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九章

    贾珂的脸色很好, 王怜花的脸色却很难看。

    他们已经去找过司空摘星,请他把贾珂脸上的易容擦干净, 但王怜花的脸色一点也没变,并且他似乎打算一直将这阴沉沉的脸色保持下去。

    贾珂和他走在一起,甚至觉得他们两个人变成了没头脑和不高兴。

    贾珂虽然不是没头脑, 但王怜花却真变成了不高兴。

    只有这个时候,贾珂才发现自己能有多么怀念王怜花从前的笑。

    哪怕是虚情假意的假笑, 还是饱含杀气的微笑。

    无论是哪一种笑,都比现在脸上冷冰冰的,一笑也不笑要好。

    于是贾珂开始拼命的找话题。

    “今天天气真好。”

    王怜花不说话。

    “唉,你上次不是说这家卖的糖炒栗子很好吃么,来点?”

    王怜花看也不看一眼:“没兴趣。”

    “你饿不饿, 我想起来还没吃午饭呢,在这家饭馆吃。我记得你喜欢吃他家的糖醋熘鱼和玉鸭舌掌。”

    王怜花脚步不停:“不饿。”

    贾珂拉住他, 讪讪笑道:“我饿了, 你陪我吃好不好?”

    王怜花面无表情道:“不好, 再见。”说完, 挣脱贾珂的手, 一拱手,就要大步离去,贾珂只好拉住他, 跟着他一起走。

    贾珂还从没见过王怜花这幅模样,他看起来就好像西门吹雪吹的雪一样,比西门吹雪还要冷十倍, 毕竟西门吹雪还会和陆小凤开玩笑,建议他要点火,最好在晚上,从自己放着松香和柴油的库房点火呢。

    他手足无措的走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道:“你还在生气?”

    王怜花仍然没说话。

    脸上仍然冷冰冰的,没有丝毫表情。

    贾珂道:“我承认,这么做确实冒险了点,但是你也不能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办法。要冒充色使进去,打得就是时间差,一旦柴玉关发现不对劲,他可能干脆派个手下去见洪七公,同时自己在旁边偷袭。而如果洪七公没有亲眼看见柴玉关的脸,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和柴玉关动手。”

    王怜花冷冷道:“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所以我没有在生你的气。”

    贾珂道:“那你现在在生谁的气?”

    王怜花冷冷

    道:“我在生我自己的气。”

    贾珂不由一笑,道:“气大伤身,只有傻瓜才会生自己的气。”

    王怜花脸上冷冰冰的表情终于变了,他看起来有点想笑,但是又实在笑不出来,所以他冷笑了一下,道:“你刚刚不还说偶尔生气也挺好的?”

    贾珂笑道:“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你生我的气,还可以把我臭骂一顿,骂完了,我认错,你再生气,这怒气也能消一半了。可是你生自己的气,这怒气没有发泄对象,经久不消,可不就气大伤人了么。”

    王怜花听了他的话,忍不住轻轻一笑,笑完了,又重新板起脸孔,斜眼看他,道:“我臭骂你一顿?你不是说自己做的没错吗?我骂你,你就心甘情愿的认错了?”

    贾珂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安危,你骂我,我怎么会生气。”

    这世上能有几个人这样关心他的安危?

    他忍不住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依稀还能回忆起当时王怜花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手指,去抓他手的感觉。

    那样无力,又那样拼尽全力。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友情更荡气回肠的感情,比“朋友”二字更珍贵的字眼。

    王怜花道:“真不容易,你总算说了句有良心的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贾珂,好像很不想让贾珂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贾珂笑道:“那么我再说句有良心的话。”

    王怜花道:“什么话?”

