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当年王怜花奉了皇帝之命, 在街上寻找脸上易容的可疑人物,恰逢灭绝师太带着徒弟纪晓芙易容上京,意欲潜入汝阳王府盗走倚天剑。王怜花一眼识破灭绝师太脸上的易容,灭绝师太做贼心虚, 想要逃跑, 柴玉关制服了她, 将她送入大牢。之后她意欲偷盗倚天剑一事暴露, 朝廷判她坐牢五月, 财产充公,还夺了她的掌门之位。

    灭绝师太向来自高自大, 性情执拗,王怜花害得她锒铛入狱, 一代宗师的颜面荡然无存, 叫她如何不恨?虽然王怜花那时只有六岁,又是奉了皇命做的这件事,灭绝师太还是耿耿于怀, 一直记恨到了今天。

    何况灭绝师太三年前率领弟子前赴光明顶, 在沙漠中遇到贾珂和王怜花二人, 王怜花为了抢走韦一笑,就将她打入沙丘, 害得她在弟子面前丢了好大一个人。两罪加在一起,灭绝师太只恨不能立刻杀了王怜花,这时听王怜花对自己冷嘲热讽,一张铁青的脸更加青了。

    她站在石壁之前,石壁挡住阳光,她的铁青的脸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黑暗里, 看来十分可怖,突然抬起右手,食指一伸,戳向自己右眼。

    众人一惊,万没料到她如此决绝,但她这一手突如其来,快捷无比,围在她身旁的峨眉派弟子别说阻拦,连嘴巴都来不及张开。

    方生大师脸色大变,叫道:“师太……”

    “不可”这二字尚未说出,就见灭绝师太的食指停下不动,与右眼只有半个指甲的距离。

    旁观众人一见,个个以为灭绝师太适才只是演戏。

    有的以为灭绝师太本来是想戳瞎右眼,但眼看手指越来越近,心生怯意,这才不敢动手;有的以为灭绝师太刚刚只是在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压根没想戳瞎右眼,只是听了王怜花的冷嘲热讽,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演了这样一出戏,给自己找回面子;有的深知灭绝师太向来说一不二,绝不会说一套,做一套,不由疑心灭绝师太突然手臂抽筋,没法移动手指了。

    便在众人寻思的这一瞬间,灭绝师太右手微微颤抖,似是在挣脱什么东西,突然左手一抬,食指斜斜伸出,戳向自己的右眼。

    众人又是一惊,不明白灭绝师太这是在做什么。若说她是要戳瞎右眼,右手食指明明已经来到右眼之前,为何停止不前?若说她只是在做戏,明明她已经演过一场了,为何还要再演一场?不及细想,灭绝师太的左手食指已经逼近右眼。

    这一下迅如闪电,谁也来不及阻挡,眼看灭绝师太的左手食指,就要戳入她的右眼,突然之间,她右手向下一坠,将她伸到面前的左手打落,然后身子腾空跃起,犹如鲤鱼跃龙门,在空中连着转了七八圈,越转越高,越过人群,向方生大师飞去。

    方生大师一惊,伸手接住灭绝师太。

    众人只瞧的目瞪口呆,一来惊讶世上竟有这般厉害的轻功,二来惊讶灭绝师太的轻功这般厉害,他们从前竟不知道,三来惊讶灭绝师太这中中匪夷所思的举动。

    有人疑心灭绝师太已经得了失心疯;

    有人见灭绝师太扑向方生大师,疑心他二人其实是老情人,一个尼姑,一个和尚,都是佛门弟子,也算是门当户对;

    甚至有人想到少林寺前任方丈玄慈大师,曾和叶二娘生下了一个孩子,方丈尚且如此,普通僧人有个把情人和私生子,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说不定灭绝师太和方生大师这对老情人,早就偷偷生下一儿半女了。

    灭绝师太在地上站稳,满脸怒容,沉声喝道:“是谁用绳子缚住了我?”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怔,凝目瞧去,只见灭绝师太双手交叠,贴在胸前,姿势极是不自然,确实像是给人用绳子捆住了。

    若说她是给人用绳子捆住了双手,以致做出适才中中古怪的举动来,这倒说的过去,但她身上一根绳子也看不见,实在是一桩怪事。

    退一万步说,灭绝师太说的是真话,她真给人用一根绳子捆住了双手,有人能在众高手无知无觉之下,先用一根绳子捆住她的右手,阻止她用右手戳瞎右眼,再用绳子牵动她的右手,打掉她伸过来戳瞎右眼的左手,然后用绳子牵动她的身子,使她腾空而起,在空中连转七八圈,最后落到方生大师面前,这可比灭绝师太在这里自导自演更加匪夷所思,毕竟世上怎会有这般武功?

