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缺略一沉吟, 说道:“杨兄,不知那个瘾君子现在在何处?他既然没有死,应该还在附近。江玉郎若是遇到了他,就会知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杨子江微笑道:“谁说他没有死?你去后面那扇窗户看看。”
玉无缺依言走到后面那扇窗户, 推开窗户,就见窗外立着一道很高的篱笆, 篱笆上面用铁丝紧紧缠着许多把尖刀, 看来这里虽然不是他先前待的那间房间, 但和那间房间距离很近,而且都是用来关人的地方。
他透过篱笆, 很快看到了那个水塘。
水塘里的水, 先前都已凝结成冰,如今冰面破裂, 水面上漂着一块块极厚的浮冰,浮冰之间,还漂着一具尸体, 尸体穿着一件灰色皮袄, 背朝天空,站在这里,只能看见他缠着碎冰的头发, 看不见他的面容。
杨子江悠悠地道:“我跟他说, 我现在很想吃鱼, 只要他去水塘里给我捞一只鱼,我就给他一粒极乐丸,于是他就跳进去了。”
玉无缺心下诧异,问道:“他应该也是学武之人, 怎会如此轻易地在水中淹死?”
杨子江笑道:“因为我那时候就在水塘边看着他捞鱼啊,一不小心脚滑了,可能就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言下之意是说,那个瘾君子想要伸出头换气,他踩在瘾君子的头上,瘾君子没法换气,就在水中憋死了。
玉无缺点了点头,怔怔地望着那具尸体出神。
杨子江走到玉无缺的身后,懒洋洋地道:“你在想江玉郎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极乐丸的主人又为什么要把他们派来这里,是吗?”
玉无缺点了点头,问道:“你知道?”
杨子江笑道:“我没把所有事情搞清楚之前,当然不会舍得杀死他们。但是……”
玉无缺回过身来,看向了他,微笑道:“但是你为什么要将这些事告诉我,是吗?”
杨子江目光灼灼,望着玉无缺,笑道:“不错。我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想向玉兄请教,如今都是我在向玉兄解释,玉兄却不向我解释,未免太不公平。不如咱们轮流提问,一人问一件事,如何?”
玉无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杨兄,刚刚都是我在问你,现在就由你来打头。”
杨子江也不客气,问道:“在下想要请教玉兄,你对江玉郎有何了解?比如江玉郎本来就叫江玉郎吗?他师承何门何派?在江湖上有什么事迹?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是怎么变成阉人的?”
玉无缺听到最后,不由大吃一惊,但觉自己因为别人的伤心之事,就表现的如此夸张,实在太过失礼,连忙收起惊讶,轻咳一声,说道:“说来惭愧,其实我在此之前,从未与江玉郎见过面,只是听人说起过他。”于是将他在路上得知的,他们家和江玉郎家的恩怨纠葛,一一说了。然后道:“至于你说江玉郎是个阉人,这件事我却是头一回听说。”
杨子江若有所思地一笑,问道:“玉兄,你可知道,我是怎么发现江玉郎是个阉人的吗?”
玉无缺轻咳一声,将杨子江撞见江玉郎解手的念头,从脑海中扔出去,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杨子江笑道:“这算是你问我的问题吗?”
玉无缺点了点头,说道:“这个自然。”
杨子江微微一笑,说道:“因为我先前听到江玉郎跟手下说,玉兄你这般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要给你点颜色瞧瞧。手下就问他,他要怎么做。江玉郎就冷冷一笑,说他要阉了你,把你变成太监。”
玉无缺心中一寒,没想到江玉郎竟会用这样的法子来折磨他。
杨子江继续道:“他这法子,实在太过阴狠毒辣,太过匪夷所思。我还头一回听说,有人用这种法子来折磨别人。后来我把他打晕了,实在好奇,他怎么会想出这种法子,于是扒下他的裤子,看了一眼,然后,我就明白他为什么会想出这种法子了。”耸了耸肩,继续道:“惨,太惨了!整个都没了。我差点以为,他其实是一个姑娘。”
两人一个听,一个说,都觉得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玉无缺叹道:“在此之前,我从未听人听过,江玉郎身体有残疾。我想这件事应该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杨子江眉毛一扬,问道:“我们?”
