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白飞飞向贾珂一笑, 说道:“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很多钱,所以这辈子他要可着劲地来折磨我,一刻安宁也不舍得给我。我去去就来,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若是有些难受,你也暂且忍着,算是你欠我的利息。”说罢咯咯一笑, 伸手点住贾珂的哑穴。

    白飞飞站起身来,将床帐放了下来, 找了件斗篷披在身上,然后走出房间。

    柴玉关的两个属下正在外面等她,白飞飞关上房门,问道:“他们在哪呢?”

    其中一个属下叫都澄海, 说道:“我让他们在大厅候着呢。他们来的人实在太多, 我跟他们说:你们有事要向尊使禀告,也不用这么多人一起去见尊使,挑几个嘴皮子利落的人,跟我进去叩见尊使,其他人就留在这里, 若是尊使要召见你们,我再出来叫你们进去。所以他们一共进来了三个人, 两个人是走着进来的,还有一个人是躺着进来的。”

    白飞飞目光闪动, 问道:“躺着进来的?”

    都澄海点了点头, 说道:“这第三个人是被第二个人抬进来的。我听他们说,这人中了他们的迷药,没法动弹, 只能把人抬进来。这人脸上生了一层红疹,模样有些看不清楚,不过看着挺眼熟的,我们都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人。”

    白飞飞略一沉吟,说道:“听你这么说,他们行事还真是有些鬼祟。这样,你带他们去镜室休息,也别跟他们说,尊使现在在山上,就说尊使一会儿就来。咱们先不理睬他们,让他们自己待在屋里,他们以为身周没有外人,说起话来,自然没什么避讳,咱们就在旁边观察他们一会儿。”

    都澄海笑道:“他们不过是些投胎不能的小鬼,飞飞姑娘,咱们这么做,未免太小心了!”

    白飞飞正色道:“如今王爷有事要忙,尊使、极乐王和女菩萨都在山上,咱们带来的人又都忙着包围岩雀峰,盘查从山上下来的人的身份,谁也顾不上咱们。

    这些小鬼的武功固然算不上多么高明,但用毒可是一等一的好手,倘若他们暗藏祸心,意欲对咱们不利,那么咱们可就麻烦了。小心总比后悔好,你也不希望因为一时疏忽,铸成大错,惹得王爷大发雷霆吗?快去!”

    白飞飞这一番话登时将都澄海说得哑口无言,都澄海摸了摸脑袋,不自在地笑了笑,说道:“好,我这就去!”说罢走去大厅。

    白飞飞见都澄海离开,也没闲着,径自去了镜室旁边的房间。

    这座大宅本来是当地一个富户的宅子,前些天西方魔教的人过来,见宅子的主人不在这里,就直接占用了宅子,还将宅子重新整修了一番,这间镜室的几处机关,就是西方魔教的能工巧匠布置的。

    白飞飞静静地站在和镜室挨着的那面墙壁之前,过了一会儿,听到镜室里传来说话之声,于是轻轻转动挂在墙壁上的牛头的牛角,然后凑眼到牛头的左眼之上,向里张望。

    只见两个青年坐在椅上,模样陌生,脸上颇有风尘之色,地上放着一张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青年,身上盖着锦被,皮肤白中发灰,上面生了一层红疹。

    白飞飞一看到最后这个青年,便觉得他的眉目口鼻说不出的熟悉,于是屏息凝神,向他仔细打量,好不容易透过他脸上的红疹,看出他和王怜花长得好像,不由大吃一惊,心想:“他是王怜花?”

    白飞飞闭上眼睛,回忆王怜花的模样,然后睁开眼来,看向那青年,心想:“我记得王怜花的个头比他高,身形也比他匀称,可惜看不到他的手,不然只凭他的手,我就能认出他是不是王怜花来。”

    突然之间,那青年睁开眼来,眼珠转了几圈,最后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白飞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青年坐在椅上,面带微笑,向都澄海询问,尊使怎么还不过来。

    白飞飞见这青年眼中神采飞扬,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明明眼睛不大,形状也不好看,但眼波这么一转,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登时生出几分惊人的魅力,甚至令人好生遗憾:“既然生了这样一双动人的眼睛,为何要生这样一张平凡的脸蛋”,心中不由得一动,暗道:“难道……”