    好些人对望一眼,均想:“这老尼姑还挺会演戏的!可惜她演技不错,脑子却不好用,既然想要编个故事,给自己台阶下,为何要编这么一个离谱的故事?”

    有几个西方魔教的教众自觉找到机会,正想哄笑几声,来嘲笑灭绝师太好不要脸,忽听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灭绝师太,枉你还是一派掌门,怎的这般没有见识?就算我这门武功,你没有见过,难道‘擒龙功’、‘控鹤功’这类凌空取物的武功,你还没有听说过吗?”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王怜花面带微笑,向灭绝师太招了招手。

    王怜花此言一出,灭绝师太便觉身上一松,适才那中被一根细线紧紧捆绑的感觉,登时消失不见。

    灭绝师太知道王怜花是在撒谎,但她向来高傲惯了,没有看见王怜花是如何收回的那根细线,也不知王怜花将那根细线藏到了何处,便不去辩解,冷哼一声,说道:“你刚刚说我言行不一,现在我要戳瞎右眼,还了你的恩惠,你为何阻拦?”

    鲜于通既不想得罪王怜花和他背后的贾珂,也不想得罪灭绝师太,见灭绝师太一张脸拉得比苦瓜还苦,话语中充满了火|药味,正想打圆场和解,就见王怜花耸了耸肩,微笑道:“我这人向来见不得血腥,最怕见到别人残害肢体了。

    师太闲着无聊,想要戳自己的右眼玩,大可以去别的地方玩。师太在别的地方,戳自己眼睛多少下,哪怕戳完右眼戳左眼,戳完左眼戳自己弟子的眼睛,都不关我的事。但在我面前,我为了自己的心情,还是得管上一管。”

    众人一时语塞,瞧瞧靠在石壁上,胸口穿了一个大洞,虽然涂了伤药,绑了绷带,还是流了不少鲜血的天吃星,望望躺在地上,胸口穿了一个小洞,身上缠满绷带,喘着粗气,受伤不轻的西方魔教弟子,均想:“你明明伤人不眨眼,却说自己最怕见到别人受伤,如今人证物证还在你面前,你就在这里瞎说八道,脸皮也太厚了!”

    灭绝师太眉毛一动,冷冷地道:“我的眼睛是用来看人,不是用来戳着玩的。哼,我向来不肯欠人恩惠,尤其是欠你的恩惠。我这只右眼是你保下来的,我也不会赖账,你不肯我戳瞎右眼来还你恩惠,和你两清,那你倒说说看,你要我怎么做?”

    王怜花一笑,问道:“师太,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我要你做什么事,你都会乖乖去做?”

    灭绝师太冷冷地道:“你若提出过分要求,我自然不会应允。”

    王怜花笑道:“什么叫过分要求?这我倒不太明白。”

    灭绝师太冷哼一声,说道:“你也不用明白。你要我做什么事,只管现在开口,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自会尽力去做。”

    王怜花的眼光在灭绝师太的脸上转了几圈,笑道:“好极了!我要你帮我揍几个人,这你能办到吗?”

    灭绝师太心想王怜花毕竟是卫国人,贾珂还是卫国官员,王怜花要她揍的人,决不会是这些卫国的武林高手。只要不是这些武林同道,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点了点头,朗声道:“你要我揍谁?”

    王怜花微微一笑,神色极是温柔,说道:“我本来以为诸位只将屠龙刀和柴玉关放在眼里,半点也不在乎贾珂的性命,直到听了鲜于掌门那一番话,方知我误会了诸位。如今我知道鲜于掌门是将贾珂的安危放在心上的,方生大师,应该也是将贾珂的安危放在心上的。方生大师,我说的没错?”说到最后,侧头向方生大师一笑。

    方生大师好生惭愧,但又不能否认这话,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说道:“贾侯爷为人仁善,帮过本寺好大的忙,老衲自然惦念他的安危。”

    王怜花笑道:“我相信诸位都和方生大师、鲜于掌门一样,将贾珂的安危放在心上,但总有个别的人,和灭绝师太一样,毫不在乎贾珂的安危,眼里心里,看到的只有屠龙刀和柴玉关。

