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窈的醉意还没散, 重新躺回床上倒头就睡。
再次睁眼时,果真如她所料的,已经十一点钟了。
她洗漱后, 打开手机,就看见两条消息。
沈时洲:[有事记得找我。]
还有, 何珈早上八点问:[沈总让我给你带早餐,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盛明窈点了个猫猫头的表情,发给沈时洲卖萌。
然后才回何珈说不用了,她最近减肥, 一日一餐续命。
离开前, 她还形象包袱很重地再次理了理发夹,确认头发没梳乱, 这才推门而出。
想着让司机来接太浪费时间, 干脆就近打辆网约车。
指尖刚在屏幕上滑,还没摁下“确定打车”的按键, 一辆白色的私家车,缓缓停在了她面前。
距离太近, 几乎是擦着她过来的。
盛明窈不假思索地后退了两步, 捏紧手机。
“还好赶上了……”她听见车里传来声嘀咕, 然后就是正儿八经的自我介绍,“是盛明窈盛小姐吧?沈罄先生想见你一面, 派我来送你去他定好的地方。这是我的名片。”
盛明窈根据名片上的名字在网上搜索,立刻找到了相关的新闻——
这个充当司机、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 曾经代表沈家旗下某个产业, 签订过一份意义重大的区域协作合同,上了新闻。
新闻插图里的那张脸,跟她面前此人的相貌无异。
并不是骗子。
见她站着不, 那人好脾气又有点不可思议地问:“你该不会不知道沈罄是谁吧?”
这个人名,前段时间在盛明窈眼前出现的频率很高。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沈老爷子。
也就是在沈时洲口中,那个对她好像不是很友善的亲爷爷。
她眨了眨睫毛,没:“沈时洲等下要回来找我,我先跟他说一声。”
轻快的语气之中,却藏着不容忽视的威胁。
——她也是有男人罩的。
要是沈老爷子想趁沈时洲不在,对她做点什么。
那也得想想后果啊。
对方听懂她的潜台词,微微一笑,反倒威胁器她来:
“盛小姐,我相信你是很聪明的人。……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先来的,等沈总到了,要是晚了一步怎
么办?”
“地点订在水墨间,菜式都是老爷子打听过你爱吃的。现在正好是午饭的点儿,早点去,早点吃,早点谈完,不是皆大欢喜吗。”
……
权衡利弊之后。
盛明窈最终还是上了车。
只是那张漂亮的脸蛋始终板着,展现出十足十的不情愿。
出发前,她不忘给沈时洲发个消息,说等下要去跟沈老爷子见一面,让他记得开车去水墨间接她。
潜台词,却不言而喻——
要是沈老爷子刁难她,这男人一定要来给她撑腰!
她才不管什么爷孙决裂、家族内斗的。
-
走进包厢里,盛明窈就换了副表情,挂上久违的营业式笑容。
“沈先生,”她用了怎么都不会出错的称呼,“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沈罄看着六十来岁,脸上沟壑很深,却并不显得苍老。
相反,举手投足间,就像是把磨钝了的刀,随时会亮出利刃。
他穿了件手工缝裁的唐装,右手正在盘一串很旧的佛珠。沈家的老一辈,无论是他,还是嫁进来的傅春景,似乎都有迷信的习惯。
“先坐吧。”沈罄将珠子收好,不咸不淡地说。
那震慑人的威压,缓缓流露了出来。
盛明窈翘起唇瓣,皮笑肉不笑:“要不要等一下沈时洲啊,我刚叫他过来了。不如一起吃一顿?”