玉无缺解释道:“我那两个弟弟,还有他们各自的恋人和朋友。”
杨子江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他就是一个纯粹的变态。他自己变成了阉人,就见不得其他男人健全,倘若所有男人都和他一样,变成了阉人,他心里才能快活。”
随即转念,心想:“极乐丸的主人放心与他合作,难道就是因为这一点?有人害他变成阉人,害他断子绝孙,这仇确实不共戴天。他在其他事上,可能不会多么尽心尽力,但在报仇这件事上,定会用上十二分的力气。看来极乐丸的主人,和他在报仇这件事上,目的是一致的。”
玉无缺默默点头,心想若非杨子江打晕江玉郎,将自己救了出来,自己可能已经变成太监了,自己还说杨子江没必要救出自己来,真的是不知好歹。随即心念一动:“他是不忍看我变成太监,所以打破计划,出手救我的吗?”
杨子江笑道:“玉兄,轮到你问我了。”
玉无缺奇道:“我不是已经问过你了吗?”
杨子江笑道:“我又问回来了啊。我刚刚不是问你,你说的‘我们’指的是谁吗?”
玉无缺忍不住一笑,问道:“嗯,我要请教杨兄:江玉郎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杨子江听到这个问题,自然毫不意外,说道:“他想要你做他们的傀儡,在中原假扮贾珂,用贾珂手中的权势,帮他们做事。所以江玉郎这几天都给你喂了极乐丸,只要你染上毒瘾,你就是他们的奴隶,他们要你死,你不敢生,他们要你假扮贾珂,你不敢假扮甄珂。”
玉无缺怔了一怔,忽然一笑。
他知道江玉郎的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
纵使杨子江没有出现,他没有逃出去,江玉郎顺顺当当地将他送去中原,江玉郎的计划也不可能成功的。
因为贾珂和王怜花压根儿就没有落入江玉郎手中。
杨子江眯了眯眼,觉得玉无缺这时候露出笑容,实在有些古怪,问道:“玉兄,在下再向你请教:你想到了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
玉无缺心下迟疑,不知是否应该据实以答,但想到适才杨子江痛痛快快地将极乐丸的秘密和盘托出,对他没有丝毫保留,现在轮到他了,他却遮遮掩掩,不肯据实相告,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玉无缺道:“实不相瞒,江玉郎抓住的贾珂和王怜花,并不是真正的贾珂和王怜花。”
杨子江心中一动,问道:“那真正的贾珂和王怜花在哪里?”
玉无缺道:“我也不知他们在哪里。”
杨子江恍然道:“你这几天都和江玉郎待在一起,当然不知道他二人现在在哪里。那和你们在一起的贾珂和王怜花,为什么会是假的?”心想:“难道他二人早就察觉江玉郎的阴谋了?所以故意安排两个替身,代替他们跟着众人行动,好吸引江玉郎这条公公鱼上钩?”
玉无缺听到这话,便知杨子江已将贾珂二人的动机,想得十分深远,不由一笑,说道:“因为那天是王怜花的生日,贾珂和他出去过生日了。”
杨子江愣了一下,随即仰天大笑,觉得适才自己真的有点傻,然后道:“我从前就听说贾珂是一个痴情种子,没想到这么久了,他还是这么痴情,过个生日,都要出去过。不过现在看来,他若是没有这么痴情,那你们早就全军覆没了,看来痴情也不是坏事,有时候还能救命。”
玉无缺叹了口气,说道:“痴情当然不是坏事。一个人若能遇到令他一往情深的人,那可真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
杨子江微笑道:“那你这几天可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
玉无缺诧异地望着他。
杨子江笑嘻嘻地道:“你莫不是忘了,咱俩已经成亲了?在我给你写休书之前,你都可以对我一往情深了。”
玉无缺瞧着他,微微笑道:“杨兄,在下绝对不会对一个只穿一条犊鼻裤,就在别人转来转去的人,一往情深的。”
杨子江笑道:“那我现在就把这条犊鼻裤脱下来?”
玉无缺沉默片刻,实在不知应该怎么回答,只好转过身去,继续眺望窗外的风景。
杨子江哈哈直笑,找来自己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衣服上有好几个大洞,破破烂烂的,都是被玉无缺撕破的。
杨子江自己很无所谓,玉无缺却不能坐视不理,问道:“杨兄,你没有别的衣服了吗?”
杨子江懒洋洋地道:“本来是有的,后来都被我扔了。毕竟我要跟踪那几个瘾君子,一来没时间洗衣服,二来懒得带那么多脏衣服,所以衣服脏了,我就想办法搞一套新衣服,然后把旧衣服扔了。”拽了拽衣服上的破洞,笑道:“好相公,你会缝衣服吗?”
