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衣少女忍不住笑了, 说道:“其实我很想将你灌醉,只可惜我们夫人不许我这么做。”
沈浪笑道:“哦?贵主人为何不许你这么做?”
那红女少女笑道:“我们夫人常说,美人如云, 美酒如梦, 这都是最容易使男人意志薄弱的东西,几乎每一个来这里的客人,夫人都会用这两样东西来招待他们。可是公子却不同。”
沈浪笑道:“原来我这般与众不同, 我倒是今日才知道。”
那红衣少女咬唇一笑, 颇有羞涩之态, 说道:“公子当然与众不同,不过我这里的不同,和夫人那里的不同, 却是不一样的。夫人邀公子过来, 是想与公子商量一件大事。有些事情,适合在觥筹交错的时候,热热闹闹地说出来, 有些事情, 却适合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头脑清醒地说出来。”
她果然是个欢场上的高手, 这种小儿女的羞涩之态, 拿捏的十分到位,即使是那种风月老手,知道她这样的女子绝不可能轻易害羞, 也舍不得揭穿她。
沈浪笑道:“看来贵主人想要跟我说的事情, 就是后者了。”
忽听得门外环佩叮咚,跟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一个女子说道:“不错, 沈公子果然是聪明人。”
李莫愁听到这话,连忙循声看去。
她现在全身都不能动弹,只有眼珠能动,这样眼珠转了几下,尚未从小孔中看见人影,便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似乎身在花丛中。
这阵异香颇为熟悉,她从前似乎在哪里闻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还没等她想起来,便觉眼前一亮,一个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的美貌妇人,自门外走了过来。
那妇人身穿一件华丽的宫装,头上、颈上戴着许多夺目的宝石,但再璀璨,再华美的宝石,在她面前也显得黯然失色。
李莫愁瞧见那妇人的脸蛋,不由一惊,心想:“王怜花?”
其实她和王怜花只见过一面,后来王怜花和她在湖上见面,是扮成了别人的模样。若非王怜花相貌出众,她早就不记得王怜花的长相了,现在也只隐约记得王怜花是这个模样,因此瞧见那妇人和王怜花眉目间六七分相似,第一反应就是,她是王怜花假扮的。
但李莫愁随即反应过来,这妇人和王怜花虽然长得很像,而且风姿绰约,动人无比,屋里那两个女孩子本来一个娇俏,一个温柔,都是一等一的美女,在她面前,却变成了两个浑身僵硬的木头人,但她确实不是年轻姑娘了。何况她胸口那四两肉,怎么看都不是假的,
李莫愁寻思:“这是王怜花的姐姐,还是妈妈?我最后看到的那女人,也是她吗?她为何要把我抓来这里?又为何要把沈浪抓来这里?”
沈浪站起身来,含笑抱拳,说道:“王夫人。”
王云梦嫣然一笑,说道:“沈公子怎么知道我姓王?可是这两个小蹄子多嘴了?”
沈浪笑道:“夫人可是错怪这两位姑娘了。在下与王怜花王兄略有交情,王兄和夫人长得颇为相像,在下看到夫人,就好像看到王兄,所以斗胆这么一猜。幸好猜对了,才没在夫人面前闹出笑话。”
王云梦抬起右手,请沈浪坐下,她自己坐到沈浪对面,笑道:“原来公子认识小儿怜花,怜花没跟我提过这件事,我竟一直不知道。”
沈浪微微一笑,不知该说什么。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常年不在家,他母亲自己应付家里的大事小事,人情往来,每天一睁眼就有一大堆事要做,临睡前才能有些空闲。他心疼母亲,不愿给母亲添麻烦,自小就习惯将事情都闷在心里,能自己解决的事情,绝不会麻烦家里人。
他听着王云梦这句抱怨,很有些莫名其妙,五六岁的小孩子,都未必会将自己在外面做过什么事情,认识了什么朋友,通通告诉母亲。何况王怜花早已成家了。
但他还是得附和一句,以免冷场,笑道:“想是王兄还没来得及说。”
王云梦嫣然一笑,说道:“瞧公子长了一副聪明脸孔,怎地将怜花想得这么有良心?他啊……”摆了摆手,说道:“罢罢罢,我请公子过来,是有事情想和公子商量,就不提他了。”
沈浪微笑道:“幸好在下有点用处,能得夫人高看一眼,不然在下怎有机会,能亲眼见到仙子的玉容。夫人虽不许她们给在下斟酒,但在下得能与夫人见面,如此喜事,当浮一大白。这一杯酒,在下非喝不可。”
他拿来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王云梦,然后又斟了一杯酒,举了起来,笑道:“在下敬夫人一杯。”说着一饮而尽。
王云梦一笑,将手中的酒喝了。
沈浪等到王云梦将酒杯放下,笑道:“夫人既已喝了在下的酒,究竟有何吩咐,现在也可以说了。”
王云梦笑道:“‘吩咐’二字可不敢当,我确实有事相求,只盼公子垂怜。”
沈浪道:“令郎和贾兄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绝非在下能及。在下能做到的事情,他们一定也能做到,他们能做到的事情,在下却未必能做到。在下实在想不通,夫人会有事情,用得着在下。”
王云梦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这座小庙,哪里放得下他们这两座金菩萨?”随即一笑,说道:“我向公子寻求帮助,倒不是觉得公子很好摆布,而是因为,在这件事上,我和公子的目的是一致的。我相信公子一定愿意帮我对付这个人。”
沈浪微笑道:“这个人?难道是快活王?”