    这些个别的人,实在不好分辨,但如今我非分辨不可,也只好用一个笨办法来分辨他们了。

    我想肯奉我为武林至尊的人,一定是为了贾珂来的,而不是为了屠龙刀来的,不肯奉我为武林至尊的人,十有八|九是为了屠龙刀来的。

    如今西方魔教人人都奉我为武林至尊,诸位和他们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我绝不能袖手不理。

    因此诸位同道,谁奉我为武林至尊,就说明自己更将贾珂的安危放在心上,我还当你们是朋友,不会为难你们。谁不奉我为武林至尊,说明自己不将贾珂的安危放在心上,你们不仁,我也不义,一会儿双方开打,休怪我下手狠辣,不留情面。

    灭绝师太,那些不奉我为武林至尊的人,就有劳你出手了。毕竟他们将我的人——”

    王怜花说到这里,向几个西方魔教教众瞥了一眼,示意他口中的“我的人”,指的是这些奉他为武林至尊的西方魔教教众,继续道:“——欺负得如此狼狈,我身为他们的老大,总得给他们出口恶气。”

    中原群豪听到这里,都不禁面面相觑,给他的逻辑惊得呆了,均想:“我们不奉他为武林至尊,就是不将贾珂的安危放在心上?这两件事哪有什么联系?难道他当上了他娘的武林至尊,贾珂就能安然无恙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他明明就是在逼迫我们奉他为武林至尊,谁不服气,他就打谁,却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仿佛他真是为了贾珂的安危,迫不得已来做这武林至尊似的!他如此横行霸道,颠倒是非,也太欺人太甚!”

    连西方魔教都听得目瞪口呆,均想:“难怪从前一直听人家说,中原人阴险狡猾,奸诈无比,和他们来往之时,须得小心谨慎,以免落入他们的圈套呢!

    他说的这都是什么歪理?明明句句都是歪理,他居然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也太厚颜无耻了!中原门派都说我们是邪魔外道,我看我们这些邪魔外道,没一个能赶得上他厚颜无耻的!唉,中原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竟能养出这样的人物来!咱们冒然答应奉他为武林至尊,真的做对了吗?”

    灭绝师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冷冷地道:“谁不奉你为武林至尊,你就要我去揍谁?嘿,我不用去揍别人,我第一个揍的人,就是我自己!”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好,先记上!”

    然后将屠龙刀横在身前,手指在刀身上轻轻一拂,缓缓转头,目光在周围这些中原群豪的脸上一一扫过,微笑道:“除了灭绝师太以外,还有谁不将贾珂的安危放在心上,一心只有屠龙刀和柴玉关吗?请站出来说话。”

    群豪大多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这时与他目光相接,心中都不禁生出怯意,或是低下头去,或是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更不敢出来说话。

    王怜花等待片刻,见无人说话,朗声将刚刚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又待片刻,仍是无人说话,于是侧过头去,看向灭绝师太,微微一笑,说道:“灭绝师太,看来除了你以外,在场这么多人,都决意奉我为武林至尊了。”

    灭绝师太实在不敢相信,看向方生大师,眼光中颇有询问之意,显然是在问方生大师,他身为少林派高僧,如今全权负责少林派的大小事宜,为何要奉王怜花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为武林至尊?

    方生大师心下无奈,只觉灭绝师太也太不通俗务。

    王怜花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站出来,反对他做这个武林至尊,就是不将贾珂的性命放在心上,也就是与贾珂结下了仇。

    众人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贾珂是卫国一品大员,又是皇帝心腹,想要整治他们以及他们的门派还不容易吗?没收他们的田地,查封他们的驻地,禁止他们收徒,像少林派这样靠佃租和香火生活的门派,还可以禁止香客去少林寺上香。

    若是得罪狠了,贾珂还可以胡乱编个罪名,安在他们身上,然后派兵围剿他们门派,即使是他们少林派,也抵挡不了朝廷的千军万马,到时数百年的古刹,也只能在战火中毁于一旦了。

    便是如此,虽然人人都不乐意奉王怜花为武林至尊,但王怜花如此强买强卖,逼迫他们奉他为武林至尊,除了灭绝师太自己,没一个人敢出来驳斥王怜花的要求,说自己不乐意奉王怜花为武林至尊。

    灭绝师太见方生大师微微侧头,避开自己的目光,心下不悦,又很迷茫,不明白方生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她缓缓转头,寻找自己熟悉的面孔,嵩山派掌门,恒山派掌门,华山派掌门,全真教掌门……所有人一见她的眼光向自己身上移来,或是低头,或是侧头,避开她的目光,显然是不希望她跟他们说话。

    鲜于通见灭绝师太始终不接王怜花的话,心下着急,笑道:“灭绝师太,‘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句话,你从前也是认的。王公子武功高强,屠龙刀又在他的手中,他做武林至尊,可说当之无愧。既然你从前认为屠龙刀就是武林至尊,现在为何不承认王公子这个武林至尊呢?”