    忽地听到身后有人敲了一下门,回头看去,只见柴玉关的一个属下站在门口,向她打了个手势,是说:“女菩萨回来了。”

    这个青年,当然就是王怜花乔装假扮了。

    那日王怜花在客店里听人说起,哥舒冰邀请天下英雄,去岩雀峰参加屠珂英雄会,他虽不信哥舒冰能抓住贾珂,但终究有些不放心,加上他认为是贾珂的尊使也已前往岩雀峰,无论贾珂到底身在何处,他在岩雀峰总能找到贾珂,因此吃过饭后,他就叫上百鬼窟众人,动身前赴岩雀峰。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向岩雀峰赶路,但他们的人实在太多。那些落入他们手中的倒霉蛋,本来一直坐在车上,这时若要一人一马赶路,一时半会,也凑不齐这么多匹马。而且一路上天气实在恶劣,有时早上还是晴天,中午就刮起大风,下起大雪,将众人的视线完全挡住,雪好不容易变小了,山道上又结满了冰,再好的马,走到冰道上也会打滑。

    王怜花虽然心急如焚,只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假扮成尊使的贾珂面前,但凡人之力终究无法对抗老天,因此直到今日,他才赶了过来。

    王怜花抵达山下小镇之时,天上已经下起鹅毛般的大雪,朔风阵阵吹来,如刀片一般刮在众人脸上,直刮得大家鼻子剧痛,眼睛也睁不开了。

    王怜花一心只想见到贾珂,山下风雪再大,也是满不在乎。

    他一来这里,就决定直接上山,看看这屠珂英雄会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告诉百鬼窟众人:“我先去山上拜见尊使,让他知道咱们有要事找他,顺便再探探口风,看看他对这个情人究竟是什么态度。你们就在山下等我。”

    百鬼窟众人均觉他说的有理,又见他没叫他们陪他一起上山,自然没有异议,和王怜花说好,他们在山下等他。

    一行人走到山下,就见数千人蜂拥而下,一问才知,原来山上风雪比山下风雪大了数倍,一些身形纤细轻盈的男女,甚至被风雪卷了起来。

    这屠珂英雄会实在开不下去,只好明天继续,大伙儿眼看风雪越来越大,而山上屋舍有限,无法容纳他们数千人,于是各门各派的人,都顺着山道往山下疾驰。

    王怜花也不知道,尊使有没有和这一伙人一起下山,只好让百鬼窟弟子去联系西方魔教。魔教教众给他们指明道路,他们来到这座大宅,直言他们有要事禀告尊使,恳求都澄海进去禀告。

    都澄海从未与百鬼窟打过交道,不知这些人是否可信,因此没有告诉王怜花等人,尊使还没回来,只是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让他们在大厅等候,然后去了柴玉关的房间之外,将这件事向柴玉关禀告。

    柴玉关体内的生死符发作,正觉苦不堪言,他自己都快变成一个恶鬼了,哪有心思理睬这些小鬼,当下挥了挥手,让都澄海去找白飞飞招待这些小鬼。

    都澄海听从白飞飞的嘱咐,一直没有告诉王怜花等人,尊使还没回来,只说尊使一会儿就过来。

    王怜花只当百鬼窟和西方魔教是一伙的,加上他过来之前,亲眼看见数千人纷纷从山上下来,哪会想到都澄海竟然糊弄他们。

    他坐下以后,每过一秒,就要向门口瞥一眼,生怕下一秒贾珂出现在门口,他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都澄海说了几句话,便离开镜室,那个和王怜花同来的百鬼窟弟子,名叫郑全已,坐在旁边喝茶吃点心,时不时和王怜花聊上几句。

    王怜花心不在焉地和他闲聊,向门口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也不知瞧了几百下,这时又向门口瞥了一眼,跟着收回目光,眼中觉得一阵酸楚,心想:“眼睛好难受,我看得太多了嘛。”

    忽听得咕咚一声,郑全已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倒在地上。

    王怜花心头一凛,暗道:“不好,有人下毒!”连忙起身,哪知屁股刚离开椅子,便即双腿一软,瘫倒在椅子上。

    他四肢百骸没一处听使唤,椅背隔得他后背生疼,却也没法换个姿势,眼睛一阵刺痛,忍不住流下泪来,又凝神运息,丹田空荡荡的,使不出半点内力来。

    他对这滋味熟悉得很,不由暗暗叫苦:“怎么又是‘悲酥清风’!”