    贾珂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的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气自己这么容易就被色使骗了,气自己这么容易就被色使制服了,还有气我不理你的阻拦去冒险,更气我去冒险的时候,你却无能为力。

    可是啊,王公子,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才这么小,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不过输了这一回,下次加倍赢回来就好了,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难道你以为我发现有人当着我的面,把你绑架走后,我就没心没肺,一点感觉都没有么?我虽然也很生自己的气,但是我知道,比起生气,更重要的是调节好心态,想办法找回你,这才是最重要的。你现在与其生气,还不如想想怎么提高自己,下次再遇

    见这种事,一定要赢回场子来。”

    王怜花默默的听着。

    他的脸忽然涨得通红,他不得不承认,贾珂把他每一条生气的原因都说准了。

    可是就是因为都说准了,才愈发让他觉得难堪起来,就好像他被脱光了衣服,被人拖到阳光下展览一样。

    被人看穿心事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不仅不愉快,简直称得上令人恼怒。

    何况这些生气的原因,还涉及到他另一件难堪的心事。

    为什么他要那么在意贾珂?

    什么狗屁朋友,他王大公子从不需要朋友。

    贾珂假扮自己去见柴玉关,对自己来说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他的母亲这些年处心积虑的四处谋划不就是为了对付柴玉关吗?

    他的母亲将他养大,不就是为了让他帮她对付柴玉关吗?

    现在有人愿意效劳,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坐享其成,这不是他王大公子最喜欢看见的事吗?

    可是为什么当时他眼睁睁的看着贾珂扮成自己的模样,和洪七公离开,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挖了出来似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到底怎么了?

    王怜花越听越气,越想越气,气恼之下,他狠狠咬住嘴唇,顿时感到一股腥味自舌尖溢开。

    贾珂本来还在微笑,还在说话,见他唇上溢出几滴血珠,讪讪的住了口,道:“我说的话又惹你生气了?”

    王怜花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嘴唇上被生生咬破的伤口。

    他现在连看也不想看贾珂一眼。

    一看见他就烦,不看见他也许也会烦,但王怜花觉得,一定比看见他时心中的烦躁要少。

    王怜花抬头,看向贾珂,正准备说几句狠话,好好的伤伤他,让他别跟着自己。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贾珂的嘴唇。

    他的下嘴唇紧贴着口腔的地方,同样被牙齿生生咬出来了一道伤口,看起来很深,很深,几乎快要把嘴唇咬穿了,不难想象当时他是怀着什么绝望而焦虑的心情,又要勉强保持冷静,无处发泄,只能去伤害自己。

    奇迹般地,王怜花心里一点也不生气了。

    不仅不生气了,他心里忽然充满了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至少这世上竟然还有一

    个人能这般挂念他,担心他,在乎他。

    王怜花想着,然后道:“我饿了。”

    贾珂松了口气,笑了:“你想吃什么?”

    王怜花瞧着他被风吹得略显苍白的脸,想起刚才他握自己的手也格外冰凉,道:“今天天气这么冷,不如咱们去吃拨霞供。”

    贾珂眨着无知的大眼睛,道:“拨霞供?那是什么?”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这道菜虽然做法很简单,但是味道却很好。”

    贾珂看着面前的拨霞供,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这道菜的做法可不是很简单么。

    这么优美的名字,实际上就是火锅,还是兔肉火锅。

    桌子中间掏空,摆着风炉,炉子上安着圆锅,锅里倒水,放入香蕈,倒入酒酱椒料,等水烧开后,放入切成细条的兔肉,肉放入是红色,在热汤中反复波动,肉片色泽变得宛若云霞,因此得名‘拨霞供’。

    肉煮熟后,从锅中取出来,放在小碟里,蘸上店家特制的蘸料,另有蒜黄、辣椒油之类的调味料,和拌荠菜、马兰头、虾籽豆腐乳、冬笋炒鸡丝这类配菜,还有一种特制的腌菜,不咸,反而有点甜味。

    他看着在乳白色的热汤中翻滚着的肉片,忽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他透过这些珍珠白的热气,又回到了从前一样。

    王怜花就隔着这袅袅升起的珍珠白的热气看他,道:“你怎么不吃?不合口吗?”

    贾珂怀念道:“我想喝酒。”

    最好是凉凉的啤酒,刚才冰柜里拿出来,绿色的玻璃瓶上还有一层朦胧的水雾。

    王怜花叫来店小二,道:“你这里有什么酒?”

    那店小二看看贾珂,又看看王怜花,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两位少爷要喝酒?”

    贾珂道:“不喝,不喝,你去。”

    那店小二松了口气,答应着走了。

    王怜花奇道:“你刚才不是想喝酒吗?”

