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从没想到这个贪心的小鬼, 有一天会竟变得无欲无求起来,不禁一笑,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说道:“那就先记在账上,等哪天你想到要我做什么了, 再来找我讨账就是。”
王怜花仰头看向贾珂,笑道:“贾珂,大丈夫当言而有信, 到时你不会赖账。”
贾珂去咬王怜花的鼻尖,笑道:“王公子,原来你也知道‘大丈夫当言而有信’啊!你也别只在这里问我,到时我会不会赖账,你欠我的六百一十声‘老公’,打算什么时候还啊?”
王怜花嘿嘿一笑,理直气壮地道:“我又不是大丈夫, 大丈夫当言而有信,和我这个男子汉贾珂的丈夫有什么关系?”
贾珂哈哈一笑,去吻王怜花的嘴唇。
两人相拥着坐在高松之巅,听着山风吹得松树摇摆不定, 簌簌作响,松枝上的积雪飘飘扬扬地落下来, 落在他们皮靴的靴尖上, 深色的靴子没一会儿就变成了白色。
良久良久,两人都没说话, 他们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唇舌始终没有分开。
正吻得难分难舍,山庄方向忽地传来脚步声, 有三人走了过来。
贾珂蹭了蹭王怜花的鼻尖,笑道:“今天这里还真是热闹,一波刚走,一波又来,跟约好了过来看咱俩亲热似的。”
王怜花哈哈大笑,说道:“咱俩亲热的模样,岂是随便给他们看的?我这就废了他们的招子!”一面说话,一面解开贾珂腰间的袋子,取出两枚果子,递给贾珂一枚,另一枚送入自己口中。
他靠在贾珂怀里,咬着果子,两只脚一荡一荡的,一双眼睛往下瞅,在走过来的五人脸上来回转悠,仿佛这五人都是站在戏台上唱戏的戏子,就等着他这个坐在戏台下的公子爷打赏似的。
贾珂两只手揽着王怜花,不得空闲,于是就着王怜花的手咬了一口果子,便即向那五人望去。待得看清其中一人的面目,不禁“咦”了一声,说道:“是她!”
王怜花侧头看向贾珂,问道:“是谁?”
贾珂扬了扬下颏,指向其中一人,说道:“你看见那个四十五六岁年纪,身披一件白色狐裘的妇人了吗?她是武烈的夫人。”随即笑道:“看来住在山庄里的人着实不少,大家想要说点私密话,都不敢在屋里说,只能跑到这里来说。”
王怜花一笑,逐一打量树下另外四人。
走在武夫人左手边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瞎了左眼,女的瞎了右眼,都是四十来岁年纪。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皮袄棉衣,身边却各倚着一条黄澄澄的拐杖,拐杖甚粗,不知是不是用黄金所铸。
走在武夫人右手边的是一个道人和一个妇人。那道人身材高大,背上负着一个八角狼牙锤,那妇人五十来岁年纪,头发花白,满脸狠戾之色,半边嘴唇皱巴巴的,张嘴说话,方知她嘴里少了半边牙齿,手上提着一对半月形的虎头戒刀。
王怜花一眼就看中了那一对拐杖,笑道:“这对拐杖我喜欢,黄澄澄,金灿灿,这才配得上我那些镶满了珍珠宝石的旗子。
贾珂,先前我去快活林找柴玉关。我去快活林之前,先让我那些手下做了几十面锦旗,在上面镶满了珍珠宝石,还写了‘王’这个字。
那天早上,我那些手下,一路高举锦旗,大摇大摆地走进快活林,阳光照在那数十面锦旗之上,锦旗上的宝石闪闪发亮,照得在场所有人都睁不开眼。我那时可威风了,只可惜你不在。”
贾珂听到这话,望向那两条拐杖,阳光映照着两条拐杖,发出金灿灿的璀璨光彩。
遥想快活林中,王怜花率领群豪,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满地宝光,人影晃动,粉衣如花,潇然而立,说话时像是个浊世佳公子,一出手却是个笑面活阎王,不知将柴玉关多少手下打得东倒西歪,满地找牙。
贾珂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么,我宁愿做会儿柴玉关,这样我也能够亲眼瞧见,我的王公子当时是何等威风了。”
王怜花咯咯笑了起来,说道:“你要做柴玉关?我当时就是去揍柴玉关的,你是想要我揍你一顿吗?这个好办,你不用去做柴玉关,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然后一手拿着一枚咬过的果子,伸臂搂住贾珂的头颈,歪着头笑道:“小贾珂,你想要我揍你哪里啊?”