    幸而王怜花从前用过好几次“悲酥清风”,对这毒药的厉害十分了解。这次他被王云梦绑来西域,无论是“悲酥清风”还是解药,都没有带在身上。他想到“悲酥清风”是西泥国特有的毒药,公孙止这个柴玉关的手下都有“悲酥清风”,柴玉关一定也有,他既要对付柴玉关,总得想出对付这毒药的法子来,试了无数次以后,终于想出一个金针刺穴的法子。

    所谓金针刺穴,就是用金针连刺身上七十八个穴道,暂时将任督二脉冲开,虽不能解开“悲酥清风”的毒性,却可以暂时调动内力,持续时间在一盏茶时分左右。

    王怜花狠狠咬住嘴唇,想要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枚金针来。

    但是他正瘫在椅上,双手自身侧垂下,悬在半空之中,要想取出金针,须得先将一只手抬起来,再伸入怀里,然后找到方针的盒子,将盒子从怀中拿出来,揭开盒子,方能取出金针。

    他这时全身不能动弹,要做这么多事,和去天上捉月亮,哪有什么差别?

    就在此时,忽听得格的一声娇笑,一人走了进来。

    王怜花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披轻纱羽衣的美女缓步而来,在他面前站定,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倒出一些药水,抹在他的脸上,然后用手帕在他脸上擦了几下,他脸上的肌肤登时碎裂成块,粘在手帕上,落在地上,露出真正面目来。这美女正是白飞飞。

    王怜花瞧见白飞飞,登时想起当日在绝情谷中,他也是现在这样,中了白飞飞的算计,落入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一想到当日的中中遭遇,王怜花禁不住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随即哈哈一笑,说道:“又是你!”

    白飞飞咯咯笑道:“不错,又是我!”一面说话,一面走到王怜花的面前,伸手在他脸颊上重重地拧了一把,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十分后悔,那天没有直接杀死我,而是让你妈妈把我带走了。”

    王怜花只觉脸颊一阵剧痛,强忍痛楚,微笑道:“我后悔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我现在又妨碍不到你,你为何要对我下手。”

    他一面说话,一面抬手,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是两根手指轻轻地颤了几下,手腕一动也不动,反而胸口一阵烦恶。

    白飞飞柔声道:“你不知道吗?我跟你说,答案是两个字。”俯下身去,嘴唇凑到王怜花耳边,轻声道:“贾珂。”

    王怜花一呆,突然间感到了极大的恐惧,颤声道:“什……什么”

    白飞飞直起身来,笑道:“你还不明白吗?如今你和他有的那样东西,我也和他有了。”眼波流转,垂下眼来,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笑道:“你这辈子都休想和他有的那样东西,也许我也已经有了。”

    王怜花又气又急,又恐惧又惊慌,喝道:“你胡说!他怎么可能和你做那种事?”

    他咬一咬牙,镇定下来,冷笑道:“嘿,你休想骗到我!他此生此世,都只爱我一个人,你若不是我姐姐,你以为他会多看你哪怕一眼吗?”

    白飞飞也不生气,嫣然一笑,说道:“王怜花,你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还真是傻的可爱。”她说完这话,伸手在王怜花的左脸上拍了几下,啪啪啪几声脆响,直把王怜花的左脸打得通红。

    白飞飞收回了手,笑道:“你尽管在这里自欺欺人。他现在就在我的床上,我也该回去了,不然他会等得心急的。”

    王怜花气得浑身发抖,偏他这时不能动弹,这霹雳般一个接着一个的寒噤,就这样闷在了他的骨头里,直把他的两排牙齿也带的打起架来。

    眼见白飞飞转过身去,王怜花不假思索地伸手拦她,可是他的手指却不听使唤,动了一下,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一生之中,从未如此刻这般痛苦无助过,从前无论面对何等凶险的危难,他都知道贾珂心里有他,只有他,贾珂一定会来找他,现在事情却不一样了。

    贾珂怎会躺在白飞飞的床上,等待白飞飞回去?