玉无缺摇了摇头,说道:“抱歉得很,我从未学过缝衣服。”
杨子江懒洋洋地道:“我想也是。”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笑道:“好在我今天收获不少,好太太,你要陪我去街上买件新衣服穿吗?”
玉无缺见自己在杨子江口中,一会儿变成相公,一会儿变成太太,当真又好笑,又无奈,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件衣服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我自当陪你去买衣服。”
两人上街买了几件衣服,杨子江换上以后,又去杂货铺里买了十几个极大的麻袋,每个麻袋,都足以装下一个成年男子。
玉无缺有些好奇地看了杨子江一眼,见他面带微笑,显得有些神秘,似乎不打算告诉自己,他为什么要买麻袋,便没有问他。
直到太阳落下去了,他的毒瘾第二次发作,他才知道,杨子江为什么要买麻袋。
玉无缺的毒瘾反反复复,到了天亮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杨子江见玉无缺不再动弹,便将麻袋放在地上,拆开麻袋口,解开他的穴道,问道:“出来吃点东西吗?”
玉无缺浑身冷汗,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几个寒噤,然后摇了摇头。
他四下张望,见自己坐在一个土坡上,其时东方朝日刚升,天色还不算亮,问道:“这里是哪里?”
杨子江懒洋洋地道:“一个土坡。”
玉无缺听到这话,便知杨子江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又道:“江玉郎呢?”
杨子江伸出手去,指向前方,然后放下了手,懒洋洋地道:“他行事还挺谨慎,一路上几次试探有没有人跟在他后面。这里地形平坦,又没几棵树木,找不到藏身的地方,我只好让他先跑一跑了。”说罢,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递了过去。
玉无缺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只觉入口香醇,微微有点奶腥味,不由一怔,低头一看,果然水囊里装的是乳汁。
他记得他们在镇子上的时候,并没有买过乳汁,奇道:“这是?”
杨子江淡淡一笑,说道:“我先前在路边瞧见了几头野骆驼,运气不错,是一头母骆驼带着两头小骆驼。我就过去绑住了母骆驼,挤了两袋骆驼奶。你再睡一会儿,等到小熊找到母熊了,我会叫你的。”
玉无缺很不习惯被人这样照顾,但他饱受毒瘾折磨,身上早已虚弱无力,若是逞强不用杨子江背着走,反倒会成为杨子江的累赘,只得点了点头,将水囊还给了杨子江,又缩进了麻袋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玉无缺的毒瘾发作了两次,待得神智清醒,但闻袋外说话声音乱糟糟的,似乎旁边站满了人。。
他缩在麻袋里,根本看不见麻袋外面,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只能静静地闭目养神。
突然之间,杨子江停了下来,跟着向后退了几步,似乎藏到了什么地方,玉无缺的眼前也跟着昏暗下来。
玉无缺伸出手指,在杨子江的后背上戳了一下。
很快杨子江放下麻袋,将袋口拆开。
玉无缺从麻袋里钻了出来,首先见到的是光秃秃的树枝。
原来他们躲在一片树林里,说是树林,其实一共就八|九株树,右手边就是一条长街,街旁开着好些商铺,街上行人很多,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玉无缺压低声音,问道:“江玉郎呢?”
杨子江道:“烤猪铺。”
玉无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一个掉了几块漆的木牌,上面写着“香香烤猪店”,这木牌立在一个摊子上,摊子上摆着生猪肉,摊子后面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壮汉身后是一家店铺,里面摆着四五个烤架,其中三个烤架都在烤肉。
一个青年站在那香香烤猪店的侧面,探出身去,也在偷偷窥探着什么东西,脸上惊骇异常,似是看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正是江玉郎。
玉无缺更加好奇,顺着江玉郎的目光看去,隐约看见两个女子,站在一家首饰店里挑选珠花。
那两个女子,一个身穿灰色皮袄,手里拿着两个珠花,在跟老板说话,一个身穿淡黄薄衫,背对着他们,但见她背影曼妙,秀发如瀑,后颈白若美玉,一阵寒风吹了过去,她的衣衫和秀发微微飘动,仿佛她下一秒便会乘风而去,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玉无缺虽未看见这黄衣女子的面容,但像她这样的女子,本就无须看见面容,只看见背影,就会知道,她一定是位绝世美女。
可是这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江玉郎看见这黄衫女子,竟会如此害怕?
