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姻缘薄（二）

    第五十五章姻缘薄（二）

    “周掌门，是时候换嫁衣了。”

    周芷若转头去瞧讲话之人，冷冽淡漠的视线与那奴婢对在一起，不语一字，但其中冰凉透骨之意却慑得那人不由自主地低垂下头去，避开视线不敢直视。只是又重复了一遍，道：“周……周掌门，吉时快到了。”

    周芷若坐在榻前的桌边，腰背挺直，即使身陷囹圄，当此紧要关头，脸色也未见焦躁恐惧。那婢子乃丐帮中人，被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心中已生退缩之意，但陈长老之命又非她这个小弟子可以违逆，只得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周掌门——”

    “我知道了。”

    那婢子从前只晓得峨眉新任掌门周芷若是个极貌美又温柔可亲的年轻女子，但这几日伺候下来却只觉得传言不敢全信，这哪里是个温柔美人，分明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美人。

    虽然讲话之时客气循礼，即使受困于此也殊无焦躁激烈之词，但能做一派之主的主子们想必皆是有些威势，这周芷若显然并非好相与之辈，也并非是那种会轻易妥协之人。

    她出言打断婢子之语客气疏离，顿了片刻，又道：“你先下去罢。”

    婢子以为她事到临头方要反悔，慌忙抬头，道：“可是——”

    周芷若道：“你现在先下去罢。”话到此处，婢子心知自己争辩不过，只得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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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芷若独处一室之内，隐隐可听到房间外，庭院之中传来嘈杂缭乱的人声，皆是在为今晚的婚礼做准备。一阵阵嬉笑之间确是真切实在的欢乐，丐帮众人皆道是在为宋青书同自己成就金玉良缘，但除那几人之外谁却知晓新娘是绑架得来的？

    她扪心自问，知自己不应抱有幻想，世上之事皆是一报还一报，难道只许得她周芷若阴谋算计，却容不得这恶行落到自己身上。细想来，以怨报德，以欺报情，以杀报善，这些违背道义之事她竟尽数犯下，心有愧疚然而毫无悔改之情。也怨不得自己一着不慎落于宵小之手，而无人得知，无人来救。

    周芷若不经意间抬手摸了摸头上发簪，想起赵敏那小贼当初在光明顶破庙之中，不动声色地便摸走自己的簪子，后来辗转之间落入张无忌手中，又由他修补完整还给赵敏，而赵敏又在灵蛇岛同住之日重新为自己簪在头上。

    凉玉温润，竟丝毫看不出有断裂的口子，想必当初张无忌花了很大的功夫，不知找了多少能工巧匠才修补得如此妥帖。然而……人心……周芷若想到此处心中一痛，心道：人心……却……却不如这玉，粉碎之处只怕今生都难以弥合。

    此时她摘下头上发簪，又解下束发的绳子，长发便流落如水地散在肩上，她微侧下颌将长发拢在一处，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细细地梳了起来，神游之间转而又想到：

    赵敏那如墨长发从前我竟没能帮她梳过一次，若是……若是……那赵敏想必也会很欢喜罢。她却不知，为她束发，我心中的欢喜应比她还多。只不过……她从前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罢了。

    不知赵敏此时却在做什么，想什么，可会想到从前有个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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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芷若正梳着长发，便听得有人轻轻扣门。

    她还未来得及答话，门扇便“吱呀”一声打开。周芷若心中微恼，面无表情地转头正待呵斥，刚刚张口说了声：“你——”便惊得一个字再也讲不出。她手一抖，木梳便坠在地上。

    那人将门闭好，走到她面前捡起木梳，声如轻鸿般道：“芷若。”

    周芷若强自稳住情绪，她离开赵敏时日甚久，这些日子来，想念之情竟盖过了与赵敏相见对质的恐惧。但此时赵敏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竟怕得颤抖，甚至不敢同赵敏对视。

    赵敏从明教分堂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唯恐赶不在今夜大婚之前，虽不如往日神采烁然丰神俊逸，但满面风尘仍难掩她眉宇间的风华。她身无内力，此次潜入这为周芷若和宋青书二人准备大婚的院落，只得以一身暗色侠客装扮，悄无声息地避过耳目，妄图凭一己之力救周芷若出去。

    赵敏站在周芷若面前，将木梳递给周芷若，道：“我……我来救你出去。你先跟我走。”