王云梦笑道:“如今公子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公子是谁,若非我要对付的人是他,我也不会请公子帮忙了。我知道公子和我素不相识,甚至还和我有几分仇怨,但公子要知道,当年策划衡山一役的人,是快活王,而不是我,害死你父亲的真正凶手,也是快活王,而不是我。”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世人皆知,快活王和王云梦通过衡山一役,掠夺了无数武学典籍,金银财宝。但他们哪里知道,我和快活王不是简单的盟友,而是自以为两情相悦的恋人。
我那时还没看穿他的本性,又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以为他爱我就像我爱他一样。我要他娶我为妻,他说我名声太差,他这么做了,会成为众矢之的,从此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须得等他成为天下第一,没人敢和他为难以后,再与我成亲。
我相信了他的话,所以那些武学典籍,全都放在他那里,方便他随时翻阅,那些金银财宝,也都放在他那里,他说到时这些金银财宝,就是迎娶我时,给我的彩礼。
我对他千依百顺,有求必应,这世上最温柔体贴的妻子,也比不上我那时温柔体贴。可是他半点也不顾念我的好,他嫌弃我在他旁边碍事,有一天,他从背后偷袭我,将我打成重伤,险些丢了性命。
沈公子,倘若你是我,你恨不恨他?”
这些事情,王云梦本来是不肯说出来的,但是柴玉关已在快活林中,将他俩的那段往事当众说了出来,王怜花更是给她泼了一盆脏水,污蔑她和柴玉关交往的时候,红杏出墙,有了别人,还和那人生下了儿子。
这些事情都已传开了,她自然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沈浪又给王云梦斟了一杯酒,说道:“倘若在下是夫人,在下当然恨他。”
王云梦拿起酒杯,却没有喝,在手中转了几圈,微笑道:“公子不是我,难道就不恨快活王吗?”
沈浪微微一笑,凝目瞧着手中的酒杯,隔了半晌,抬头看向王云梦,说道:“夫人刚刚说错了。先父不是被快活王害死的。
先父是觉得自己为了一本武功秘笈,就对武林同道出手,可说犯下了弥天大错。也许江湖上的朋友,不会因此责怪先父,但先父内心有愧,无颜面对江湖上的朋友,更无颜面对他自己,这才在雁峰巅上自尽了。
夫人问在下恨不恨快活王,在下应该是恨的。但在下恨的,是快活王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这么多武林同道,而不是他害死了先父。”
这一番话,在沈浪将母亲下葬,回到空荡荡的沈府,决定从此以后,只做他自己,不做沈天君儿子的时候,就在他心头萦绕了。
他改掉名字,做了多少年的沈浪,就将这一番话,闷在心里多少年。
他没对他的朋友们说过,没对他的恋人说过,这时听到王云梦说他父亲是被柴玉关害死的,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李莫愁怔怔地望着沈浪,心中一片冰凉,寻思:“这女人知道你的身世,我却不知道你的身世,你有这么多心里话跟这女人讲,但你何时跟我说话这般掏心掏肺过?沈浪,你只把我当个消遣的玩意儿吗?怎的一句心里话都不跟我讲?”