弦外之音,她不信沈罄这个老狐狸听不懂。
沈老爷子用那双眼皮堆满皱纹的眼睛扫过她,道:“盛明窈,你这点半吊子的小聪明倒是一点都没变。”
作为见惯风云的大人物,对她这种不学无术的豪门千金有骨子里的蔑视,很正常。
但表露得这么明显,丝毫没顾忌她跟沈时洲的关系,这态度就很玩味了。
当然,在盛明窈眼里,这样没缘故的奚落,完全就是倚老卖老没礼貌。
她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假笑:“我失忆前见过您吗?不记得了。”
“几面而已,忘了就忘了,我上了年纪后也记不太清几年前的事。
但有家叫做博安地产的公司,你想不起来,可以让盛世里的人回忆回忆。”
盛明窈一怔。
那不就是是秦现口中,出来揽下大篓子,让大伯架空她的计划破产的那家皮包公司…
…最终控股人就是沈罄。
所以说,沈老爷子是想提醒她什么——
既然曾经拿了他这么大的好处,答应要离开沈时洲,现在怎么可以反悔。是这个意思吗?
心里无端的猜测一个接着一个。
她长舒一口气:“有话直说吧沈先生,你都说了,我的确不聪明,也听不懂暗示。”
沈罄对她这算不上恭敬的态度,并没有太多的表示。看上去是彻底不把她看在眼里了。
接下来的话,也是说半句留半句。
话术相当高明。不愧是掌了沈家几十年权的人。
盛明窈艰难地做着阅读理解,终于云里雾里的状态缓过来,听懂了他的意思。
首先,她之前没猜错。
沈老爷子拿她要挟沈时洲,条件就是缓和沈秦关系,年末前促成一项垄断级的重要合作。
合作对象,或许跟她那天在包厢里见到的所有人都有关。
其次,沈时洲履行了约定,但是他爷爷光明正大地违约了。
沈罄亲口说了,这一趟,是来让她知难而退的。
“按照计划,我是打算下半年把权力全部交付给时洲,所以在此之前,有些东西,我不得不这把老身子骨。
……你怕吃苦,我也不想给忙于工作的长孙留太多麻烦。”
盛明窈都给听笑了。
她第一次见有人能把没契约精神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还是如此权高位重的人。
贵太太那些阳奉阴违的小伎俩,在沈老爷子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
她脆声反驳:“难道你觉得,我一个人可以影响到他跟秦家的关系合作吗?把责任全部推卸给我——”
沈罄:“时洲那个时候冲。秦家那小子也就二十出头,双方都少年年纪,才会闹出点事。类似的丑闻,不会再有下次。”
“那……”
“我更需要操心的,是下半年他彻底接手,将沈氏跟君朝合并期间,会不会为了你不顾大局。
时洲一直都是个很讨厌欺骗的孩子。他宠爱你,肯定会插手盛世的事。博安地产的存在藏不了多久,接下来的事,你比我清楚。”
沈罄虽然轻视盛明窈,却并不避讳,很直白地说明了一件事。
——她对沈时洲,特别、特别重要。
已经到了需要很久
不出山的沈罄,亲自出马的程度。
但这对盛明窈来说,并不是一种褒奖。
她听得心烦意乱,从头到尾没一下筷子。
离开包厢后,刚走几步,可能是因为从昨天上午饿到现在,有些晕了,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极度不舒服。
盛明窈蹲在走廊一角,捂住小腹,难受得不想。
被咬紧的唇瓣,已经渐渐没了血色。
她感觉自己晕得要出现幻听了。
心底里有一道声音。
最初很轻,随后一点点变得坚定起来。
沈罄说的是假话,她没有骗沈时洲。
是假话,她没有……
捏在掌心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碰到了因为疼痛而敏感的胃部,差点没把盛明窈疼晕过去。
她拿到面前,才看清是沈时洲打来的电话。
接通后,男人说:“路上太堵,刚刚到。你在哪儿?”
“三楼走廊上。”盛明窈咬起唇,细声撒着娇,“我饿得都快走不路了,你来接我……”
沈时洲顿了顿,到底是没直接问沈老爷子的事情,“等我一分钟。”
他隐约猜到爷爷是去刁难盛明窈的。但是她没有说,他也按捺住,不急着问。
然而,等话音落下。
通话那边,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手机砸地上了。
然后是有东西磕到墙上发出的闷响。
沈时洲站在水墨间一楼电梯前,错愕,试探性地轻轻问出了声:“窈窈?”