    周芷若闭眸片刻，咬牙稳住情绪，仰头对视赵敏，正欲言，便听得赵敏慌乱地打断她，道：“芷若……别的事先别急，我先把你救出去再说，可好？”赵敏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竟隐隐有恳求之意。

    周芷若心一狠，道：“你凭什么说救我？”

    赵敏以为周芷若是说自己身中毒药武功不济，忙解释道：“我虽然中了……中了十香软筋散，但，但不妨事的，尚有十之三四的战力，我们躲过那些人……若是被发现了，大不了拼……”

    周芷若听得清楚，心中一惊，道：啊，她的十香软筋散为何还没解……

    她不暇细思，复又强自皱眉道：“我是说，你凭什么说我需要你救？”她心知赵敏此时对自己情根未断，藕断丝连，也知只凭赵敏此时的功力只怕是难敌丐帮此处近百人的武力，咬牙之间自觉自己负她良多，早无回头之日，又怎能承她拼命相护的情谊？

    不若挥刀斩乱麻，便从此陌路，情义不复罢。

    赵敏得问此言，浑身一震，道：“你，你……芷若，你难道是心甘情愿嫁给那……那宋青书？！”她语气激烈，又接着道：“我不信！我不信！”说着便伸手去捉周芷若的手腕，却没想到周芷若右手向后一缩，躲过了她。

    赵敏不甘心般，紧几步走到周芷若身前，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在梳妆台上，语气恨恨，道：“你从前所言的，喜欢我，可都是骗我罢了？！”

    周芷若适才缩手，便是怕她捉住手腕探自己脉象，察觉出自己被用诡异手法点了穴道，但却没想到反而激怒了赵敏，被狠狠地束缚在梳妆台前动弹不得。

    赵敏见她半天不言语，蓦地将脸凑近，手劲甚大地捏住周芷若的下巴，道：“你说啊！”

    周芷若被她捏得生疼，颤声道：“你何必勉强……”

    赵敏又恨又怒几欲落泪，咬着牙道：“我偏要勉强。”

    说着便在咫尺间将唇凑了上去，周芷若只觉兰桂馨香沁鼻而来，脑海中便一片空白，除了赵敏二字竟找不到其他言词。

    她只觉双唇一痛，赵敏似愤恨般狠狠咬了她一口，片刻间却又仿佛不忍心地收起利齿，转而如小兽般温柔地舔舐起适才咬过的地方。赵敏舌尖仿若都带着兰桂之气，清凉地甜润之味直勾的她措手不及，还未细想，便丢盔弃甲，满盘皆输。

    赵敏原本狠狠地扣着她的肩，渐渐地也松了手，转而伸手扶住她的脸颊，将周芷若双颊捧在掌心，唇齿离开，对视片刻，又凑上前去吻了吻她的鼻尖。

    周芷若本被吻得不知所以，此时突然感到赵敏极尽温柔地吻在鼻尖，脑海宛若轰然一击，瞬间身子巨震，双手狠狠推开身前的赵敏。声音比之前颤抖更甚，道：“你……你竟敢……竟敢……我今时今日便跟你说个清楚！赵敏，我……我从前说喜欢你，是欺你，瞒你，骗你，利用你……”

    赵敏猝不及防被她一推，向后倒退两步，望向周芷若的目光又似未曾料想，又似痛苦不堪，道：“你说喜欢我……”

    “假的。”

    “你说，日后回归中原，寻一处园林小宅同住……”赵敏说到此处，又泣然笑道，“要教我厨艺？”

    周芷若凄然一笑，道：“假的。”

    赵敏此时早已双颊挂泪，她好像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却想不起何时何地曾听过了。她仿佛要说服自己般笑着狠狠地点了点头，又抬头望向周芷若，问道：“你对我……”

    周芷若道：“都是假的。”

    赵敏如今望着她，眼光中又是三分热烈，七分绝望，以往那收天下于囊中的霸气自信燃得几乎不剩一丝。赵敏还是那个霸道又英气的赵敏，不过再也没有一点纵马扬鞭的生气。

    她向后退了几步，背脊靠在门扇上，还是望着周芷若，不发一言，却知道一切都没法挽回地结束，心若铁石，心如死灰。

    赵敏向她凝望良久，脸上的表情慢慢消退，显得又是温柔，又是失望，她转过身去擦了擦脸上泪痕，背对周芷若说道：“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要听你亲口说了，我才肯相信那是千真万确，当真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