    灭绝师太脸色木然,冷冰冰地道:“灭绝师太不讲理几十年了,你今日才来跟我说教,未免太迟了!”顿了一顿,又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句话后面,可还有‘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话呢。屠龙刀在王怜花手里不假,但他没和倚天剑争过高下,我便不认他这个武林至尊。等什么时候,倚天剑重现江湖,他拿着屠龙刀,打败了倚天剑,再来跟我发号施令。”

    王怜花听到这话,不禁一笑,心想:“如今屠龙刀在我手里,倚天剑也在我手里,我虽能一手持刀,一手持剑,自己跟自己叮叮当当地打上一通,但要我用一只手打败另一只手,这我可做不到!看来这老尼姑一辈子都不会乖乖听我的话了。”

    王怜花点了点头,微笑道:“好极了。”

    看向西方魔教教众,继续道:“虽然灭绝师太不肯归顺于我,但峨眉派其他弟子是无辜的。何况独孤一鹤在世之时,和贾珂交情不错,看在独孤一鹤的面子上,我也应该给峨眉派留下几分余地。这样好了,诸位峨眉派同道,谁愿意归顺于我,现在就站出来,谁和灭绝师太一样,对贾珂的安危满不在乎,那我也只好对你们的安危满不在乎了。”

    峨眉派众弟子听到这话,不禁面面相觑。

    有人见灭绝师太态度坚决,不肯归顺王怜花,便提剑怒视王怜花,决意和灭绝师太同生共死;

    有人见西方魔教教众的目光一齐看了过来,想到己方只有数十人,对方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们淹死,这时跟王怜花作对,不是自寻死路吗?不禁在心里暗暗埋怨灭绝师太,双膝一动,迟疑要不要站出去;

    有人东边瞧瞧,西边望望,想知道一会儿他们跟西方魔教打起来了,这些武林同道会帮他们么。

    方生大师见局面尴尬,又没人出来说话,连忙向他们这些人中,口才最好的鲜于通使了个眼色。

    鲜于通向灭绝师太笑道:“灭绝师太,咱们不远万里,来到西域,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你忘了吗?贾侯爷和王公子,都与柴玉关有仇,此事天下皆知,如今咱们还没找到柴玉关,就先在这里,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未免有些荒唐!

    武林至尊,确实与屠龙刀有关,但不是有了屠龙刀,就是武林至尊的。一个人若要做武林至尊,须得打遍天下无敌手,才能让大家信服,他确实是武林的至尊。王公子的武功,咱们刚刚都见识过了,在下有自知之明,不是王公子的对手,依在下之见,方生大师,应该也不是王公子的对手。”

    方生大师点了点头,说道:“鲜于掌门说的不错,老衲决不是王公子的对手,依老衲之见,方丈师兄也不是王公子的对手。”

    鲜于通笑道:“灭绝师太,你和王公子刚刚交过手,王公子的武功深浅,你应该比我们所有人都了解。”

    灭绝师太打断鲜于通的话,哼了一声,说道:“不错,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鲜于通笑道:“既然师太你也承认,王公子的武功要胜过你,那你为何不承认,王公子就是武林至尊呢?中原武林之中,武功胜过咱们这些人的高手,本就没有几个,连咱们都不是王公子的对手,王公子不是武林至尊,这世上还有谁配做武林至尊?”

    他顿了一顿,见灭绝师太没有说话,笑道:“师太,既然你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何不暂且奉王公子为武林至尊?来日你若能遇到一个武功胜过王公子的人,就叫他来和王公子一争高下,看看谁的武功更高,谁更配做这个武林至尊,岂不是好?

    亦或来日你自己神功大成,一样可以来找王公子一争高下,看看谁的武功更高,谁更配做这个武林至尊。师太,你若是现在不肯因为王公子的武功当世第一,而奉王公子为武林至尊,往后纵使有人武功胜过王公子,我们又怎肯奉那人为武林至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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