贾珂一笑,说道:“我想要你帮我揍我的王公子的屁股,怎么样?”
王怜花松开贾珂的脖颈,用左手的果子堵住贾珂的嘴,笑道:“你要我帮你揍你的王公子的屁股,这件事可不大好办,但你要我揍你的屁股,这件事倒是轻而易举,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说着将右手的果子送入自己口中,咬住果子,伸手去打贾珂的屁股。
贾珂本就将他抱在怀里,这时见他在树上乱动,连忙双臂一收,将他紧紧固定在怀里,因为嘴里咬着果子,只能含糊不清地道:“敢们还过在裤上呢,一国要愿动!”他说的其实是:“咱们还坐在树上呢,你不要乱动!”
王怜花咬着果子,笑道:“一盖说恨吗,我听爸狗。”他说的其实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贾珂一笑,正要用腹语跟王怜花说话,忽听得脚步声停了下来。
贾珂侧头向那五人望去,武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几位应该知道,我约你们在这里见面,是为了什么。”
她说话之时,微微扬起下颏,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只见她脸颊消瘦,神色黯然,眼圈红肿,脸色苍白异常,显是武烈和武青婴失踪以后,她就再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那中年妇人冷冷地道:“我们都跟你来这里了,哪会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废话也不必多说,你说带我们去后院偷走贾珂,这样我们就可以用贾珂跟西方魔教交换屠龙宝刀,你想要什么,就直说了!看地上这些乱糟糟的脚印,咱们绝不是雪停了以后,第一伙来这里的人,这里现在没有人,一会儿未必不会有人过来。”
那眇目男子点了点头,说道:“张夫人说的不错。武夫人,咱俩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若信不过我们,也不会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就直说了,难道我们偷走贾珂以后,还会将你出卖了吗?”
武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前些时候,我女儿和我家老爷先后失踪,我几次去求朱大伯,希望他能派点人手,帮我去山下找找他俩。
按说我家老爷和朱大伯是结义兄弟,感情十分要好,换作从前,甚至不用我跟朱大伯说,朱大伯就会派弟子去山下找人,哪知我每次去找朱大伯,恳求他帮我去找他们父女俩,朱大伯都会拿出一堆理由搪塞我。
诸如哥舒冰给他分派下来的事情实在太多,他门下的弟子,个个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实在抽不开身,让我安心在家里等着,说不定哪天,我家老爷就带我女儿回来了。
可是我知道我家老爷和我女儿的脾气,我女儿再伤心,也不至于离家出走这么多天,她从小到大,从没和我分开过这么久啊。我家老爷虽然疼爱女儿,但如今有大事要做,他决不会为了找到女儿,就待在外面不回来了。
朱大伯那漠不关心的态度,更让我十分茫然。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从前好好的,突然就对他的兄弟和侄女的死活,如此漠不关心了。我找了朱大伯好几次,见朱大伯始终不肯帮我去找我女儿和我家老爷,我明知这件事绝无可能,却还是忍不住疑心……疑心……”
那眇目女子见她声音发涩,便接口道:“你便疑心你家老爷和女儿都给朱长龄害死了?”
武夫人全身一颤,说道:“不,不!我家老爷和朱大伯是好兄弟,我女儿更是朱大伯看着长大的,他怎么忍心杀死他们?我是疑心他们被朱大伯关起来了!”
那眇目男子“嗯”了一声,说道:“你是想要我们帮你找到你家老爷和你女儿?”