李莫愁回忆她和沈浪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无论沈浪问她什么事,她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沈浪,可是她问沈浪的事情,一旦涉及隐私,沈浪就面带微笑,敷衍过去,从没一次跟她说过。
她从前不以为意,想着沈浪就是这样的性子,他虽然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自己,但也没有告诉别人。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沈浪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她,而且只告诉她的。
她从前想到她是沈浪心中最特别的人,心里还甜滋滋的,哪里想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王怜花的母亲,竟然远远比她了解沈浪。这叫她如何不怒?如何不悲?
王云梦微微一笑,说道:“没想到公子还是一个以德报怨的圣人。只可惜我不是,快活王更不是。沈公子,你认为令尊不是被快活王害死的,所以不觉得快活王和你有私仇,但若他杀死了你的亲生妹妹呢?”
她此言一出,李莫愁和沈浪皆是一惊。
李莫愁是因为沈浪和王云梦交谈之时,始终不曾提到沈浪的父亲的名字,加上她自小在古墓过着修士般与世隔绝的生活,对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沈浪的父亲是谁。突然听到王云梦这句话,不由惊讶沈浪居然有个妹妹。
沈浪却是没想到沈飞飞会被快活王杀死。他在青蔓院之时,其实已经相信沈飞飞就是他的妹妹了,但他打开屋门,就中了王云梦的“迷魂摄心催梦大法”,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他自不免怀疑这一开始就是王云梦布下的圈套,对沈飞飞的身份,自然也生出七分怀疑来。可是柴玉关怎么会杀死沈飞飞呢?
他不动声色地瞧向王云梦,说道:“夫人指的可是飞飞?”
王云梦向那紫衣少女瞧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俩将沈姑娘抬进来,让沈公子亲眼瞧瞧他妹子,不然他不相信咱们的话哩。”
沈浪叹了口气,说道:“在下怎会不相信夫人的话,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王云梦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若是公子,我也不会相信。我今日便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你说了。
沈公子,沈飞飞确实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也确实是因为母亲生了重病,实在没钱治病,只好将自己卖进妓院。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件事里,是因为她卖身的那家妓院,就是我开的。若非她给了我灵感,我也不会想到这个法子。
其实沈飞飞也知道,她这么做,会使令尊蒙羞,所以一开始只说她是来卖身的,根本没说她父亲是谁。只是我开的几家妓院,都有这么一个规矩,就是买下这些年轻女孩之前,要去她们家里一趟,看看这些女孩说的是不是真话,看看她们家里都是什么人,日后会不会给我们惹麻烦。
她母亲那时候瘫病在床,已经没什么意识了,但手里一直攥着一把扇子。我派去的那小子,手脚不太干净,看到那把扇子,觉得挺好看的,就将扇子拿了过来,放进自己怀里,偷偷带回妓院。
后来那小子被人告发,捅到了我面前。我见他们说这把扇子怎么好,怎么好的,不像是沈飞飞这种连医药费都出不起的贫苦人家的女孩,会有的东西,就让他们把扇子送过来,看了几眼,就认出扇子上的那首诗,像是出自令尊之手。
我便将沈飞飞叫了过来。小女孩,没什么见识,我随便吓唬了几句,她就招了。沈公子,其实我布这个局,不是为了将你引过来,我真正想要引过来的人,是快活王的色使。”
沈浪本来一声不吭地听着,这时微微一笑,说道:“我想夫人一定成功了。”
王云梦点了点头,嫣然道:“不错!那天受到沈飞飞的吸引,过来找她的人,着实不少。其中就有快活王的色使。
沈公子,那天你中了我的算计,昏迷以后,沈飞飞就跪在地上,求我放过你,说只要我放过你,她什么都愿意做。
我就跟她说,就算我不放过你,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呀,我要你做什么事,你都得乖乖听话去做,怎么能用这种事跟我谈条件呢?不过么,你若是再帮我做一件事,我就饶他一命,等这件事做成了,我就放你自由,让你们兄妹团聚。”
沈浪道:“这件事就是去快活王身边,帮夫人对付快活王了?”