    贾珂道:“我虽然想,但也只能想想,现在贾瑚刚死,我哪能一身酒气的回去。”

    他想到贾瑚,心里又不由难过起来。

    因为贾瑚是因为他死的。

    可是即使没有他,贾瑚还是会死,因为《红楼梦》开场,贾瑚这个人就已经不存在了。

    因此贾珂并没有责怪自己,他把所有的难过,都给了指使独孤伤杀死贾瑚的柴玉关。

    王怜花听到贾瑚这个名字,沉默片刻,忽然道:“洪七公能打败柴玉关吗?”

    贾珂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王怜花道:“哦?”

    贾珂道:“现在江湖上的人都要知道柴玉关当年是诈死了。当年有多少人把武功秘籍,或者全部身家托付给他,这些人虽然死了,但是他们的同门、他们的亲属还活着,知道柴玉关诈死的事,一定都会想办法去找他讨回旧物。至少他在中原再也呆不下去了。”

    王怜花道:“而你就安全了。”

    贾珂笑道:“至少这几年他一定顾不上你我了。”

    王怜花目光闪动,道:“是你,不是我。”

    贾珂道:“怎么?”

    王怜花道:“狗被逼急了会跳墙,兔子被逼急了会咬人,他要被逼急了,第一个被他拽出来帮他吸引注意力的人,一定就是我。”

    贾珂看着王怜花,没有说话。

    他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也在害怕?

    他是不是也在计算得失?

    王怜花心里忽然忐忑起来,偏偏他面上看起来却十分的轻松自在。

    他强忍着心里古古怪怪的心情,继续道:“我不妨告诉你实话,当年的衡山一役,是家母和他一起做的,当时他们是恋人,他被江湖人称作‘万家生佛’,人人都当他是急公好义的大善人,而家母却是众人皆知的妖女,家母对他情根深种,甘愿像世上所有平凡女子一样,做个贤妻良母,为他洗手作羹汤,可是他却不敢承认家母的身份。

    于是两人一合计,策划了衡山一役,以几百年前纵横天下无敌手的无敌和尚的武功秘籍,吸引了无数江湖名流上山夺宝,而他用自己从前的信誉和交情,哄骗那些人把自己埋藏遗物的地点告诉他,然后他和家母将那些遗物通通挖出来占为己有。

    他们本来打算拿着那些秘籍躲到一个幽静地方修炼个十几年,到时候天下再没有人会是他们的对手,可是他却不想要家母和他一起分享这些成果,趁家母不备,将她打成重伤,多亏家母当时武功要胜过他许多,才没死在他手上。但是之后他隐姓埋名

    ,家母寻找他多年,始终找不到他。”

    贾珂虽早知道这些事,仍作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等他说完,点头道:“令堂扮成甄家姑娘入宫,就是因为听说他现在在皇帝身边当值了。”

    王怜花点点头,吃了一片肉,怔怔看着翻滚的汤底,然后说道:“这回他成为众矢之的,一定会想办法祸水东引的,他找不到家母,却能找到我,到时候一定会向旁人公布我的身世,你们这小小的国公府,不知道又会出多少个冤死鬼。”

    “所以,本公子这次真要走了。”王怜花好像怕贾珂说什么话似的,一刻不停的抢着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贾珂的心忍不住沉了下来。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他必须得说点什么。

    贾珂强撑起微笑,道:“可是你要去哪里?”

    王怜花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家母早给我写信,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了。”

    贾珂道:“真的?”

    王怜花道:“当然是真的。”

    贾珂道:“你别骗我,你前几天说要走的时候,还说没有信呢。”

    王怜花的脸突然红了,他目光飘忽,看向别处,道:“那是因为我那时候并不是真的想走。”

    贾珂凝视着他,道:“你确定那封信真的是令堂写给你的吗?别是圈套,我实在放心不下。”

    王怜花道:“是她亲手写的,信里还有我们的暗号。”

    贾珂仍担忧道:“会不会是有人胁迫她写下来的,好骗你过去。”

    王怜花眨了眨眼,好笑道:“我是多么金贵的人,怎么会有人抓到了我母亲,却要用我母亲钓我上钩?”