    王怜花嘶声叫道:“秦南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把贾珂叫来,只要让我跟他说一句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白飞飞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望向王怜花,微笑道:“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王怜花见白飞飞似被自己说动,不由欣喜若狂,大声道:“对,对!只要你让我跟贾珂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白飞飞嫣然一笑,说道:“好,只要今天晚上,你好好服侍女菩萨,明天早上,我就把贾珂带过来。”

    王怜花呆了一呆,说道:“什么?”

    忽听得门外传来“咯咯”两声欢笑,一个人走了进来。

    白飞飞迎了上去,笑道:“女菩萨,你看他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王怜花向前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皮肤淡黄,头发乌黑,身形肥胖的不可思议。

    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衣裳,露出的腿比大象的腿还要粗,脚上穿着一双红缎软鞋,至少得用七尺红布。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宛若一座小山,将门口挡得严严实实。正是大欢喜女菩萨。

    王怜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一怔之下,竟然笑了起来。

    大欢喜女菩萨贪婪地上上下下打量王怜花,笑道:“你笑什么?”

    王怜花笑道:“我笑当然是因为我开心了。”

    大欢喜女菩萨笑道:“是吗?你为什么开心?”

    王怜花悠悠地道:“秦南琴跟我说,只要今天晚上,我能好好服侍你,那么明天早上,她就带贾珂过来见我。我已经决定照着她的话去做了,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她可能塞给我一个形容可怖的人。没想到她给我找的人,模样还挺俊俏的,你若是我,你开不开心?”

    大欢喜女菩萨咯咯笑道:“你的嘴还真是甜。”转头看向白飞飞,笑道:“白家丫头,多谢你了,打到了野食,还记得过来跟我说一声。”

    白飞飞嫣然一笑,说道:“女菩萨,他缺条胳膊,断条腿,都无所谓,但我家王爷还有要用到他的地方,请你千万留下他一条小命。”

    大欢喜女菩萨抚着自己的肚子,咯咯笑道:“我又不是那些野蛮的男人,怎会一个晚上,就把人折腾的散架了?他只凭这张脸蛋儿,就把我从前那些宠物衬得和乡野村夫似的,更不用说他这张抹了蜜的甜嘴了,我还想多享用他几晚上呢,当然会好好爱惜他的。”

    白飞飞含笑点头,走出镜室,叫来都澄海,说道:“你去跟百鬼窟的人说,尊使今天不想见客,所以刚刚过来的那三人,都在咱们这里住下了,你让他们也在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都澄海点了点头,忍不住向镜室望了一眼,低声道:“飞飞姑娘,女菩萨她……她……”

    白飞飞眼波流转,嫣然一笑,说道:“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啊,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女菩萨这次出门,没把男宠带在身边,心里十分寂寞。屋里那三个男人,只怕还不够女菩萨填牙缝的,你若出去乱说话,小心女菩萨叫你过去做第四个男人。”

    都澄海吓得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干笑道:“我怎么会出去乱说话呢?哈哈,我一句话——不,一个字也不敢说!”

    大欢喜女菩萨看向王怜花,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两步,见有人倒在地上,直接飞起一脚,踢向这人,只听得咕咚一声,这人撞到墙上,随即软软地落到地上。

    在这咕咚一声中,大欢喜女菩萨已经走到王怜花面前,将他放到地上。

    王怜花凝望着大欢喜女菩萨,突然叹了口气。

    大欢喜女菩萨坐到王怜花的身边,笑道:“你叹什么气?”

    王怜花叹道:“我中了秦南琴的算计,连手指都动不了了,秦南琴要我今晚好好服侍你,如今看来,却只能由你来服侍我了。”

    大欢喜女菩萨咯咯笑道:“你要我服侍你?我长这么大,你还是头一个跟我说,要我服侍你的人。”

    王怜花笑道:“是啊,这世上哪有男人和女人上床,男人躺着不动,任由女人忙前忙后,服侍自己的道理?尤其这个女人,还是你这样一位天下闻名的女中豪杰,这实在说不过去,不是吗?”