王云梦笑道:“正是!我手下的美人虽然不少,但如令妹这般国色天香的人物,却找不出第二个来了。何况令尊在世之时,处处压了快活王一头,以快活王睚眦必报的性格,对这些事情不能不耿耿于怀。他越是对令尊耿耿于怀,当然越会对令妹大感兴趣。这种心理,我想公子一定明白。”
沈浪点了点头,说道:“在下自然明白。”
王云梦笑道:“所以我想,若是有人能迷住快活王,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令妹。何况快活王在江湖上树敌无数,这些年来,他行事愈发谨慎小心,行踪愈发飘忽不定。我虽一直都在密切地关注他,却也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老巢。
所以我要令妹吸引色使现身,然后策反色使,让他带令妹去找快活王。他本就是为快活王物色天下美人的,将令妹这样一个美人,从中原带回去,这是他的分内之事,不会引起快活王生疑。”
说话之间,那两个少女已经抬着白飞飞走进屋里。
她二人将白飞飞放到沈浪的右手边,沈浪侧头看去,就见白飞飞静静地躺在地毯上,地毯是猩红色的,脸蛋是灰白色的,睫毛是黑漆漆的,嘴唇也是灰白色的,几乎和皮肤融为一体,看不出轮廓来。
沈浪的心登时揪了起来,他真想伸手过去,摸摸白飞飞的脸颊,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蜷起手指,将痛苦困在这几根手指之中。
他看向王云梦,尽量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看来夫人的计划失败了。”
王云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的计划本来已经成功了 。沈飞飞甚至没有告诉快活王,她到底是谁的女儿,快活王就已经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了。哪知就在前天,我收到她的消息,说道她发现了快活王一个大秘密,要我尽快过来,若是晚了,她只怕性命不保。
我那时在忙别的事情,虽然收到她的消息,就派人去找她,但我的人终究晚到一步,他们赶到的时候,沈飞飞就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
她还没有死,只是中的毒药太过霸道,我虽能配出解药来,但解药得用四五个月才能配好,但她只能再撑二十天。除了快活王以外,只怕再没人有现成的解药了。你看,沈公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对付快活王,不知你答应不答应?”
沈浪转了转酒杯,笑道:“在下可以不答应吗?”
王云梦笑道:“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强迫别人。你若不肯答应,那这个提议,也只好作罢了。”侧头看向那红衣少女,说道:“去把她烧了。她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留着她的身体,也没什么用了。”
沈浪笑道:“夫人何必这么着急?在下可没说不答应啊!”
王云梦回过头来,向他嫣然一笑,说道:“那你是答应了?”
沈浪虽然心事重重,给她妩媚的眼波一扫,却也不禁怦然心动,笑道:“夫人明知我不会不答应,又何必明知故问?”
王云梦笑道:“是我的错!我自罚一杯!”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浪笑道:“在下何德何能,竟得仙子赔罪?这杯酒,是在下敬夫人的。”说着也喝了一杯。
那红衣少女站在一旁,给两人斟了酒。
王云梦嫣然举杯,笑道:“那我这一杯酒,就祝咱俩心想事成。”
沈浪跟着饮了一杯。
王云梦放下酒杯,向那两个少女瞥了一眼。那两个少女便抬着白飞飞,离开了这间屋子。
王云梦笑道:“公子可知道,贱妾为何要她们离开吗?”
沈浪微笑道:“在下以为,夫人是要跟在下交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王云梦摇了摇头,微笑道:“这些事,有的是时间说,现在说,未免太煞风景了。沈公子,你可知道,我为何不远万里,将你带到这里来吗?我事先可没有想到,快活王会对沈飞飞出手的。”
沈浪笑道:“愿闻其详。”
王云梦悠悠道:“每个女孩子,都有一个梦想,有朝一日,和自己心爱的男人,穿着大红喜服,披着凤冠霞帔,走进礼堂,参拜天地。我虽然连儿子都有了,但是这个梦想,却始终没有实现。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那天,我在青蔓院见到了你,只是一眼,我心头就突然一跳,我就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沈浪笑道:“在下何德何能,竟得夫人青睐,当真受宠若惊。”
他的声音听起来从容不迫,夹带着三分惊喜,若非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有些僵硬,谁能发现他心中的慌乱来?
