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家的宅邸很大。
和宅邸面积相对的是整个建筑物给人的感觉。
阴森、冰冷,带着些许的肃杀之气,就像是伫立在街道尽头的巨兽饕餮。
我坐在院子的围墙上,家里为数不多的保姆像是蜂巢内不停穿行的工蜂般在冰冷的空间中无言地移动着。偶尔也有人会抬起头与我视线相撞,然后又马上低下头,仿佛这样就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家里也好,学校也好,所有人对我的态度都是差不多的。
我不是噬人的怪兽,可即使如此,也不会有人停下脚步与我交谈。
说到底是我自己的原因吧。
我曾经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的话。
如同我喊结城家的家主便宜老爹般,我并非结城家亲生的孩子,在被领入结城家前,我曾经在某个福利院度过了接近六年的时光。
事到如今,我已经忘了那所福利院叫什么、位于哪里,只记得在那里发生过的不好的事。
那所福利院并没有什么大人物支持,因此在那里的日子也并不怎么好过。拮据的生活和工作人员日复一日的抱怨带来的便是极度压抑的环境。
在那样的环境下,必然有人成为压力的牺牲品。
最先引爆整个事件的只是个很小的事情。
孩子们对于某人的敌意可能仅仅只源于小小的细节,比如他说话的声音太小了,或者他在工作人员发放午饭的时候没有领例汤之类的。当我注意到这一点时,那个小男孩已经处于相当可怖的位置。
福利院统一发放的白色制服套在他瘦弱的身躯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也许只是某个孩子无聊的玩笑,白色制服的男孩被倒挂在树上,孩童稚嫩的脚踝被粗糙的麻绳紧紧地缠着,光是看他的脸色就知道那种状况绝对不好过。
四周站着不少看热闹的孩子,没有人伸出手帮他解围,充斥在男孩身边的只有嘲笑和指指点点。
我甚至能够从那些破碎的窃窃私语中感受到彻骨的恶意。
仅属于孩童的、最纯粹也是最可怕的恶意。
其实那只是根很破旧的绳子,如果有人愿意稍微用点力它就会断掉,男孩被吊的高度也并不可怕,就算没有人接住,他也不会摔出什么毛病。
可即使如此,因为纯粹的“讨厌”,并没有人去帮他。
视线中孩童的脸涨得绯红,混合着恐惧和绝望的表情出现在他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这么下去大概会出人命的吧。
我走上前,在其他人薄凉的目光中爬上树,将束缚住男孩的绳子解开。
做完这一系列事之后,我抬起头,迎接我的是一大片嘲讽和厌恶的目光。就好像我并不是在帮助别人,而是在做一件会被所有人都唾弃的、十恶不赦的事情。
男孩并没有对我说谢谢,他几乎是哭着离开了那片小树林。
倘若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我大概还是那个普通的、会对正在受苦的人伸出援手的孩子。仅仅是一句感谢而已,我帮助他的理由并不是流于表面的话语。
在帮助了男孩的第二天,我的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无论我在哪里,带着恶意的探究目光都像是蛇蚁般紧紧地跟随着我。紧接着,我那常年都带着湿气的枕头被人塞进了不知名的虫子,衣柜里的衣服也被人用剪刀绞得乱七八糟。
当年的我还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可现在的我却十分清楚。
——帮助了被欺凌者的我,变成了新的被欺凌者。
如若是现在的我,大概在发现自己被针对的时候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扭断什么当做警告,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打算动用个性。
或者说,那个时候的我只是想作为一个“无个性”生存下去。
因此除了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并没有人知道我也是个性持有者,几乎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了没有个性的“残废”。
伴随着沉默,欺凌变得越来越过分。
起初是上学所需的文具被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毁坏,数量之大甚至达到了连工作人员都不愿意给我买新的文具的地步;再然后就是无孔不入的嘲笑,哪怕只是很普通的摔倒,也会有人在背后嘲笑我,称我为废物。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因此我去问了最初被欺负的那个小男孩。
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甚至连和我说话都不愿意。
在对方躲躲闪闪的目光中,我明白了某件事情。
我被背叛了。
被自己出手帮助过的人背叛了。
准确来说,曾经被我帮助过的被欺凌者也加入了欺凌者的行列。为了和我撇清关系,他甚至还在我去找他的第二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的课本撕得粉碎。
可即使如此,我却还是没有觉得自己不应该帮助他。
事情的终结是在某个下午。我站在脚手架上贴着工作人员交代下来必须要贴好的剪报,有几个孩童突然跑过来,不由分说地利用个性毁坏了脚手架的一角。
失去平衡的工具轰然倒地。
伴随着脊背传来的疼痛,我终于忍不住发动了个性。
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自己那个时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愤怒或者是伤心?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擅自动了起来,而作为“纽绪”这个个体一部分的个性,更像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在我个人完全没有自主意识的情况下就擅自发动了。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整个福利院都陷入了孩童的哭嚎之中。
除我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扭断了骨头,有些人是手臂有些人是腿。本该受伤的我却只是躺在地上,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而暂时性地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已。
工作人员慌慌张张地冲进来,然后慌慌张张地拨通了医院的电话。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得到一句苛责,在被扭断手脚之后,那些曾经用嘲笑的目光注视着我的孩童们的眼神都变成了恐惧。
也是在那个瞬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被欺凌者是没有资格获得帮助的。
能够帮助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而对连自救都做不到的人施以援手只会将自己推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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