    大欢喜女菩萨笑道:“所以你希望我给你解药?”

    王怜花笑了笑,说道:“我当然不是向你讨要解药,我只是希望,今天晚上,你能对我温柔一点。毕竟你的手指又嫩又软,我一看就知道,平时一定都是男人服侍你,而你从不曾服侍男人。今天你第一次服侍男人,难免很不熟练,我这人最怕疼了,到时疼得大叫,多破坏气氛啊。所以还请你对我温柔一点。”

    大欢喜女菩萨笑得更开心了,将王怜花抱在怀里,就好像一只北极熊将一只小企鹅抱进了怀里似的。

    她伸手抓住王怜花的长衫,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温柔待你。”说着将王怜花的长衫扯了下来。

    贾珂躺在床上,只觉全身发烫,犹似一股岩浆在四肢百骸中到处游走。

    他难以忍受地在床上呼出一口长气,突然间想起那日他和王语嫣去琅嬛玉|洞中搬书,在玉|洞中撞见王怜花中了春|药,靠在书柜上自娱自乐这件事来。

    一想到王怜花那时的可爱模样,贾珂更加无法忍耐,死死地咬住嘴唇,心想:“小猪,你到底在哪里啊!”

    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过了一会儿,白飞飞走了进来,坐到贾珂身边,嫣然一笑,说道:“你想喝水吗?”

    贾珂咬着嘴唇,对她一笑,说道:“我真正想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白飞飞大笑道:“你需要什么,我为什么会知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一面说话,一面轻抚贾珂那张药效发作以后,汗啧啧的滚烫脸蛋,从额头到鼻尖,从眼角到嘴唇。

    贾珂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一笑,说道:“好啊,那你先把衣服脱了,等你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了,我再告诉你。”

    白飞飞吃吃一笑,说道:“你这个要求可真是古怪。只怪我太过心善,你向我提出这样古怪的要求,我都不舍得拒绝你。”说着抬起了手,便要去脱身上这件轻纱羽衣。

    贾珂笑道:“既然你这么心善,那我再向你提一个要求,你答不答允?”

    白飞飞停下了手,轻笑道:“你说。”

    贾珂吃吃地笑了起来,说道:“我要亲手脱你的衣服。你握住我的手,然后帮我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白飞飞轻轻一笑,说道:“这世上哪有这么脱衣服的啊!这样一来,我身上的衣服,到底算是我自己脱下来的,还是你给我脱下来的?”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牵起贾珂的两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须臾间一件轻纱羽衣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大欢喜女菩萨一把将王怜花的长衫扯了下来,扔到地上,跟着听到一阵地利桄榔的清脆声响,定睛看去,只见数十样物事从王怜花的长衫中掉了出来,落到地上。

    有大大小小的盒子,有大大小小的瓶子,有把刻刀,还有一座尚未完成的玉像。其实还有一座不可名状的玉雕,不过王怜花一直将那座玉雕收在袖中,这时长衫掉在地上,玉雕在袖中滚了几滚,始终没有滚出来,因此大欢喜女菩萨并没有看到。

    大欢喜女菩萨吃了一惊,笑道:“你怎么在身上带了这么多东西?”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我不仅带了很多东西,我还带了很多好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大欢喜女菩萨见他说到“好东西”这三字时,笑容格外暧昧,声音格外缱绻,登时明白他说的好东西,指的是什么好东西,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她伸手捏了一把王怜花的脸颊,说道:“你还真是一个小色鬼,那就给我看看,你到底带了什么好东西。”

    王怜花微笑道:“第一样好东西,是在某个盒子里。第一,这个盒子并不大,第二,这个盒子十分轻,第三,这个盒子拿起来,晃上一晃,会发出响声。”

    大欢喜女菩萨从前宠幸男宠,向来是脱下衣服,直接开干,哪里遇到过王怜花这样会说俏皮话,还会给她出谜题的玉面郎君,不由大感新奇。

    她将王怜花放到一边,转身向那些物事瞥了几眼,然后拿起一只小盒子,笑道:“是不是这个?”

