三只大瓦罐,倒进清水,放进佐料,等到瓦罐中清水烧开,咕嘟咕嘟地冒起气泡,就把野鸡野兔切成肉片,扔了进去。
十七八人围在这三只大瓦罐旁边,手里拿着碗筷,一见肉片从热汤中飘了起来,就伸筷子去夹,你争我抢,不亦乐乎,片刻间就把瓦罐中的肉片,吃得干干净净。
一人舔了舔嘴唇,还有些意犹未尽,说道:“这么几只野鸡野兔,实在不够咱们填牙缝的,咱们何不再去林子里抓几只吃?”
忽听得一人站在他们身后说道:“王公子和贾侯爷要你们看守江玉郎,你们却在这里大快朵颐,若是现在有人过来,想将江玉郎偷走,你们的注意力都在锅里,哪还能看得见这人?”
众人听这声音十分陌生,不由一惊,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白衣人站在不远处,左手提着三条鱼,右手提着一只野鸡,微微笑着看着他们。
月光下只见这白衣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相貌平平无奇,过眼即忘,但是眼睛十分明亮,就好像把十五的月亮摘了下来,在上面挖了两个圆洞,放进了自己的眼眶里似的。
这十七八人,有七个人是日月神教的人,其余十几个人,又分别来自五个门派。他们这一行人,人数过千,根本没法认清每一个人,即使是这十七八人,也是因为今天这桩差事,才快速地熟悉起来。
他们见这白衣人模样陌生,也不以为意,均想:“这一定是哪个小门派的弟子,半夜睡不着,闻到煮肉的香味,就起来偷吃了。”笑道:“你若是嘴馋,想要跟咱们一起吃火锅,就快过来吃,说这些话做什么?王公子和贾侯爷现在睡得正香,可没功夫管咱们有没有偷吃。”
那白衣人走了过去,将手中的三条鱼和野鸡递了过去。有人站起身来,伸手接过这三条鱼和野鸡,放在案板上刮鳞拔毛切片。
那白衣人老实不客气地坐在旁边,笑道:“我也只是提醒你们一句,哪里是要王公子和贾侯爷来管你们吃喝了?还有碗筷没有?我忙着去捉鱼捉鸡,倒忘了把碗筷带过来了。”
有人递给他一副碗筷,还有人端起酒坛,问道:“来一碗吗?”
那白衣人拿起酒碗,递了过去,笑道:“多谢。”
那人给他斟了碗酒,放下酒坛。
那白衣人喝了一口,摇头叹道:“这酒味道太淡,一点都不够劲。”然后从背后取下了一个挺大的酒葫芦,笑道:“你们尝尝我这酒,嘿嘿,这才是真正的关外白酒,酒味醇美,酒气芳冽,酒量小的人,喝上三杯,就会上头了。”说着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取下酒葫芦的木塞,斟了满满一大碗酒,自己喝了。
木塞一取下来,众人便觉酒香扑鼻,肚子里的酒虫都开始嗷嗷叫唤。还不等那白衣人放下酒葫芦,离他最近的那人,就接过酒葫芦,满满斟了一碗酒。
其他人面露不悦之色,指责道:“他那酒葫芦一共就那么大,你喝上那么一大碗酒,咱们可就喝不到了!”有这指责在,第二个拿到酒葫芦的人,就只给自己斟了大半碗酒。
不过一会儿,大伙儿都拿到了酒葫芦,给自己斟了大半碗酒,咕嘟咕嘟地喝上一大口,再吃几块热腾腾、辣乎乎的鱼肉,热汗从身体里发了出去,那真是神仙都不如他们惬意。
有人喝了几口酒,舔着嘴唇,问道:“老哥,你这酒是从哪里来的?咱们这些天一直待在荒郊野外,好不容易看到一座镇子,镇上的东西还都有毒,我怎么不记得,咱们遇见过卖酒的铺子?”
那白衣人笑了笑,夹起一块鱼片,吃进肚里,才道:“我这葫芦里的酒,可不是买来的,而是……嘿嘿,这酒的来历,其实不大光彩。几位若是答应帮我保密,那我告诉你们,倒也无妨。”
众人纷纷叫道:“快说,快说!咱们都一起偷偷吃过火锅了,难道还会向王公子、贾侯爷告密不成?你今天老实交代了,哥几个自然会帮你保密。”
那白衣人向那箱子瞄了一眼,笑道:“我这壶酒,其实和江玉郎有些关系,江玉郎是在什么地方被抓的……”
话未说完,就有一人用力一拍大腿,说道:“我知道了!你这葫芦里的美酒,是从魏无牙那个小情人住的山谷里找到的。”
有人奇道:“魏无牙的小情人?那不是魏无牙的养女吗?”