李莫愁当然不能。
沈浪刚刚因为要看白飞飞,挪了一下姿势,李莫愁这时根本看不见沈浪的脸。
她只能听见沈浪的声音。
那和世间任何一个听说心上人愿意嫁给自己的傻小子一模一样的满含欣喜的声音。
她凄凄凉凉地坐在椅上,泪珠不知流了多少,脸上紧绷绷的,冷冰冰的,早已哭不出来了,只觉除了杀死面前这对狗男女以外,世间再无可恋,只想:“沈浪,我恨你!我恨你!”
王云梦站了起来,笑道:“这世上的情爱,本就没有道理可言。你年轻,英俊,武功不错,说话风趣,做事从容,这些就已经足够我想要嫁给你了。何况,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承诺,一个你不会背叛我,一走了之的承诺。”
沈浪微笑道:“沈飞飞留在夫人这里,夫人还担心在下会一走了之吗?”
王云梦摇头微笑,说道:“倘若沈飞飞是你的同胞妹妹,或是与你一起长大的亲生妹妹,那我当然相信,你不会不顾她的性命一走了之。但你和沈飞飞,一共只说过几句话,要我相信,你一定不会不顾她的性命,一走了之,这我可就做不到了。
虽然我不相信,你一定会为了沈飞飞回来,但我相信,你和我成亲以后,一定不会舍得一走了之。
沈公子,你知不知道,江湖上的人,为什么叫我‘云梦仙子’?是因为‘天云五花绵’与‘迷魂摄心催梦大法’吗?
不,不是!他们叫我‘云梦仙子’,是因为我的身子,犹如白云一般柔软,而我在某一方面的技巧,可以令任何一个男人□□,体会做梦都想不到的乐趣。
现在我将我宝贵的身子,我宝贵的技巧,通通交给你,来交换你对我的忠诚。我嫁给你,你做我的丈夫,往后我只服侍你一个男人,往后你的心也只属于我一个人,如何?”
她一面说话,一面从容不迫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姿态优雅之极,宛如牡丹花的花瓣在风中一片片落了下来。
只是牡丹花瓣落下来以后,露出的是不怎么好看的花蕊、萼片和花托。
而王云梦的衣裳落下来以后,露出的却是她纤细袅娜的身子,当真比玉还润,比云还白,比缎还柔。
沈浪没想到王云梦说脱就脱,更加惊得呆了。
他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人,却也是第一回遇见这样的事,这样的人。
他甚至想起了王怜花,他有这样一个母亲,还能长成一个举止潇洒,言辞斯文的正常人,也太不可思议了。
王云梦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摸沈浪的脸颊,咯咯笑道:“你在发什么呆呢?只要你点一下头,这不都是你的了吗?”
李莫愁也顾不上伤心了,瞧着王云梦云朵似的身子,气得目眦欲裂,一张秀美的脸蛋,此刻肌肉扭曲,狰狞得宛如吃人的夜叉。
她想沈浪一定不会答应的。
都是这女人不要脸,这女人自作多情。
沈浪一定不会答应的。
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脑海中乱糟糟的,什么声音都有。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破开这些乱糟糟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她的耳中。
“好。”
沈浪是这么回答的。
李莫愁登时犹如五雷轰顶,一口血涌了上来,竟然晕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只听得王云梦笑道:“好极了!凤冠霞帔,大红喜服,我早已经备好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简单拜个天地,你以后若是还有雅兴,咱们再广邀宾客,补办一个婚礼,你说好不好?”
又听沈浪道:“现在就办?只怕不合适!”
王云梦笑道:“哦?那什么时候合适?”
沈浪笑道:“当然要等你丈夫死了以后。我不知姨太太是什么滋味,但想来一定很不好受,我对这姨丈夫,自是敬谢不敏了。”
王云梦笑道:“我丈夫?难道你是说柴玉关?你放心,我和他从没有拜过天地,我不是他的妻子,他也不是我的丈夫,我俩只是当过一段时间的情人。
最重要的是,如果你不和我成亲,我就不敢让你离开,你不去找柴玉关,沈飞飞就只能毒发身亡。那么事情又回到一开始了。
可是你已经答应和我成亲了,咱俩成亲以后,沈飞飞便算是我的小姑子。我这个做嫂子的,当然要好好照顾小姑子,当然不能眼看小姑子毒发身亡,却袖手不理,你说是不是?”