    贾珂忍不住笑笑,是啊,王云梦的价值当然要比现在的王怜花的价值高多了。他实在担心过头了。

    他又问道:“那你要去哪?”

    王怜花略一迟疑,他看起来倒不像是怕贾珂保守不了秘密,迟疑着不肯告诉他,而像是羞于把这个地名告诉他似的。

    过了一会儿,王怜花终于开口,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神水宫。”

    贾珂真庆幸自己没有吃东西,他难以置信的重复道:“神水宫?水母阴姬的神水宫?”

    王怜花怏怏不乐道:“我就知道,你若是知道那个地方,一定会是这种反

    应。”

    贾珂道:“但是我听说那里都是女人啊。”

    王怜花道:“不错,都是女人,家母不就是女人么。”

    他解释道:“她从京城离开的时候,受了重伤,去别的地方担心邀月姐妹追过来,只好去神水宫养伤了,阴姬和她……”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种很扭曲的奇怪表情,然后继续道,“两周前她就给我送信来,告诉我她已经说服阴姬,让我住过去。”

    贾珂忍着笑,道:“万花丛中一点绿,王公子真是好福气,全天下的男人都得羡慕你了。”

    王怜花脸色微变,忽然一笑,凝视着贾珂,笑吟吟道:“你也想去住?”

    贾珂笑道:“长住就算了,你要是邀请我什么时候去做做客倒好。”

    王怜花冷哼一声,道:“我才不会在那里常住呢,等家母身上的伤养好了,她也不会留在神水宫的。何况……”他看着贾珂,讥讽一笑,“你不知道神水宫的女人,名义上是水母阴姬的女弟子,实际上却是她的禁脔么。”

    他说这话,本是想要打消贾珂那和江湖上其他男人一般对神水宫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贾珂听了这话,脸上笑意却纹丝不变,只是称赞道:“她的肾真是好。”

    王怜花听到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

    贾珂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个神水宫的小道消息。”

    “什么?”

    贾珂道:“听说水母阴姬虽然喜欢女人,但是她最爱的却是一个长得很像女人的男人,当年这个男人扮成女人,混入神水宫,成功采了她这朵花,让她一直念念不忘。所以王公子你过去了,可千万小心。”

    王怜花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贾珂是在说他长得像女人,不由恼道:“本公子生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她喜欢像女人的男人,和本公子有什么关系?”

    贾珂嘻嘻笑道:“是吗?是吗?哈哈哈哈哈。”

    他若继续说自己如何如何长得像女人,王怜花还能和他争论一番,偏偏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自顾自的笑个不停,让王怜花越发气恼起来。

    王怜花恨得牙痒痒,道:“你笑什么,你还能找到比我更有男子气概的孩子吗?”

    贾珂笑道:“是吗?哈

    哈哈哈哈。我要说我,你会不会揍我?”

    王怜花听了这话,忽然一笑,道:“我当然不会揍你。”

    他忽然对贾珂招招手,道:“你过来。”

    贾珂止住笑,迟疑道:“你真不揍我?”

    王怜花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贾珂便离开椅子,坐到王怜花身旁。

    王怜花忽然抓住他的肩膀,双目凝视着他,眼中流露出又眷恋,又遗憾的神色来,贾珂被他看的浑身发毛,突然之间,王怜花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的衣领扯开,然后探头,在他的锁骨下方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这一口咬的好狠,贾珂胸口顿时鲜血迸流,疼的他险些以为自己要被王怜花咬下一口肉来。

    贾珂呲牙咧嘴的推开王怜花,却见王怜花嘴角流血,微微一笑,牙齿也沾着鲜血,血珠不断滴落下来,宛若饱餐一顿后一脸餍足的吸血鬼,眼中更是毫无愧意,看起来又得意,又愉快,简直快要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贾珂疼的快哭出来,倒吸几口冷气,道:“你还真守信啊,骗我过来,果真不揍我,改成咬我了。”

    王怜花咯咯笑道:“你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我咬你这一口,又不是为了刚才的话咬的。”

    贾珂道:“那我又在哪里招惹你了,你要这么狠狠咬我?”