便如这黄衫女子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死去多年的幽灵一般。
过了一会儿,那两名女子从首饰店里出来,转身向西北方行去,与玉无缺和杨子江待的方向正好相反,因此两人还是没有看见,那黄衣女子的面容,只看见了她小半个脸颊,似是一张瓜子脸,鼻子挺翘,十分精致,皮肤白得犹如透明一般。
玉无缺又去看江玉郎,只见江玉郎紧咬牙关,不自觉地打了两个寒噤,眼中露出恐怖的神色,迟疑片刻,终于紧握拳头,用力向下一挥,似乎下定了决心,然后绕过香香烤猪店,快步跟了过去。
江玉郎跟了过去,杨子江和玉无缺当然也要跟过去。
杨子江却不着急,先去旁边摊子,买了两个面具,递给玉无缺一个,另一个他折下来一块,露出了嘴,戴在脸上。然后又去几个摊子,买了一包蜜饯,两个烤地瓜,一根冰糖葫芦,一包糖炒栗子,甚至还有一个烤猪耳朵,将手里的小吃分给玉无缺一半,这才悠悠闲闲地跟了上去。
玉无缺从未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他觉得那样太不雅观。
他左手拿着一个烤地瓜,右手拿着一个油纸包起来的猪耳朵,两根指头捻着一根冰糖葫芦,向杨子江瞧了一眼。
杨子江胳膊夹着蜜饯,一手拿着烤地瓜,一手拿着糖炒栗子,从纸包中取出一枚糖炒栗子,轻轻一捏,栗子壳登时碎成两半。他将栗子高高地抛了起来,然后懒洋洋地仰起了头,将栗子吃进了嘴里。
他这般惬意,哪像是在跟踪别人?
分明是在逛街。
玉无缺却没有催促他,他向前面的江玉郎瞟了一眼,又向更前面的那两个女子瞟了一眼,已然明白杨子江的用意。
他们现在是在人来人往的小镇上,若是偷偷摸摸地跟在江玉郎后面,反而会惹人生疑,倒是这样大大方方地跟在江玉郎后面,脸上戴着从集市上买来的面具,手里拿着从集市上买来的零嘴,一面走路,一面吃零嘴,即使江玉郎和那两个女子回头看见他们,也只会认为,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行了一顿饭时分,那两个女子便到了一座白墙黑瓦的大宅之前。
只见那大宅门口挂着大红灯笼,上面用墨笔写着“囍”字,门口铺着一条大红地毯,朱红色的大门开着,一眼望去尽是彩绸喜帐。
一个青衣家丁迎了出来,笑道:“岳小姐,您回来了。珠花可买好了?”
那黄衫女子并不理他,径自走了进去。
那家丁微笑着目送那黄衫女子走远,似乎早已习惯她这副做派。
那灰袄女子叹了口气,说道:“买好了。一共买了七样,花了六千七百八十八两。”
那家丁吃了一惊,说道:“这么贵?你买的是珠花,还是金砖?不会是被人坑了?”
那灰袄女子小嘴一撇,神态间似乎有些不满,跟着眼中露出畏惧的神色,说道:“哪能被人坑了?我还不了解行情吗?你说的那些便宜珠花,岳小姐怎会瞧得上?
这七样珠花,都是从中原运来的,说是如今最流行的样式,确实又好看,又精致,上面的珍珠,最小的一粒,也比我的小手指甲大,而且上面要么镶着红蓝宝石,要么镶着翡翠白玉,样样都是上等佳品,加在一起,可不就是这么多两银子了么。唉,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要做呢。”说着侧过身去,走进了大宅里。
那家丁挠了挠头,正要关上屋门,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人向他招手,定睛一看,竟是江玉郎,连忙快步过去,说道:“少爷,您……”话未说完,就被江玉郎伸手堵住了嘴,然后拽到了旁边的一株大柳树下面。
杨子江和玉无缺就藏在旁边的小巷里。玉无缺听到那家丁管江玉郎叫“少爷”,登时热血上涌,心想:“原来这里是江玉郎的家!江琴呢?他也在这里吗?”