她这是在提醒沈浪,沈浪和白飞飞的性命,如今都在她的手上。
无论她的语气是多么的温柔,无论她的态度是多么的谦卑,现在下棋的人,都是她,而不是沈浪。
沈浪若是不听她的话,她可以去找别人合作。
但沈浪和白飞飞,却未必能活过今天。
沈浪目不转睛地瞧着王云梦,笑道:“夫人说的是。我不想今天成亲,只是觉得这场婚事太过简陋,委屈了你。既然你不在意这些事,那咱们就在这里成亲。”
王云梦嫣然一笑,拍了拍手,几个仆人走了进来,为他二人换上大红喜服,又给王云梦披上凤冠霞帔。
这喜服不怎么合身,凤冠和霞帔,也不怎么华丽。
幸而男俊女美,身上只披一条破床单,都好看得不得了,穿上这等寒酸的喜服,也胜过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新郎新娘了。
那红女少女换了一身青衣,走了进来,将两枝红烛点在桌上。
烛光映在墙壁上,烛光闪动,墙上的春宫图在光影中栩栩如生,更增添了几分温柔旖旎的气氛。
王云梦侧头向沈浪一笑,红烛映在她的脸颊上,当真容光照人,艳丽无双。
沈浪心下叹息,面上笑容不改,握住王云梦的手,两人跪在地上。
他向左面墙壁上的一个女子的右眼瞧了一眼,隐约觉得有人待在墙壁后面看他们。
那是谁?
王云梦的手下吗?
这并不奇怪,刚刚就有人站在门口,等着王云梦传召他们。
他决不会想到,那其实是李莫愁。
一个大汉站在他们旁边,朗声道:“一拜天地!”
沈浪和王云梦同时拜了下去。
李莫愁的心也同时碎了。
她听着那大汉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入洞房!”
然后她听到王云梦娇笑道:“我们都要入洞房了,你们还不走吗?”
她听到这话,本以为痛到麻木的心脏,又一次生出尖锐的疼痛来。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但是她的眼睛可以闭上,耳朵却不能。
那令人作呕的声音,源源不绝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丑恶的声音呢?
四下里渐渐安静下来,沈浪和王云梦都离开了这间屋子。
在一片朦胧如梦境般的寂静之中,李莫愁忽听得屋门声响,跟着眼前一亮,有人走了进来,将屋里的灯烛点亮。
李莫愁睁开眼睛,向来人斜睨一眼,待得看清来人的面容,登时心中一凛,眼中露出凶兽一般充满仇恨的光芒来。
王云梦走到李莫愁的身边,将她的椅子转了过来,面朝自己,给她喂了一粒白色的药丸,然后找了把椅子,坐在她的对面,嫣然道:“李姑娘,你很恨我,是吗?”
李莫愁对她怒目而视,虽然不能说话,但此刻的神情,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王云梦却是一笑,说道:“你恨就对啦!但你恨的人,不应该是我!而是贾珂!”
李莫愁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什么?”说完这话,才发现自己说话已经能发出声音来了。
她冷笑道:“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你刚刚和沈浪说的话,做的事,我都看的清清楚楚,你别妄想推到别人身上!”
王云梦笑道:“小妹妹,我教你一件事。虽然俗语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但有的时候,亲眼见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相。更可能是人家想让你知道的真相。
我和你不一样,你年纪还小,没见过几个男人,所以见到一个稍微像模像样的男人,就对他死心塌地,以为你没有了他,就活不下去了。我在你这个年纪,追求我的男人,就能从洛阳排队排到京城了。你以为我真会对沈浪这样一个年纪可以做我儿子的小男孩,一见钟情吗?”
李莫愁冷笑道:“你对他一见钟情也好,没有一见钟情也好,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特意安排我坐在这里,看你们做不要脸的事,不就是要我心灰意冷,往后再也不去找沈浪了吗?”
王云梦点了点头,笑道:“全对!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心灰意冷,往后再不去找沈浪。而且沈浪日后知道,今天你就坐在这里,将他和我做的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也没脸再来找你了。但是咱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李姑娘,难道你不曾感到奇怪,我为何会这么对你吗?
我刚刚也跟你说过,我对沈浪并没有一见钟情。我这辈子都没有穿过嫁衣,今天却为了这个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的男人,穿上了嫁衣,还在这么寒酸的一间屋子里,拜了天地,难道你没有想过,我为何会这么做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