    王怜花叹气道:“本来我也不想咬你这么狠的,可惜我现在身上没有能用的药膏,只好狠下心来,狠狠的咬你这一口了。“

    贾珂难以理解道:“但是你为什么非要咬我?”

    王怜花抬手摸了摸贾珂那鲜血淋漓的伤口,鲜血在贾珂雪白如玉的皮肤上,愈发红的分明。王怜花眼中冒出火热的光来,笑道:“我为什么非要咬你?你知不知道这个位置有一个牙印是什么意思?”

    贾珂道:“什么?这还有特别的寓意?我只听说面相学里痣长在哪里很有讲究。”

    王怜花微微笑道:“当然有,无论你找再好的大夫,也无法让这个牙印消失,它会一直跟着你,以后无论你和什么人亲热,他们都会看到这个牙印,就算他们不问,也会在心里想,这个牙印是谁咬的。”

    他大笑一声,道:“贾珂,我要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说完这话,他已经转身离去了。

    他走的实在潇洒,但是贾珂留在原地,却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

    其实他并没有在想什么,他只是大脑中一片空白,就好像断电的机器人一样,一动也动不了了。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隔着衣服,捂着那处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流血的伤口,吃吃笑道:“王公子,你真是太狡猾了。”

    ***

    贾珂回了荣国府。

    他当然不是直接就回去的,而是等接到金九龄派人传来的信以后,才回到了荣国府。

    金九龄当然也不是随便给他传信的,而是等他抓到独孤伤,并以柴玉关和独孤伤合谋杀死贾瑚,并且意图嫁祸给贾珂,如今柴玉关在逃,独孤伤已被抓获来结案后,才派人去给贾珂送信的。

    贾母这几天本来就因为葬礼的事奔波劳累,人生生老了五岁,又平白死了一个孙子,现在看起来仿佛已经衰老了二十岁。好在因为这件事,皇后准许她告假,让她提前回了家。

    “我们家和这两个人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嫁祸珂儿?”

    她问这话的时候,那几封柴玉关伪造的信就放在她的手旁。

    “老封君,我们还在查,只是因为贼首还没落网,因此他们的作案动机现在还未明,不过嘛,”金九龄故意顿了一顿,然后道,“依我们的看法,恐怕这贼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贾母道:“那依你们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金九龄道:“依照他们的布置,是想让贾珂贾二爷成为杀害贾瑚贾大爷的凶手,哪怕这几封伪造的信让贾二爷变成了贾侍郎的假儿子,但他这几年可一直是以真儿子的身份在贵府生活的,这仍然是弑兄的罪名。

    寻常人家出了这等事,都会沦为邻居间的笑柄,为正人君子所不齿,何况是贵府这般地位的人家,如果出了这种事,不仅家族名声会一落千丈,连家族其他人的前程都会被大大的耽搁。”

    贾母沉下脸色,道:“果然是这样呢!”

    她目光落在那几封信上,又道:“金捕头,你确定这几封信是假的?”

    金九龄道:“若不确定,自然不敢跟老封君说。”

    贾母点点头,又问他几句,等他走了,不由陷入深思。

    当年贾政跟他提起月神的事的时候,她就不乐意。按照常理,买个青楼妓子当妾室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倒不算什么事,贾赦房里也有两个这般出身的姨娘,她从不拿这事说嘴。

    可是偏偏贾政跟她坦白这件事的时候,月神已经给他生下了一儿一女,并且算算怀孕的日子,月神也就刚从青楼赎身。因为贾政一口咬定贾珂是他的儿子,贾母想着自己的儿子总不可能蠢到连是不是自己的种都认不出来,也就没怀疑,可是今天看到这几封信,一下就把她的疑心病全勾了出来。

    贾珂脸上一点贾政的影子都找不着,还能说是因为他像极了他苦命的娘,毕竟见过他们的人都说他们两个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是贾之春不仅长得不像月神,也不像贾政,和贾元春站在一起,任谁也看不出她们两个是亲姐妹来。

    贾母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琉璃见状,小心道:“老太太,先用些点心。“

    贾母道:“如今哪有心情吃这些。”

    琉璃道:“就是因为吃不下,才要吃几口,如今大太太还在朝中随祭,二太太身上有伤,又受了惊吓,刚刚二太太房里的茉莉回报,说二太太病倒爬不起身了,两位老爷也回不来,瑚哥儿的事,可都指望着您操办了,您若不吃点儿,撑不下去,也病倒了,那可怎么办?”