武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朱大伯武功很高,我这点微末武功,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怕还没找到线索,我就先给朱大伯发现了。”
那中年妇人冷冷地道:“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一直住在这里,始终没有找到你家老爷和你女儿,他们就算还活着,也是被朱长龄关在哪个隐秘的地方了。我们都是头一回来这里,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你都找不到人,我们又如何帮你找人?”
武夫人陪笑道:“这个不难。你们帮我找人,我自然在旁边陪着,你们说要去哪里,我就领你们去哪,和我自己找他们也没什么差别。”
那道人眉头一皱,说道:“你们庄子里的人可不少,咱们五个就这么大喇喇地进去找人,只怕很快就给人发现了。给人发现了是小事,但是我们要的贾珂,你要的你老公和你女儿,他们三人怕是会给人移到某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去。”
王怜花听到“我们要的贾珂”这六字,心中一恼,一口将果子最后一块果肉咬了下来,然后将果核吐在手心,凝目望着那道人,掂了两下果核,似是想用果核打破那道人的脑袋。
贾珂凑过脸去,用咬在嘴里的那枚果子去碰王怜花的额头。
王怜花伸手接过那枚果子,看向贾珂。
贾珂笑道:“王公子先心慈手软一会儿,武烈和武青婴现在在哪,我也好奇得很。”
王怜花奇道:“你想知道这件事,干吗不抓来朱长龄逼问?”
贾珂笑道:“那样多没意思啊。”
他接过王怜花手中那枚果核,放进袋子里,笑吟吟地瞧着王怜花,说道:“咱们武功太高,江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是咱们的对手了。做什么事情都轻而易举,要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这世上的乐趣就已经少了一大半,咱们总得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乐子,不然生活多无趣啊。”
王怜花扑哧一笑,说道:“你现在找的乐子,就是看这几个脓包角色,打算如何在朱长龄的手中找到武烈父女?”
贾珂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又见树下那五人沉默不语,显是在思索他们应该如何找人,笑道:“王公子,倘若你是他们中的一个,你打算怎么找到武烈父女啊?”
王怜花略一沉吟,微笑道:“武烈不是朱家门的堂主么,他这些年来,收了不少弟子,总有弟子,对他忠心耿耿。其实这些忠心耿耿的弟子也不用多了,十五六个就足够了。
第一,我要武夫人出面,召集这些对武烈忠心耿耿的弟子,告诉他们,朱长龄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武烈和武青婴抓了起来,囚禁在某处,朱长龄今天可以抓武烈和武青婴,明天就可以抓他们,以此说服他们跟随武夫人,一起去找朱长龄要个说法。
再者,我要武夫人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在那十几个弟子去找朱长龄讨要说法的时候,这件事就得在庄子里传得人尽皆知,去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
到时各门各派的人聚在一起,看那十几个弟子找朱长龄讨要说法,武夫人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念叨武烈和朱长龄如何兄弟情深,武青婴和朱长岭如何叔侄情深,明明他们武家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朱家的事情,朱长龄为何要这么对待他们。
有这些外人在,朱长龄决不敢用武力胁迫武夫人闭嘴,或者赶武夫人回去,无论他心里有没有鬼,他都只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要武夫人和那十几个弟子搜查山庄,还他一个清白。
当然啦,倘若武烈和武青婴眼下还在山庄里,朱长龄定是将他们拘禁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十有八|九是一间密室,只有他和他的心腹知道这件密室的所在。
只是搜查山庄,多半没法找到武烈和武青婴,所以我会在搜查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安排几个人叫道:‘找到了!找到了!他们在这里呢!’
只要朱长龄心里有鬼,他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定是向那间密室瞧去。这样一来,我便知道那间密室的大概方位,以及武烈和武青婴确实在朱长龄的手上了。
我既已知道这两件事,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我先逼迫朱长龄承认这件事,然后带我们去找武烈父女,倘若朱长龄坚决不从,我就让武夫人带人沿着这个方位搜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间密室了。”
王怜花越说越得意,一番话说完了,先在心里称赞了一下自己,他可真是太厉害了!
他本来和贾珂面对面地说话,这时为了摆出高人的派头,特意侧过头,扬起下颏,斜眼向贾珂瞧去,笑道:“怎样,我这个法子不错?”