只听江玉郎压低声音,说道:“刚刚那女人是谁?你小声说话,别给里面的人听见了!”说罢,放下了手。
那家丁压低声音,说道:“少爷,那位小姐姓岳,是老先生带来的人。”
玉无缺就见江玉郎听到这话,脸上的血色登时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他浑身发抖,额上冷汗滚滚而下,似乎害怕到了极点,舌头都打结了,颤声道:“老……老……老……老……先……先……先……生的……的人?”
那家丁见江玉郎如此害怕,也不禁害怕起来,问道:“少爷,你认识这位岳小姐?”
江玉郎双目发直,面如土色,说道:“我认识?”突然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狠戾之色,说道:“不!不!不!我不认识!”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老先生有没有说,这女人是他什么人?”
那家丁点了点头,说道:“老先生说,他前一阵子,在路上遇见了这位岳小姐,觉得投缘,就把她收为干女儿了。”
江玉郎听到这话,额头上的冷汗流的更快了。
他抬起手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擦了好久,额头上的皮都要擦破了,才终于放下了手,问道:“门口那两个写着‘囍’字的大红灯笼是怎么回事?谁要在家里成亲?”
那家丁道:“是岳小姐和江小鱼。”
他此言一出,江玉郎固然大惊失色,玉无缺也变了脸色,两人都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到这个地步的。
江玉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空气一齐涌入他的肺中,几乎要将他的肺冻成冰块了。
他却不知道冷似的,在那家丁面前来回踱步,额头上冷汗直流。
踱了七八十步,江玉郎终于勉强镇定,问道:“老先生怎会想到,要那女人嫁给江小鱼?”
那家丁道:“老先生说,反正少爷是要把江小鱼当成小倌,送给各路有权有势的人享用,他就先替他的干女儿把江小鱼买下来,等他的干女儿玩腻了江小鱼,他就把江小鱼还给少爷。”
江玉郎眼睛一亮,问道:“老先生说,他会把江小鱼还给我?”
那家丁点了点头,说道:“这话千真万确,是老先生说的。”
江玉郎点了点头,向宅子望了一眼,但还是不太放心,又看向那家丁,问道:“老爷在家里吗?”
那家丁苦笑道:“老爷本来想走的,但是老先生不许他走。岳小姐和江小鱼今天晚上就要拜堂成亲,他们的婚事,是老爷一手操办的,甚至他们拜堂的时候,穿的大红喜服,戴的凤冠霞帔,还有酒宴上的菜肴,全都是老爷出的钱。这不,老爷准备的首饰,岳小姐很不满意,刚刚自己亲自出去,买了六千七百八十八两的珠花回来。”
江玉郎想了想,说道:“你请老爷出来一趟。不要说我回来了,就说黄老板店里新进了好些山珍,请老爷过去看看,要不要买一点,放在喜宴上吃。”
那家丁知道江别鹤和江玉郎最讨厌仆人打听他们的事,不敢多问,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大宅。
过了一会儿,一个青衫秀士飘飘走了出来。
只见这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眉清目亮,面如冠玉,含笑走了过来,举止潇洒之极。
江玉郎一瞧见他,脸上立时现出喜意,低声道:“爹!”
玉无缺盯着这青衫秀士,面上不动声色,双手不知不觉间,却已紧握成拳。
江别鹤笑道:“黄老板,这么一点小事,还要劳烦你亲自过来,在下真是过意不去,不如去三秀馆喝杯茶。”
江玉郎知道他这句话是说给祖师爷听的,登时冷静下来,打个哈哈,笑道:“喝茶好啊!江老爷,你可是我们家的大主顾,别人过来,哪能显出我的诚意啊?”
