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祸众生(四)
那人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
扎牙笃见势不妙,一咬牙,拉着赵敏衣袖便要向后。刚退了两步,突然身边人影一闪,那人就追到了扎牙笃身前,衣袖中伸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掌,向上一扬便照着扎牙笃头顶插了下去。这一下兔走鹘落,轻功快,出手更快。
赵敏眼见扎牙笃罩门已被他笼罩于一掌之内,只待五指如刺,插落顶门,立时毙命。于是心念一动,一掌拂过,如翩翩落英,将凌厉掌风拂开。赵敏瞬间手掌回转,听风辨形,便要劈他头上斗笠。此人似是不想同她动手,只是赵敏来势太凶,不得不应,一时间赵敏反守为攻,双手纷纷劈出八下险招,全在面门之上。电光火石之间双方对视,赵敏似是眼中有火,喝道:“你这爪法又是从哪学来的?”
八攻八守转瞬即过,这人仿佛唯恐被她揭穿面目,连退三四步,终于立定。
扎牙笃受此一惊,此时站在赵敏身后,屏气凝息,似是吓呆了。赵敏有意无意将他挡住,始终只目光如电地看着那人,目中精光若有实质,直能将这人身上灼出两个窟窿。对峙片刻,赵敏终于将披在身上的大氅一摘,向身后胡乱一扔,反手拔出佩剑打了个起手,喝道:“何必用鞭掩饰身份,不如拔剑一战?”
这人似是恍惚了一瞬,又片刻回神,恨恨地瞧着赵敏。终于嘶哑着嗓子道:“你非护他不可?”赵敏不同他废话,提剑便是一记直刺,那人尚不取鞭,只以单手倏尔成掌,倏尔成爪,偶尔五指同长剑一撞,竟全是当啷啷的金属脆响。赵敏一记落空,瞬间舞剑成雨,跳于空中同这人战作一团,此时张无忌已然将余下武士打倒在地,正解了范遥身上的绳索,双手在他后背推拿解穴。
赵敏见这人原本佩剑,却始终只使那把白蟒鞭,不愿拔剑以真本事示人,心里不知怎地又是疑惑又是愤怒,一时间惊涛骇浪,百味杂陈,尽皆变成手中招式,一招招想试出究竟。只是她本意如此,便堪堪使了七分功力,但见那人进退有余,竟空手接招,连鞭子都不使了,一时心中怒火陡升,运起十成小无相功携逼猛攻。
那厢张无忌终于得手,转头一瞧这两人打的难解难分,赵敏似是动了真火,长剑舞得瞧也瞧不见,只知方圆几丈内皆是利风,当啷声不绝于耳。他不敢当着这么些蒙古人的面直接唤周芷若的名字,又不想见她们再打下去,一时有些着急,范遥知道此刻只应速战速决,于是打手一指大殿之上,张无忌了然,纵身一跃,趁二人缠斗之时赵敏不察,一抓便捉住了扎牙笃后颈。这一招暗藏拿穴手法,扎牙笃顿时全身酸麻,无计可施,只得任他将自己提起。
张无忌喝道:“不……不要打了!再打……再打!世子就要死了!”
赵敏闻言左手搭在剑尖,使出十足功力横剑一震,双方各退两步,便即休战。
周芷若冷冷看她一眼,一个鱼跃跳到张无忌身边,张无忌正要同她商量速速离去之事,只见周芷若单手弹剑出鞘,竖握剑柄,瞬间一剑扎在了扎牙笃小腹。这一招事出突然,毫无征兆,在场竟无一人反应的过来。张无忌亦是大惊失色,手一抖将扎牙笃扔在地上,只听赵敏“啊”了一声,大声叫道:“来人!叫太医!”