贾珂见王怜花这般故作姿态,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王公子的侧脸可真是不错。”
王怜花一听这话,哪还装得下去?
他笑着骂了贾珂一句,下颏也不扬了,侧回头,倒在贾珂怀里,说道:“老子就只有侧脸不错吗?”
贾珂笑眯眯地道:“正脸也很不错,灵活的脖子、下巴和眼珠,就更不错了。”
王怜花脸上一红,去咬贾珂的脖子,力气很轻,嘴唇仿佛花瓣似的,在贾珂的脖子上扫来扫去。
贾珂被他咬得浑身发痒,险些从树上掉下去,连忙求饶,咯咯笑道:“除了这些以外,王公子这个法子,也非常不错。”
王怜花“哼”了一声,得意之极,也不再咬贾珂了。
他靠在贾珂怀里,侧头望着站在雪地里的那五人,笑道:“只可惜这些脓包角色,比不上本公子一半聪明,这个法子,他们一定想不出来。”
贾珂亲了亲王怜花的头顶,笑道:“不知他们会想出什么笨法子来。”
那四人都是老道的武林中人,沉吟一会儿,心中已有主意,只是人人都认为,自己的主意是好主意,他人的主意是馊主意,兀自争执不休。
蓦地里听得一个柔弱的声音说道:“你们要进庄子找人,哪用这样麻烦?我带你们进去。”
武夫人等人吓了一跳,循声向庄子瞧去。只见一个披着白色狐裘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和武夫人年纪相仿,容貌甚美,只是身形太过消瘦。她全身雪白,在雪地中缓缓而来,便如一朵雪花一般,风一吹就要消散了。
武夫人瞧清这妇人的面目,霎时间全无血色,颤声道:“朱……朱大嫂,你怎的过……过来了?”
那没了一半牙齿的中年妇人道:“哦?这是朱长龄的老婆?”
武夫人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惊慌之色。
那中年妇人眼露凶光,说道:“这不正好!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抓了朱长龄的老婆,用她胁迫朱长龄交出你老公和你女儿来,不就好了?”
那眇目男子道:“张夫人且慢动手。我听朱夫人的意思,倒像是来相助咱们的。朱夫人若能赐予援手,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朱长龄能对自己结义兄弟动手,焉知他会在意朱夫人的性命?倘若他不在意朱夫人的性命,甚至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咱们拿他没辙,岂不糟糕?”
张夫人虽觉他说得有理,仍是嘴巴一扁,面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说道:“拿他没辙就拿他没辙,大不了一刀宰了他,也不见得有什么糟糕的。”
这时朱夫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神色木然,淡淡地道:“你们要进庄子找人,我带你们去。朱长龄现在还没休了我,我还是庄主夫人,带几个人在庄里闲逛,没人敢说我的。你们不必在这里发愁。”
朱长龄和朱夫人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一直对朱夫人忠贞不二。朱夫人年老色衰,又只生了一个女儿,好些人劝朱长龄纳个小妾,不要断了朱家的香火,朱长龄也从不答应,还说他有女儿就足够了,日后女儿生了孩子,过继到朱家一个,就不算是断了香火。
武夫人看着武烈一个小妾接着一个小妾娶回家里,对朱夫人自然是又羡慕,又嫉妒。
她一直以为朱夫人和朱长龄感情深厚,恩爱无比,哪知他俩的感情,已经到了朱长龄要休了朱夫人的境地,不由大吃一惊,问道:“朱大嫂,你和朱大伯不一直好好的吗?朱大伯怎么就要休了你了?”
朱夫人脸上忽现怨毒之色,说道:“二妹,朱长龄他根本不是人!他就是个畜生!我从前也以为,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我嫁给他以后,他就对我一心一意,当初说家里永远只有我这一个女主人,几十年过去了,家里果然就只有我这一个女主人。
我以为我嫁给他,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直到……直到真儿死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他心里真正爱的是……是……他自己的……”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哭了起来。
最后这一句话,她虽然没有说完,但这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不用她说,在场众人就已听得十分明白。
武夫人等人面面相觑,均想:“朱长龄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女儿,这可真是天下奇闻!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世上有这么多女人,朱长龄不爱她们,却爱自己的女儿,连畜生都不如!难怪朱夫人会变成这副模样!”