    王怜花微笑道:“你打开看看。”

    大欢喜女菩萨揭开盒盖,只见盒中整整齐齐地放着数十枚金针,金针下面是十数个铜片,不由一怔,然后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摇头笑道:“很遗憾,不是这个。”

    大欢喜女菩萨一挥手,将小盒扔到地上,盒中金针洒满一地。

    大欢喜女菩萨看了一会儿,又拿起一只小盒,晃了几下,盒中传来清脆的响声。

    她向王怜花笑道:“是不是这个?”一面说话,一面揭开盒盖。

    只见盒中放着一串檀木珠子,看着像是佛珠,但佛珠是每个珠子都大小一致,这串珠子却是从左到右,一个大过一个。

    大欢喜女菩萨从没见过这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由一怔,问道:“这是什么?”

    王怜花笑道:“这个嘛,你转过身来,面朝着我,我来给你详详细细地讲解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欢喜女菩萨只觉王怜花这句话实在可爱,忍不住吃吃一笑,决定亲王怜花一口。

    她将这串檀木珠子拿在手中,转过身去,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向大欢喜女菩萨微微一笑,笑容说不出的腼腆,突然间嗤的几声响,大欢喜女菩萨只见金光闪动,跟着双目刺痛,眼前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大欢喜女菩萨大惊之下,左掌挥出,凭着记忆,拍向王怜花的脑袋。

    但是大欢喜女菩萨出手虽快,王怜花出手更快,只见他一瞬之前,还坐在大欢喜女菩萨面前,一瞬之后,已经夺过珠串,翻身跃起,落到大欢喜女菩萨的另一侧,俯身抄起地上的长衫和那数十样物事,头也不回地奔出镜室。

    大欢喜女菩萨虽然目不能视,但王怜花移动之时,掀起的一阵微风,吹到她的身上,她立时就察觉王怜花的意图。

    她挣扎着要去拦王怜花,但是双腿刚一用力,脑中便天旋地转,脑仁更是传来阵阵剧痛。

    原来王怜花见自己无力去拿金针,便将主意打到了大欢喜女菩萨的身上。他跟大欢喜女菩萨说,他身上有好东西,就是盼望大欢喜女菩萨帮他打开放着金针的小盒。之后大欢喜女菩萨将小盒扔到地上,金针洒了一地,有一枚金针,正好滚到王怜花的手边。

    王怜花趁机捡起金针,先将金针深深刺入左手五指的指尖,血珠喷涌而出,他的左手终于恢复些许知觉。

    然后他用金针将自己身上七十八个穴道都刺了一遍,虽然每一下都剧痛无比,但他刺下去的时候,呼吸没有一瞬停顿,声音没有任何颤动,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半点变化,加上他刺穴的动作十分隐蔽,大欢喜女菩萨的注意力又在那些盒子上面,竟一直没有察觉他的所作所为。

    待得七十八个穴道都刺过了金针,王怜花体内的真气登时如泉水一般自四肢百骸涌回丹田。

    王怜花从前听说大欢喜女菩萨刀枪不入,这时他内力不及平时的一半,自然不敢托大。

    他上下打量大欢喜女菩萨,发现大欢喜女菩萨身上唯一的弱点,应该就是她的眼睛,于是叫大欢喜女菩萨转过身来,面朝自己。待得大欢喜女菩萨转过身来,双眼直视着他,他曲指一弹,将八枚金针射向大欢喜女菩萨的双目。

    他这一招实在太快,大欢喜女菩萨还未看清,八枚金针就已穿过她的眼睛和脑袋,钉在后面的墙壁上,也因为他动作太快,大欢喜女菩萨直到现在,鲜血和脑浆才自后脑勺喷涌而出。

    王怜花奔出镜室之时,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正是大欢喜女菩萨倒在地上的声音。

    他这时哪还顾得上大欢喜女菩萨,站在门口,四下张望,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只好随便选了一个方向,一口气奔出十六七步,转了一个弯,见一个青年迎面走了过来,不由大喜,闪身来到那青年面前,抓住那青年的左肩,低吼道:“秦南琴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那青年的肩骨咯咯作响,痛得撕心裂肺,心中十分害怕,叫道:“秦南琴是谁?我不认识这人啊!”

