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终踌躇(一)
那男子喝得混混沌沌,早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会儿冷笑,一会儿抽声若泣,一会儿又仿佛在喃喃自语。朱斗宝见他这副德行,心下更肯定这是个疯傻货色,扯两捆麻绳便要把他捆个结实。
他正把绳子往那男子头上套,便感到胸口被那男子手一捶一痛钻心,他捂住胸口手指微抖,道:“你……你他娘的会武功?装什么傻子?”
男子看着他凄凄然一笑,道:“傻子?我就是个傻子,会武功有什么用……会武功,芷若也……”他说话颠三倒四,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七袋弟子便趁这机会上前捆他,反而被他一脚踹开,连滚三圈。
他这一脚柔软无力,偏偏又巧得不能更巧,朱斗宝哪看得出这其中精妙武艺,只觉自己哥三个堂堂七袋弟子,反而被个醉鬼傻子拿掐得颜面尽失,恼羞成怒至极,也不管什么当小倌卖了换钱的主意了,从旁边人的身上拔了刀就劈下去。
朱斗宝这一刀一劈,只看得旁边的寻常百姓大惊失色,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都唯恐引火烧身,男子醉眼朦胧间看见长刀劈来,也不躲闪,反而坦然至极地笑着合上了双眼。他容貌堂正俊朗,虽不至于貌似潘安,却也是一片正气凛然,此时胸怀坦荡地笑迎死期,与朱斗宝面目狰狞对比鲜明,看得旁人心中均有不忍。
众人心有不忍,又无可奈何,有些心软之人甚至闭上眼不敢去瞧。
朱斗宝正等一刀劈下去让那疯乞丐血溅当场,就听到一人大喊一声:“朱斗宝!住手!”他听得这人声音,吓得心肝一颤,硬生生收住刀势。
陈友谅拨开人群走上前来,厉声道:“你犯什么浑!”
朱斗宝欲开口辩解,旁边的七袋弟子连忙推了推他使了个眼色,朱斗宝只得忍气吞声道:“见过陈长老。”
陈友谅将那男子面上轻轻一抹,看得真切,心道果然没认错人,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安稳,搭脉一瞧原来竟是醉酒睡过去了,方才放下心来。转头道:“这人身份极重要,岂是你能伤的起的?若是他少一根头发,杀你十次也赔不了,到时候帮内无人救你!你看如何!”
朱斗宝面色又是尴尬又是恼羞,道:“我又不晓得他是谁!宋长老……你倒是……请您说来听听。”
陈友谅眯眼瞧这不怕死的蠢货,冷哼一声,道:“武当派宋远桥之子,宋青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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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派自创派以来不过百年,但张三丰武功修为之高,在当下武林之中无人能出其右,更别提如今武当五侠的威望盖人。此前唯有峨眉派敢与之相比,只是灭绝已经圆寂,峨眉式微,望如今武林,除明教之外几乎无可与之相提并论,更别提自宋之后已然萎靡不振的丐帮。
朱斗宝轰然坐倒在地,面色震惊,汗流不住,连声道:“宋青书……我差点杀了宋青书……”
陈友谅冷哼一声,命人将宋青书抬上,头也不回看也不看朱斗宝那副欺软怕硬色厉内荏的蠢模样,出了酒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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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时节的早晨已是寒意肆意,这点宋青书早先便知晓。他不听父亲劝阻执意寻找周芷若,偏偏得知周芷若同赵敏张无忌等人都去了灵蛇岛,又有谣传说周芷若同张无忌早在光明顶便有私情,甚至灭绝师太都知晓此事。
宋青书爱意深种,却偏偏百般求不得,他倾尽一切欲要帮助周芷若,偏偏阴差阳错无人应答,一路之上万般痛苦爱意均付与酒,最终金银散尽变成一副乞丐的模样,到这地步更无颜见家中父亲师叔,愧疚更甚,日日醉酒。
他与父亲分道扬镳之时尚是初秋,衣衫单薄,此时已是冬天,日夜冰冷,他仍旧穿的轻薄,流落街头寒意透骨之时瑟瑟发抖也是常有之事,只是他现在闭目昏沉睡去,却觉得身处温暖绵软的地方,浑身酥爽心有松懈,迷迷糊糊之间以为自己已经到了西方极乐世界,心神放松,睡得更加深沉了。
陈友谅将宋青书安排在客栈之中,着人为他梳洗干净换上新衣,看他一直睡得深沉,家教森严睡相殊无不雅,连鼾声都不曾有一,偶尔眉目微皱似是不适意,俄而便又舒展眉目,笑意染唇,好似是做了好梦。
陈友谅自小便于心机算计市侩夹缝间苟且存活,从来瞧不上那些世家公子的矫情做作,偶然有所交集也不过是算计之间有所谋求,这时看着一个侠风世家之中浸染出来的宋青书,心间不仅觉得有趣,更隐隐有些好奇。
连睡相都如此严谨的男子,在汝阳王府都能铁骨铮铮的侠士,诗书礼乐武艺骑射无所不通的教养,是谁让他颓废至此,竟如乞丐醉鬼一般,谁能让一个这样的男子神魂颠倒不知黑白。
陈友谅心思微动之间,便见宋青书躺在床上微微翻身,旋即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青书鼻梁极挺,隐隐为他的此时已擦拭干净的如玉面庞间添了两分正气凛然不可侵犯。他甫一张开双目,就看到陈友谅在不远处的桌旁坐着喝茶,边品边打量自己。
宋青书墨眸如漆,一清醒过来便将神色镇定住,坐起身来颇有威仪地回视陈友谅,道:“你是谁?”
陈友谅看得他神色间的变化,心中颇觉得好笑,但仍整顿神色,摆出一副极为稳重的模样,道:“在下丐帮八代长老陈友谅,在附近酒楼中偶然碰到宋公子,宋公子差点被一个莽撞汉一刀杀了,是在下拦了下来,将宋公子带到此处。”
他这番话恰到好处地将自己的“救命之恩”推了出来,又语带客气礼貌至极,宋青书听得明白,见他穿着丐帮服饰身披八袋,也隐隐记得在自己醉酒之时有这么一回事,于是也回报以礼,道:“多谢陈长老。”
陈友谅道:“你是武当宋大侠独子,千金之躯,幸得我到的巧了,没让朱斗宝将你伤了,那个混账东西已经受了处罚,这是我丐帮之错,若有惊吓,还望担待,我陈友谅来赔偿宋公子。”
宋青书听他语句之间有礼有节,有义有担待,心生好感,道:“陈长老莫客气了,我承蒙你出手相救,怎敢再要什么赔偿,只望陈长老能饶我一个面子让我叫声大哥,你我相称兄弟,莫在公子长公子短了。”
陈友谅笑道:“好好,贤弟!”
宋青书应声道:“陈大哥!”
陈友谅见宋青书仍只穿了亵衣,便叫服侍的人进来替宋青书整理妆容,宋青书也不推辞,穿上那身崭新的浅色侠客衫,蹬上新靴子,扶正发髻,双臂一展挺直身子对陈友谅道:“大哥且看,这身如何?”
陈友谅见他穿上新衣之后神态潇然,面莹如玉,竟将头上的玉冠都比的失了颜色。眉清目秀,目如点漆,端的是一个英俊潇洒器宇轩昂的侠士风范。陈友谅看得目光微怔,凝神片刻,双掌相击,连连抚掌道:
“好俊的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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