王怜花听朱夫人控诉朱长龄的不伦之恋,自然而然地想起柴玉关来。白飞飞是柴玉关的亲生女儿,柴玉关爱上了白飞飞,不是和朱长龄一模一样吗?
王怜花又稀奇,又好笑,感叹道:“原来普天之下,不是只有柴玉关这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啊!”
贾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幸好柴玉关只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不然啊……”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古怪神情,啧啧感叹起来。
王怜花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贾珂,求你了!别说这种话来恶心老子,好吗!”
贾珂又是一笑,说道:“真是冤枉!明明是你先提起柴玉关来的!”
王怜花忿忿地道:“老子说的是柴玉关和秦南琴,哪说柴玉关和……哼!这种事,我连说都说不出口,太恶心了!”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好好好,我不说了。”然后侧过头去,嘿嘿一笑,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王怜花咬了贾珂一口,问道:“你在笑什么呢?”
贾珂笑道:“你不是不让我说吗?怎么我不说了,你又过来问我了?”
王怜花气哼哼地道:“你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想,还在那里偷乐,却又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能不过来问你吗?快说快说,你到底在笑什么?”
贾珂嘿嘿一笑,说道:“这可是你问我的,我跟你说了,你不许生气。”
王怜花“哼”了一声,说道:“我偏要生气!”
贾珂又是一笑,也不在意王怜花要生他的气,说道:“我刚刚在想,当时我之所以能猜到你和秦南琴的关系,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秦南琴那种楚楚可怜之态,和王姑娘的楚楚可怜之态十分相似。幸好柴玉关没有见过王姑娘,不然……”
王怜花脸一沉,正要打断贾珂的话,就听贾珂语速飞快地道:“岂不要在我的王公子面前丑态毕露,恶心到我的王公子了?”
王怜花噗嗤一笑,去咬贾珂的脸,说道:“你也知道这样会恶心到我啊!那你还在这里瞎说八道!恶心到我,你能有什么好处?被我吐一身吗?嗯?”
他二人说得兴起,没听到武夫人等人说了些什么。
王怜花这句话说完,就听到朱夫人道:“……真儿活着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件事,如今她死了,我本来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直到那天,我的丫鬟红云,撞见真儿的丫鬟小凤,扶着墙一阵干呕。红云问小凤这是怎么了,小凤说自己胸口恶心,红云就给小凤叫来大夫。大夫给小凤看了一下,说她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恶心、想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不需要担心。”
贾珂听到“恶心”“想吐”“身孕”这六个字,忍不住噗嗤一笑,向王怜花眨了眨眼睛。
王怜花登时涨红了脸,说道:“你笑干吗?眨眼睛干吗?老子又不会这个!老子就算天天恶心,也不会是因为这个!”
贾珂吃吃一笑,说道:“王公子放心,我比你更清楚,你到底会不会这个。毕竟每天趴在那里,看来看去,摸来摸去,亲来亲去的人是我啊。”
王怜花听到贾珂这话,只觉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不由大为羞窘,脸上一热,试图将错误推到贾珂头上,问道:“那你刚刚干吗笑,干吗眨眼睛啊?”
贾珂嘿嘿一笑,说道:“我只是觉得好巧啊!王公子刚刚问我,我恶心你有什么好处,这位朱夫人就帮我回答了。我觉得有趣,所以笑了一下,又觉得笑这一下,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于是眨了一下眼睛,哪想到王公子竟会以为,我是要你给我生个孩子呢?唉,你这么想给我生孩子吗?”