    贾母听了,只得勉强吃了几口,和几个管事商议贾瑚的丧事,就有下人过来传报,说是贾珂回来了。

    贾母道:“我累了,不见他了,让他换下衣服,去见他瑚大哥。”

    贾珂听了下人转达的话,仍是到荣禧堂门前请了下安,然后回了正房,换了身蛋清色的素服,到了贾瑚棺材停放处,见贾珠并荣国府外贾家族人已经哭成泪人,再外面是一众仆人号啕大哭。

    贾珂挤在人群中跟着哭了。

    他听到众人悲嚎,心里原本的悲戚之情反而减了小半,平添几分滑稽,尤其是眼角瞟到十几人一个劲儿的干嚎,只听到声音,却不见泪水,脸上甚至还有几分玩笑神色,心道:“贾府养了这么多仆人,也就是在红白喜事上面充排场了。”

    贾瑚是荣国府长孙,他年纪虽小,这场丧事也该办的

    隆重,偏这时候大皇子刚死,荣国府哪敢跟皇家抢风头,虽找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但找来超度的和尚和解冤洗业的道士比贾赦预想的少了许多。

    倒是皇帝知道这件事牵扯到自己身边做事的柴玉关,如今柴玉关逃之夭夭,他做的事却都被金九龄上报给了皇帝,皇帝心生愧疚,虽没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荣国府,但亲自下了圣旨,就此事安慰贾母等人。

    贾母等人接了圣旨,无不欢欣喜悦,这还只是第一桩喜事,第二桩喜事则是选贾珂为七皇子入学陪侍,守孝三月后入宫读书。

    夜,漆黑的夜,路却是白的。

    院子里只有一个房间还亮着灯。

    楚留香如同一片叶子,轻飘飘的落进了这间房间里。

    他笑道:“我虽然在这样的深夜里,进过不少这样的房间,但等我的从来都是少女,还是头一回一个孩子在这时候等我。”

    贾珂完全没听见他进来的声音,并且因为太过专注,连楚留香进来时,在墙上一闪而过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把面前的书一扔,从书桌前的椅子上站起来,笑道:“很好,我就喜欢当独一无二,多谢香帅给我这样的待遇。”

    他走到桌前,笑道:“请坐。”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样下酒菜,几碟蜜饯果子,还有一坛上好的竹叶青。

    贾珂给楚留香倒好酒,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笑道:“第一杯先给香帅接风洗尘,恭喜你顺利越狱。”

    楚留香听到这话,苦笑道:“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实在不值得庆祝。“

    贾珂正色道:“嗯,对那些失主来说,这事并不光彩,但是对于你的朋友来说,你是为了救被朝廷冤枉成丹国密探的陆小凤,才宁可被捕,也要出来告御状,替他洗清冤屈,这件事不仅很值得庆祝,并且很值得喝一杯,我是你的朋友,当然要庆祝了。只是我年纪小,身上又有孝,就不喝酒了。来,干了!”

    他无疑是个很会说话的人,楚留香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温暖异常。

    楚留香笑道:“这件事最大的功臣是你,如果没有你,我和陆小凤现在只怕还背着那罪名呢,第一杯酒应该我敬你才对。”

    贾珂眨

    着眼睛,脸上露出几分天真和狡黠之色,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功劳很大,但是你给我戴高帽,我接下来的话可就不好说出口了。”

    楚留香道:“你我既然是朋友,有什么话不能说出口的?”

    贾珂道:“因为这件事实在有点难以启齿,有点强人所难,我实在很喜欢你这个朋友,很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咱们的友情,但是……但是我还想说。“

    楚留香怔了怔,他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事让贾珂这么难以启齿。

    他想了一想,说道:“你放心,无论你要说的是什么事,我会继续把你当成朋友。”

    贾珂也不扭捏,笑道:“好啊,我想问楚兄你收不收徒弟?”

    楚留香一怔,道:“收徒?”