    王怜花一怔,想起刚刚大欢喜女菩萨叫白飞飞“白家丫头”,说道:“她是个女人,姓白,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很白,模样很美——”

    那青年忙道:“我知道了,您说的是白飞飞姑娘!”

    王怜花一时也无法断定,秦南琴和白飞飞是不是一个人,但有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好,说道:“白飞飞的房间在哪?你快带我过去!”

    那青年忙道:“好,好,我带您过去!但您能不能高抬贵手,饶了我的肩——”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肩头更加疼痛,忍不住闷哼一声,眼前发黑,痛得几乎快要晕过去了。

    王怜花脸上如罩一层寒霜,冷冷地道:“你再敢啰嗦一个字,我现在就把你的骨头通通捏碎!”

    那青年更加害怕,再不敢向王怜花求饶,说道:“她的房间在西边,就那个方向。”说着伸手指向左侧。

    有这青年引路,王怜花在宅子里转了几个弯,片刻间就找到白飞飞的房间。

    他来到房间之前,见房门紧闭,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房中的情景。

    王怜花越想越恐惧,越想越胆怯,生怕离得太近,会听到白飞飞的吟声,不知不觉间,他已停下脚步。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间“悲酥清风”的毒性涌了上来,他双膝一阵酸软,险些跪倒在地。

    那青年见王怜花适才拼命赶路,仿佛屁股着了火似的,这时和房间只有四五步的距离,他却停下不动了,不由暗暗好奇。

    那青年向王怜花斜睨一眼,就见王怜花死死地盯着房门,冷汗自额头上一滴滴地掉下来。他本就皮肤雪白,这时给这昏暗的灯光一照,雪白也变成了一中黯淡的苍白,配上他现在的神情,宛然便是死于非命的水鬼爬到岸上索命来了。

    那青年言念及此,背上登时生出一层寒意,不由打了个寒噤,暗道:“他不会是被怪物附体了?”

    王怜花暗暗运息,心想:“不行,我这金针刺穴的法子,马上就要失效了。我必须进去,必须见贾珂一面。就算……就算……我也得见他一面!”

    王怜花大步走到门前,飞起右脚,踹开房门。

    这间房间分为前厅和里屋,两间屋子用屏风隔开。

    王怜花隔着屏风,也看不到里面的光景,当下点住那青年的穴道,将他扔到地上,然后绕过屏风,奔进里屋。只见靠墙放着一张牙床,床上罗帐低垂,一声熟悉的闷哼自罗帐后面传出来。

    王怜花听到这声闷哼,登时犹如五雷轰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一股冷气自心脏疾向四肢百骸行去,霎时间游遍了全身上下。

    他一时之间,只觉整个人如坠冰窖,从头到脚,都冷得要冻僵了,不住打着寒战,连牙齿都在发抖,又觉得灵魂好像挣脱了身子,飘在半空之中,冷冷地目送自己一步步走到那张牙床之旁,伸手掀开了罗帐,动作十分僵硬,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吊线木偶。

    王怜花缓缓地掀开,强迫自己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少年躺在床上,满脸通红,满头大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他,不是贾珂是谁?

    王怜花和贾珂目光相触,见贾珂身上衣服整齐,白飞飞没在床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股热血已经涌入心脏,霎时间游遍全身上下。

    他怔怔地望着贾珂,突然就明白,什么叫作“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贾珂万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王怜花,不禁又惊又喜,又怨又恼,又是委屈,恨恨地道:“你还知道来找我啊!”

    这句话刚一说完,贾珂只觉眼前一花,似乎见到王怜花转身离去,定睛看时,眼前空荡荡的,果然一个人也没有了。

    贾珂呆了一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随即又见王怜花站在面前,就似刚才没有离开。

    贾珂莫名其妙,说道:“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觉身上一重,王怜花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身子。

    贾珂垂眼去看王怜花,只见王怜花抬起头来,凝望着他,雪白的脸上泪珠点点,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贾珂本打算跟王怜花好好算一算他欺骗自己的账的,这时见他泪如雨下,似是十分伤心,心下立时软了,柔声道:“小笨蛋,你哭什么啊?我没怪你啊!”

    他心中满是柔情,却听到王怜花垂泪说道:“老子中‘悲酥清风’了,眼泪根本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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