王怜花窘得满脸通红,伸手搂住贾珂的头颈,向下一按,试图将贾珂闷死在自己的胸口。
他感到贾珂温热的呼吸地落在他的锁骨上,还觉得不够,于是轻轻地咳嗽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贾珂,你现在想不想要看一看,摸一摸,亲一亲啊?”话音一落,就感到贾珂靠在他的怀里,身子剧烈颤抖,显是笑得快要晕倒了。
王怜花强作镇定,心想反正贾珂没有笑出声来,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就当贾珂根本没有笑好了,当即涨红了脸,侧头看向武夫人等人。
只听朱夫人道:“……小凤是个姑娘,没有配人,我也没听说她有情人,就问她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她死活不说,我觉得很不对劲,就将她关在黑屋子里,关了两个时辰,又跟她说了些恐吓的话,她心里害怕,就将事情招了。
她说这孩子是朱长龄的。我知道以后,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没有生气,想着真儿死了,朱长龄没有儿女,我年纪大了,也不能再生孩子了,不如抬举小凤做朱长龄的侍妾。
哪知小凤被我吓破了胆子,不等我说话,就将事情全都交代了。她说朱长龄每次来找她,都要她穿上真儿的衣服,假扮成真儿,和他做那见不得的事。我……我听了以后就崩溃了,我拿这事质问朱长龄,朱长龄恼羞成怒,打了我好几拳,还说要休了我。
我恨死朱长龄了,也恨死这里了,我只想毁了这里,毁了朱长龄!你们要做不利于朱长龄的事情,是?这可太好了!我带你们去!你们将山庄搅得天翻地覆,我也无所谓!”她似是恨极了朱长龄,说到最后,只恨得咬牙切齿,脸上肌肉扭曲,模样可怖极了。
张夫人四人对望一眼,张夫人道:“我看她说的可信,咱们也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就跟着她走。早一点找到武烈和武青婴,咱们也早一点找到贾珂。”
他们四人本就是为了贾珂来的,另外三人听到张夫人这话,都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咱们确实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朱夫人,武夫人,劳你俩在前面带路!”
王怜花见这六人向山庄走去,拍了拍贾珂,想要说话,见贾珂还在他怀里闷声大笑,不自禁地咳嗽几声,然后故作镇定地道:“咱们要不要跟上?”
贾珂抬起头来,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眼中更是亮晶晶的,仔细一看,就能看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说道:“嗯,跟上。”
王怜花与贾珂目光相接,脸上又红了一层,继续故作镇定,说道:“嗯,那就跟上。”
贾珂见王怜花这副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在他滚烫的脸颊上一阵乱亲,然后抱着他的身子,从高松上跃了下来。
一落到地面,贾珂就放下王怜花,王怜花也不看他,牵着他的手,向那六人追了过去。
山庄里好些人来来去去,时而消失在假山之后,时而出现在走廊之上,道路东转西绕,曲曲折折。
朱夫人当先引路,路上虽然遇到不少朱家门的弟子,但这些弟子见张夫人四人跟在朱夫人和武夫人身后,只当这四人是朱长龄的客人,向他们行了一礼,便即分开。
一行人不久便到了后院。
朱夫人道:“你们要找武二叔和青婴侄女,就在这里找,朱长龄的密室,应该都在这里。”
那眇目男子听到这话,问道:“朱夫人,朱长龄那几间密室,应该怎么去,你都知道吗?”
朱夫人迟疑片刻,脸上现出悲伤之色,淡淡地道:“你若是几天之前,问我这件事,我一定会告诉你:是的,他有几间密室,他那几间密室都在哪里,我全都知道。可是现在……唉……我想他应该不会将所有密室都告诉我。我只知道三间密室的位置,你们若是想去,我带你们过去。”
张夫人道:“这样最好,你就带我们去,说不定武烈和武青婴,就被关在你知道的某间密室里呢。”
朱夫人点了点头,神色木然地道:“那你们跟我走。”
她仍当先引路,来到一间密室之前。
密室的铁门紧闭,朱夫人没有钥匙,便让到一边,说道:“这后面就是一间密室,但我没有钥匙,也不知朱长龄将钥匙放到哪里了,没法将这扇门打开。你们若要进去,就得自己想办法。”
那道人笑道:“这个容易!我会开锁,你们让开,我来把门打开!”