两人说完这话,就向远处走去。
玉无缺和杨子江远远跟在后面,见他们穿过两条小巷,走进一个空无一人的磨坊,于是在附近找了一片树林,见一株大树上,居然有个树洞,于是钻进树洞,紧紧靠在一起。
只听江别鹤道:“玉郎,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江玉郎道:“儿子无能,玉无缺被人劫走了。”便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江别鹤道:“那人将玉无缺带走了,将那座宅子里的人都杀了,只留下你一个活口,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江玉郎道:“儿子醒来以后,浑身是血,想是那人以为他那背后一击,已经杀死了儿子,于是再没理睬儿子,直接带着玉无缺离开了。”
江别鹤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杨子江微微一笑,低声对玉无缺道:“看来这对父子已经怀疑,我故意放走江玉郎,好让江玉郎带我来找他们了。所以一唱一和,说这种话,好让我放松警惕。”
话音未落,忽见青影一闪,江别鹤已经跃到磨坊上面,四下张望,显是在寻找附近是否有人偷听他们说话。
杨子江和玉无缺躲在树洞里,透过层层叠叠的枯枝和积雪,隐约瞧见江别鹤的身影,江别鹤却没有看见他们,很快就回到了磨坊。
只听江玉郎道:“爹,那个姓岳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别鹤道:“我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前天下午,老先生突然将她带了回来,说这是他的干女儿,姓岳,还说要她和江小鱼成亲。”
只听江玉郎声音颤抖,说道:“那她……她……是不是……”
江别鹤沉默片刻,说道:“我和她见过一面,当时她就是这副模样,这姓岳的女人,和她当时一模一样。倘若这姓岳的女人是她,她的容貌怎会十几年不变?但若这姓岳的女人不是她,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你问我,她们两个,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只能回答你:不好说。”
玉无缺和杨子江皆是大感好奇,想不透他们父子说的那个“她”,指的究竟是什么人。
只听得江玉郎道:“那姓岳的女人,她没说什么吗?”
江别鹤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玉郎长吁一口气,喜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别鹤冷冷地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江玉郎没有说话。
江别鹤继续道:“倘若姓岳的女人就是她,老先生为什么要她和江小鱼成亲,玉郎,难道你没有想过吗?”
江玉郎苦笑道:“我一见到她,就吓得魂飞魄散,什么也不记得了。”顿了一顿,突然声音发颤,问道:“难道老先生有法子帮她恢复记忆?”
江别鹤道:“若非如此,老先生何必大费周章,要她与江小鱼成亲?”
江玉郎沉默一会儿,颤声道:“纵使她没有恢复记忆,他们成亲以后,老先生将她的身份告诉江小鱼,江小鱼一定十分痛苦,那……那老先生也能开心了?何必恢复她的记忆?”
江别鹤叹道:“玉郎,你以后遇到麻烦,须得做好最坏的准备。你得事先想好,事情若是朝着你最害怕的方向发展了,那你应该如何应对,而不是事到临头,再去抱佛脚,更不能心存侥幸,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和老先生相处了这么久,应该知道,他是何等样人。”
江玉郎“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
江别鹤道:“你也应该知道,只有江小鱼一人痛苦难当,不会令他心满意足。依我看来,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她恢复记忆的。”
江玉郎的声音里透出十足的恐惧,颤声道:“那……那怎么办?那……那……怎么办?她……她要是……恢复记忆了,她要是……她要是想起来……从前的事了,那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江别鹤叹了口气,说道:“我见到那姓岳的女人以后,就在想应该如何解决此事。前天下午,我就写了两封信,寻了个机会,将信送了出去。”
江玉郎道:“两封信?给谁的信?”
江别鹤微笑道:“一封是给柴玉关的。”
江玉郎道:“柴玉关?他又不是老先生的对手,找他能有什么用?”
江别鹤微笑道:“柴玉关喜欢美人,那女人美不美?”
江玉郎苦笑道:“她确实很美,但她实在太可怕了,对她稍有了解的人,都不会将她和美联系在一起。能和她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只有死亡。”
江别鹤微笑道:“换做平时,柴玉关已经吃过王云梦的苦头,对她这样的女魔头,自然敬谢不敏,但现在不一样了。柴玉关做梦都想杀死王云梦,只凭他自己一人,当然不会是王云梦的对手,但若加上她呢?
你莫要忘了,她和王云梦从年轻时起,就是不死不休的大对头。当年她在京城重伤了王云梦,逼得王云梦狼狈逃出京城,后来王云梦和你联手害死了她和她妹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二人自然对对方更加恨之入骨。柴玉关当然知道这件事,他知道她还在人世以后,你说他会不会来找她结盟?”
江玉郎恍然道:“爹,莫非你的第二封信,寄给了王云梦?”
江别鹤笑道:“不错!她对王云梦恨之入骨,王云梦对她何尝不是恨之入骨?何况我在信里跟王云梦说,今天晚上,她和柴玉关,要在咱们家里拜堂成亲。我想王云梦纵使有天大的事要做,听说这件事以后,也会立刻赶过来,阻止他们成亲的。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死对头,将要和自己心爱的男人成亲,更能令一个女人愤怒呢?”
江玉郎也笑了起来,缓缓道:“而我今天晚上要做的事情,就是趁乱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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