又有人笑道:“你是名门子弟,从来没和十二星相打过交道,自然不知道魏无牙的事。我就不同了。当年魏无牙还在龟山当山大王的时候,我就跟他打过交道。他这个养女啊,一直被他当成眼珠子一样疼,从小就住在深山里面,虽然衣食无忧,但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因为魏无牙不许任何人接近她,连丫鬟都不行。
你说她是魏无牙的小情人,魏无牙自己都不和她住在一起。你说她只是魏无牙的养女,听说魏无牙有个徒弟,特别喜欢她,一得空闲,就往她身边跑。没过几天,就被魏无牙发现了。你们猜魏无牙是怎么对付他的?
嘿,魏无牙先在他身上涂了一层秘药,好像这个秘药,特别招老鼠喜欢,就算把秘药涂在石头上面,老鼠也能咔嚓咔嚓地把石头啃得干干净净。然后魏无牙把他扔进了老鼠堆里。
他这时还活着呢,虽然身体不能动弹,但神智十分清醒。那群老鼠饿了好几天了,本来就是见什么,吃什么,一闻到他身上那秘药的香味,更是发了疯似的一拥而上,把他活生生地啃成了一副骨架子。哪有养父会这么对待倾慕自己的养女的男人的?这两个人的关系,复杂着呢。”
众人越听越恶心,有几人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跑到一边,哇的一声,大吐起来,将腹中的食物吐了个七七八八,然后跑了回来,骂道:“你这王八羔子,讲这恶心人的故事,怎能不看场合?咱们大伙儿还在吃饭呢,你讲这老鼠吃人的故事,是要恶心谁啊?”
那人听到这人骂自己王八羔子,心中有气,但自知理亏,就没有还嘴,说道:“你们不愿听,我就不说了,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来来来,锅里还有这么多片肉,坐下继续吃。”那几人“哼”了一声,坐回座位。
众人又吃一阵,那白衣人道:“江玉郎那么久都没吃过东西了,按说应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咱们在这里吃得热火朝天,他闻到煮肉的香味,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已经死了?”
有人笑道:“他刚刚还有动静呢,哪会这么容易死。王公子说了,既然江玉郎喜欢装疯卖傻,那咱们就成全他。傻子不知道饿,更不知道吃饭,反正江玉郎不向我们讨饭吃,我们就不给他饭吃,看最后谁能熬得过谁。”
那白衣人喝了口酒,说道:“江玉郎真的是在装疯卖傻吗?说不定他是真的傻了。咱们带他上路,实在是个累赘,若能早点证明,他已经变成傻子了,我看王公子和贾侯爷,也不会想要把他带在身边了。”
那日江玉郎用计在神殿中将群雄抓住,大伙儿一直记恨,现在看到江玉郎这副凄惨的模样,人人都觉得痛快无比,听到白衣人的话,不以为然地道:“把他杀了有什么好的?他折磨了咱们这么久,就该让他吃尽天底下所有的苦头。他若是现在就死了,那可真是便宜他了。”
那白衣人笑道:“你说的不错。我只想到江玉郎身上臭烘烘的,跟在咱们身边,实在讨厌,竟忘了他先前是怎么算计咱们的了。说起他算计咱们这件事,这件事的主谋肯定不只江玉郎一个人,江玉郎自己待在这口箱子里,有没有自言自语,说出一些人名,地名,或是一些比较奇怪的话。”
有人奇道:“什么叫比较奇怪的话?”
那白衣人笑了笑,说道:“比如他有没有提过,帮他的人,是一个据说已经死了的人,或者他认识一个人,活了一百七八十岁,这人若是来救他,咱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咱们若是识相,最好现在就把他放了。”
众人听到如此荒诞不经的言语,只道那白衣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在跟他们说醉话呢,纷纷笑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鬼话?他认识一个人,活了一百七八十岁?这世上若是当真有人,有这样的能耐,那些沉迷于求仙问道的皇帝,哪里还会死?
江玉郎从没说过这样异想天开的话,你却说了出来,看来你比江玉郎还能装疯卖傻。嘻嘻,嘿嘿,你老兄是真的喝醉了,快回去睡觉!你若明天还醉醺醺的,王公子和贾侯爷瞧见了,心里只怕会不高兴。”
那白衣人眼中光芒闪动,缓缓点头,站起身来,微笑道:“我是该回去了。”说罢,走到那个大木箱子前面,从袖中取出一条绳子,将箱子紧紧地绑了起来,拎在手中,长袖轻拂,转身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动作从容不迫,起码用了半盏茶时分,但是身后始终静悄悄的,半点声响都没有,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刚刚坐在火堆旁边,大吃大喝的人,都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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