没有任何回应。
寂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清楚。
-
一片混沌。
意识渐渐苏醒,但因为眼皮太重,一点都不想睁开眼。
直到偏头痛猛烈袭来,盛明窈才撑着床沿,“唰”地坐起了身。
作太大,还差点扯到了手背上的输液管。
随后,引入眼帘的雪白装潢,与她曾经给傅女士探病时看到的无异。
这里应该就是京城医院的住院部。
跟沈老爷子告别之后,她胃疼难受得不行,然后就出现了一种类似于幻听的东西,再然后,跟沈时洲的电话还没挂断……
好像就直接晕过去了?
肯定是沈时洲把她送过来的。
一想起这个名字,盛明窈的思绪又拧成一团。
她坐着,一不,望着昏白的墙,发了很长时间的
呆。
耳边是时针嘀嗒走着的声音。
脑子里,则全是空白。
只有一个确切的想法,就是……
恢复记忆真的会很疼。
比她当初遭遇了场车祸,导致失忆的时候疼多了。
不只是因为大量恍若隔世的记忆碎片涌进脑海里,带来一阵连着一阵的偏头痛。
心脏也好像揪起来了。
不知道是生理还是心理原因。
也可能是因为,想起来的实在是有点多。
她都快分不清那些片段里,会笑的,吻她的,纵容着她的……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的沈时洲。
时间界限被模糊之后,她的应激反应,并没有曾经想象的那么严重。
相反,可能是因为还没缓过来,盛明窈竟然有点平静。
她摁下床边的呼叫铃,想让护士姐姐给她一杯温水。
还有,虽然医生给她输了葡萄糖,没让她饿死,但是她晕过去前就已经一天粒米未沾了,现在好饿好饿,想吃东西。
呼叫铃响了不过几秒,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逼近。
随着门打开,一条细细的灯光蔓延在床边。
男人的嗓音带着丝疲倦与沙哑:“……我给你倒了杯水。”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盛明窈下意识僵了一下,逃避般地扯住被角。
但很快,她长舒一口气,毫无异样地朝他眨了眨眼。
心里有点想问,她晕了多久,他怎么在这儿……?
又怕一开口,就被这男人发现了不对劲。
所以,只是轻轻点了点下巴。
沈时洲大步走过来,弯腰,将玻璃杯凑到她唇边。
盛明窈小口小口地啄了半杯。
作很慢,幅度也很小。
他低眸,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还很不舒服?”
盛明窈顿住,隔了会儿,才用很重的鼻音,含糊地回答了一个“是”。
沈时洲很轻很轻地揉了下她的长发,用一贯的缓和语调哄人:“医生等下要来做检查,忍一忍,我在旁边陪你。”
“…………”
虽然,记忆的缺失跟恢复,都很难通过机器直接检测出来。
但她还是怕,医生会当着沈时洲的面,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盛小姐你的选择性失忆是不是好了?”
盛明窈:“我想喝徐和记的粥。”
这家
店开在京城跟邻诚接壤处,特别偏远。
来回几个小时后,带回来估计已经彻底凉了,要放进微波炉打热才能吃。
不过,盛明窈这次出奇地不挑嘴。
一是想支开他;二是她陡然想起来,之前在国外,也不知道听谁给她说过徐和记的粥,当初说好回国后,就跟沈时洲一起去喝的……
“我让——”
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上镶着双澄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你开车去给我买,好不好?”
沈时洲愣了下,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听到她的撒娇就想也不想地应下来。
向来冷沉的眉眼里,几不可闻地泄露了丝无措。
盛明窈想,沈时洲该不会是以为,她是因为沈罄的事情迁怒到他,刻意刁难的吧?
她这个时候竟然能在心里笑出来……
这男人,怎么比她还脆弱。
笑完之后,又有一丝泛酸。
她长舒一口气,吹散唇齿间的凉意:“沈……你凑过来。”
男人乖乖地低下了头。
她在他泛凉的薄唇上亲了一下。
抬着脸,将其余情绪都掩饰得很好,微微弯起眼:“这是你的跑腿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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