    贾珂道:“是啊,小弟我仰慕你的轻功好久了,知道你有一套不用鼻子呼吸,而是用全身毛孔呼吸的功力后更是心驰神往到今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收我这个徒弟?”

    楚留香道:“我还没打算收徒。”

    贾珂点点头,虽然心中略有失望,但他并没打算强求楚留香做什么事。

    楚留香喝了杯酒,忽然调皮的笑了笑,凝视着他,道:“我虽然不打算收徒,但是把我的轻功和这套用毛孔呼吸的功法教给你倒是可以的。”

    贾珂欢喜道:“当真?”不等楚留香反悔,已经作揖道:“多谢楚兄。”

    楚留香道:“但是练轻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如果要练成,更是苦上加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并且要答应我,不能半途而废。”

    贾珂笑了笑,道:“你看我像是不能吃苦的人吗?”

    他确实不像。

    楚留香道:“你从前学过什么武功吗?”

    贾珂点点头,将他上午默写好的没有写名字的《神照经》拿出来,递给楚留香,然后在旁边遗憾道:“只是我练的时日尚短,刚刚才有一点感觉。”

    楚留香的武功造诣到底比六岁的王怜花要高出许多,一眼就看出这功法的玄妙,叹道:“如果这功法写的不假,你练到大成,竟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了。”

    贾珂微微一笑:“这点写的太玄妙,我反而不敢怎么相信,不过这上面写的修炼十年到二十年后达到大乘,相当于旁人六十年的功

    力,之后功力散去,只留一丝真气,照着下半部修炼,一年相当于从前两年的功力,两年相当于从前四年的功力,三年相当于从前八年的功力,这样逐年递增,没有上限,如果能成真,我已经很满足啦。”

    楚留香道:“不错,单这一点,只怕就胜过这世上所有的内功了。”

    他也是习武之人,绝世的武功对于他这样的习武之人来说,简直比宝藏还具有吸引力。

    楚留香实在惊讶贾珂竟然对他这般信任,一丝迟疑都没有,就把这份绝顶内功拿给他看。

    他心里不由暖洋洋的。

    他虽然原本就打算要毫无保留的教贾珂自己的轻功和呼吸的功法,但是现在,他决定要加倍认真的教他。

    这种加倍,不是他的头脑决定的,而是他的情感催动的。

    窗外之间变得朦胧,冷风仍在窗外呼啸,但是太阳却渐渐从天边升了起来。

    楚留香有点疲倦的喝了口茶。

    他一夜没睡,贾珂也一夜没睡,但贾珂居然还没打瞌睡。

    他仍然照着楚留香跟他说的方法,在练习轻功的基本功。

    灯还没有灭,灯光落在贾珂的脸上,他的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楚留香忽然道:“休息会儿,轻功可不是一晚上能练好的。”

    贾珂点点头,直接坐到了地上,他确实很疲惫,两条腿也已经软的和麻花一样。

    楚留香忽然道:“你这么紧迫的练轻功,是不是因为柴玉关的事?”

    贾珂道:“你是指哪件事?”

    楚留香道:“我听说他放出消息,说王怜花是王云梦的儿子,而当年衡山一役那些武功秘籍和宝藏,都在王云梦手里。”

    贾珂嘿然一笑,语气颇为轻蔑的道:“王怜花早猜到他会这么做,所以那天他就走了。”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关切道:“没有人来找过你?”

    贾珂道:“可能有人偷偷潜进来,毕竟我家在武林高手眼中,和菜市场没什么区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所以他们就算来过,我也不知道,但是没有人来找过我。他们找我有什么用?难道还能用我威胁王怜花出来?”说到最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楚留香笑了笑,道:“那就好,不过,”他话锋一转,感叹道,“真没想到云梦仙子竟然已经有了儿子。”语气里满是一个浪子对绝世美人竟然已经结婚生子的惋惜。

    贾珂伸伸舌头,笑道:“最没想到的应该是皇上,毕竟王云梦可是差点做了他的妃子,我听金九龄说他知道从前自己的手下居然和王云梦有过一段情,却一直瞒着他当没事人后,又气又妒,写了好几首酸诗。还好他没有迁怒到我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王公子再待下去,这就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了,所以,现在只能送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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