张无忌惶恐地瞧了周芷若一眼,只觉她目光依旧冷冷冰冰,似是千丈深渊,瞧不出情绪,于是忙道:“援兵怕是要来了,我们快走。”说着他扶住范遥,同周芷若一齐纵身一跃,从大殿房顶的洞口原路撤走。
外面暴雨倾盆,耳目均受其扰,追兵不过装模作样吆喝着追了几条街,便连张周人影都瞅不见了,于是顺理成章打道回府。这两人内功深不可测,纵是张无忌轻功差些,也将将跟得上周芷若脚步,在房顶来回跳窜,寻常人若瞧见影子,只怕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三人一路向西到了张无忌新找的院落边上,他见四下无人,连门锁也不开,直截把范遥扛在肩上,双足一动便跳进了院子里。周芷若也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将范遥背进卧房。
张无忌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道:“周掌门……你先不忙走,待我给范右使上了药,还有两句话同你说。”
不过半柱□□夫,张无忌从卧房中悄悄出来,闭了门扇,朝院内走去。小院不大,是个没修缮过的破落模样,勉强能住人罢了。院中一井一树,均是上了年纪的,井边有一方石桌,几个石凳,灰尘足多显是无人落座。夜色渐深,月光亦浓,洋洋洒洒正照在树边,映出一个浅浅的影子来,张无忌抬头一瞧,竟是个“月华愿逐流照君”之景。
周芷若此刻将□□摘了,现出真面目。眉间朱砂未点,月华流入双眸,自凝无数愁绪,只不知谁能如此幸运惹她怨仇。头发仍编了个男式的长马尾,却有些散漫地披拂在肩胛,发尾扫在树梢。她高高地斜靠在树干上,单腿从袍子中露了出来,悬在半空,张无忌这才看得清楚,堂堂周掌门竟穿了一条漆黑若铁的义肢,乍看去,像是两柄长剑缠绕一处。周芷若看他现身,反手一拍树干,轻飘飘落在石桌边上。
张无忌轻叹道:“周掌门,我之前只以为你是腿脚受了轻伤,怎么竟瞧着这么严重,为何不让我替你看看?你既伤了一条腿,就不应如此奔波劳碌……再添病痛了。”
周芷若冷冷道:“张教主如今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一得知范遥要被密斩,便再次前来通知你张大教主……”张无忌连声道:“是了是了,你义气相助,我自然千恩万谢。只是你不该如此待自己,这腿脚手足若是落下病根,以后可有的难过。周掌门何必强撑呢?”
周芷若沉默半晌,道:“多谢关心。”
张无忌走上前来道声不是,蹲下检查了一番周芷若的断腿,道:“除了骨折多处之外,倒也没什么大事,你不要用它施力就是了……哪位神医手法这么好,竟都给你拼回去了。”周芷若低头同他相望,片刻道:“是我……我自己……”张无忌闻言颈后一凉,一时结巴道:“你……你自己?”寻常百姓,断腿折骨之痛哪有自己给自己医治的,割皮肉损的伤都怕是痛得不能自已,江湖中人纵有刮骨疗毒的二爷豪情,也没有自己将自己断了的骨一节节接回去的道理。这般痛苦周芷若竟能自己解决,张无忌一时不知该心惊还是心疼,只不知所措地结巴了一句,又继续察看义肢,道:“这……这……这个夹板倒是打得不错,将你受伤的地方尽数护住了。”
那义肢从膝盖以下的部位将周芷若的小腿全覆住了,连到脚跟处又凸出一截,将她脚踝全数裹在里面,因是她走起路来好似两腿不一样长。也是周芷若此时内力高深,轻功又卓绝,方才能不那么现眼。张无忌看得仔细,突然感叹道:“我向来不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只觉得医术尚可一提,若是以后能当个郎中悬壶济世也算不差,但若是天下病患都像你一样,我只怕连饭碗都端不稳了。”
周芷若听出张无忌话中责备之意,她心中清楚张无忌用心诚恳,绝无他意,只沉默了一瞬,又应道:“受伤之时没有旁人,也没有郎中。我略通医理……试着自己接骨,若是接得有错,过几日再重接就是。”张无忌心中一痛,抬头看周芷若,只瞧到她侧到一边的半边脸颊,月华正照在那侧,这半边只余阴影,正映出她缺了半截的耳朵和耳下一道长长的疤痕。
张无忌一怔,不知这道新伤从何而来,只觉她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就饱受艰辛、病痛折磨只得自己一个人咬牙硬扛,一时心生怜惜,真想将她拢在怀里好好安慰。周芷若似有所感,转过那半张脸来同他对视,张无忌瞬间被她眼中无畏寒意一凉,想起方才她话也不说便把扎牙笃一剑刺穿的模样,又尴尬地低头,嘴上说:“我……我给你再配些新药,周掌门下次换药的时候自己敷用,应能好得更快些。”
周芷若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应道:“那就多谢张教主了。”
张无忌检查得当,站起身来,他方才正想到扎牙笃,一时思绪一动,就想问问周芷若是否因为赵敏的婚事方才迁怒扎牙笃,将他一剑刺伤,此时也不知还活不活得成……但这周掌门脾气又冷又硬,嘴也又冷又硬,必然不承认自己是为了私仇,只怕是还要推在张无忌身上,让他自己承情。于是也不多嘴再问,只叹道:“你又何必同赵姑娘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她若知道你是谁,定舍不得同你动手。”
周芷若闻言脸色瞬间转冷,冷哼一声道:“舍不得?你方才是没瞧见她舍不得谁?哼!她为了那个七王世子向我出手,难道我还要笑纳不成!”
张无忌道:“她是蒙古郡主,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替我们说话,但……但赵姑娘私下里可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啊!”
周芷若冷笑道:“你是她朋友,她从来都向着你,我可不配让她帮忙!你若不提我还忘了,前两日在花车游街的时候,这姓赵的还做了四台戏文来陷害我!是不是!”
张无忌瞠目结舌,哪敢跟周芷若说他曾经也怀疑过赵敏,只道:“不……不是,她哪是要害你,我问过赵姑娘了,那花车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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