他走到铁门前面,从怀中取出一根铁丝,伸进锁孔,转了好几圈,只听得搭的一声轻响,门锁已经开了。
那道人一手握着八角狼牙锤,一手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众人跟随其后,只有朱夫人自己留在上面。
只见门后是一列石阶,走完石阶,一间石屋,屋里放着几个铁笼子,笼子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武夫人瞧着这几个空荡荡的铁笼子,心中又失望,又欢喜,说道:“看来他们不在这里。”顿了一顿,忍不住喃喃道:“老天保佑,幸好我没在这里看见他们的尸体!”
一行人离开密室,关上铁门,朱夫人又领着他们来到另一间密室。
和先前一样,那道人用铁丝开锁,当先走了进去,其他人跟随其后。
这间密室也是只有铁笼子,没有人。
众人离开密室,朱夫人又领着他们来到最后一间密室。
武夫人想到这是朱夫人知道的最后一间密室,不禁一阵焦急,一阵恐惧,暗暗祈祷武烈和武青婴就在这间密室里。
只听得搭的一声响,那道人将铁门打开,然后提着狼牙棒,当先走了进去,武夫人抢上前去,跟在那道人身后,第二个走了进去,其他人跟随其后,朱夫人照旧留在上面。
这间密室的铁门后面,也是一列石阶,走完石阶,下面又是一扇铁门。
这列石阶是旋转的,那道人用铁丝开第二扇铁门之时,其他人站在石阶上,有墙壁挡着,看不见第一扇铁门。
那道人很快便将门锁打开,伸手推开铁门,便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他大吃一惊,定睛看去,只见铁门之后,是一间房间。
地上躺着三具尸骸,其中两具几乎只剩下森森白骨,白骨残缺不全,上面布满了动物啃咬过的痕迹,一具面目虽已腐烂,身上爬满蛆虫,仍能辨认出来,它生前是一个中年男子。
突然之间,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自背后响起。
那道人吓了一跳,跃到一旁,向后瞧去,只见武夫人冲了出来,想要扑向那三具尸骸,心情激荡之下,竟没注意地上散落的铁桶。
她被铁桶绊了一下,直接摔在一具身形娇小的白骨旁边,竟不知疼似的,坐起身来,捡起落在那具白骨旁边的一只绣鞋,看了许久,脸上肌肉扭曲,似在承受极大的痛苦,突然将那具白骨抱在怀里,哭道:“儿啊,我的儿啊!”
张夫人走了下来,瞧瞧武夫人,瞧瞧那三具尸骸,说道:“这就是武烈和武青婴?”
那眇目女子受不了尸体腐烂的恶臭气息,还有满地乱爬的蛆虫,皱眉道:“武夫人,既然你已经找到你家老爷和你女儿了,这就履行约定,带我们去找贾珂。”
武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完全没有听见那眇目女子说话,嚎啕道:“儿啊,你……你怎会变成这样?你那狠心的爹还能看出模样来呢,你……你怎会变成这样?儿啊,娘来救你了!你怎么这么狠心,连最后一面,也不给娘看一看?”
张夫人冷笑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你家老爷为了活命,就把你女儿当成了口粮!但他最终也没有逃出去,嘿,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就在此时,忽听得咚咚咚砸门之声,自上方响起。
众人一怔,就听得那眇目男子叫道:“不好,咱们中了朱夫人的算计!她和朱长龄根本就是一伙的,这扇铁门的锁,被人灌上了铅水!”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慌和恐惧,只震得密室里回声不绝。
“……这扇铁门的锁,被人灌上了铅水!”
“……被人灌上了铅水!”
“……灌上了铅水!”
“……铅水!”
铁门外面,朱夫人和朱长龄相视一笑。
朱长龄笑道:“夫人,你这一出戏演的可真是太好了!我都差点给你骗过去!”
朱夫人靠在朱长龄的怀里,笑道:“我这可不是演技好,我这是真情流露。我跟他们说那些话之前,就已经在心里想过,倘若那些话是真的,我会是什么反应。然后我找到他们,跟他们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心里只当那些话是真的,我恨你也是真的,什么都是真的,我哪会演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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