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求不得

    第四十七章求不得

    众人在岸边听得小昭所在大舰上号角呜呜声响起，渐行渐远，但见小昭披着一件华贵至极的金红色斗篷俏立船头，怔怔地向前行方向望去，待得她身影几乎看不清之时，赵敏只隐隐约约看到小昭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却看不明她面上表情究竟是落寞还是安慰。

    最终大舰也消失在海面之上，空余波浪一滔滔打击之声，海风刮过岸边畸形礁石，发出声声似呜咽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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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下已是秋天时节，想来中原应是天青高远清凉之时，然而灵蛇岛地处东南，竟仍是夏日天气，只早晚较冷，海岸边西北风起时稍有凛冽之意。张无忌念在五人轻重伤情不一，并未立即启程返回中原，反而在原有小屋的旁边又搭了两间木屋，自己与义父同住，殷离独住一间清静修养，赵敏与周芷若同住一间方便照料伤势。

    殷离休养了些时日，风寒已然好了，只是她内力浅薄体质只较普通人好一些，其他伤势并不如赵敏恢复的迅速。张无忌每日殷勤照料之下，殷离也已经知晓了他就是那挨千刀的“小张无忌”，相处之时神情添了几分羞怯亲和，少了几分凶狠戾气。

    如此情意缠绵，不觉时日之逝。

    周芷若此次累赵敏伤重几死，见赵敏奄奄一息却仍不忘安慰自己的样子，心中自是痛苦万分，许是破釜沈舟般地同赵敏表白了自己的心思，此时仔细思考自己的爱慕之情，却只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不敢想象赵敏死之将至的模样，却愿怀抱她一同赴死。赵敏后来知道了此事更是欣喜感动，同她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芷若，我可是你梦中之人？”

    周芷若赧然怨她口不择言，赵敏却道此乃出口成章。

    这段“出口成章”后来竟传到了一个叫汤显祖的人耳中，书写成折，传于百年之后，此乃他话，此处不言。

    周芷若从来拿赵敏这般蛮不讲理的口舌之争没有办法，心中其实却是有些隐隐喜欢的。赵敏也乐得逗她，在自己伤情渐好却仍旧缠绵于榻不愿起床之时，赵敏便揪着床被泫然若泣，道：“累君仆仆，吾未知所以报也。”

    周芷若见她又开始做戏，便是扶额，道：“……你不起床便不起罢，我……我去做饭就是了……”

    赵敏假装竭力扶倚而起，喘息良久，甫言道：“妾病已可坐起，君自去行事，勿更以妾为念。”

    周芷若无奈地揉了揉眼睛，道：“晓得了，饭一会儿给你端过来，你莫急，很快的。”

    这般过了大半个月，赵敏便再也没理由赖床不起了，周芷若见她身体已然好得多，便拉她去厨房教她做饭。赵敏百般聪明，却于厨房之事一窍不通，周芷若教她切菜煮饭，她便将菜切得长长短短宽宽窄窄，将饭煮成一锅干瘪的锅巴。周芷若见这自诩天下第一的赵敏居然如此不通于厨艺，笑话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赵敏便拔出倚天剑对着土豆一顿峨眉剑法。

    周芷若眼睁睁地看着土豆出落成一只兰花模样，不由得沉默，然后道：“这也太过浪费了……”

    赵敏神气骄傲，道：“我的刀工自然天下第一，哪个厨子敢同我相提并论。”

    周芷若看她神态，竟觉可爱，不由地便低头笑了起来，用刀将赵敏削的土豆重新切条。赵敏看到她笑，微觉奇怪，眯眼道：“你笑什么？可是在笑话我？”

    周芷若但笑不语，赵敏转到一边瞧她，道：“你定然在笑话我。”周芷若摇了摇头，道：“我在想别的。”

    赵敏故意道：“你骗人，若是想苦头陀、韦一笑，脸上不会是这样的神情。那几个又丑又怪的家伙，你想到他们之时，会笑的这样又温柔，又害臊么？”

    周芷若被她激得眉毛一跳，脱口反驳道：“我在想你。”她说出口又觉得说得有些不矜持，抿了抿唇，低头继续切菜，道：“但我没有笑话于你。”

    赵敏听得这话，早就喜上眉梢，还管什么笑话不笑话，只觉浪迹久羁之心已是毫发无憾。她蒙古女子不论诸多纲常，又心性豁达于世外之人教养长大，此时心喜之间，便莞尔一笑，坦言道：“我也在意你。”

    周芷若闻听此言，神色恍惚之间一震，猛然想到灭绝死前所言。

    “芷若，我今日教你，若是要寻人的弱点，便不要在他自己身上寻找，像是赵敏这种人，思虑筹谋是你心思单纯所料不到的，只是若要掐住她的死穴，便要向她在意的人动手。”

    周芷若想到灭绝说的这番话，又联想到赵敏适才说的“我在意你”……不由得面容一滞陷入了不由自主的沉思。

    这几个时日殷离的伤病已经好了大半，每日饭食便由殷离周芷若张无忌轮流负责，赵敏厨艺一言难尽，众人都避而不谈，干脆让她与厨房相敬如宾互不打扰。

    待得晚上，赵敏与周芷若同榻而眠。赵敏将外衫褪尽，内衫歪斜领口大开，唉声叹气抱怨道：“这船夫衫得穿到什么时日……”周芷若漫不经心瞥一眼，道：“你这衣服……咦？这是什么？”

    赵敏见她指着自己锁骨下方那只蹁跹欲飞的蝴蝶，跟着疑惑的“嗯？”了一声，接着应道：“师父为我文的，所言历经大劫气脉方通，做这标记是为了涅槃，脱胎于天斗星北的恩恩怨怨，才能最终成就上上卦。”

    说着赵敏突然一笑，道：“这也有趣，你乃芷兰，我化蝴蝶，蝴蝶自然是绕着芷兰蹁跹而飞，原来师父所言是这个意思，八卦五行真是妙极，妙极。”

    周芷若被她逗笑，道：“你怎么知道便是这个意思，莫不是庄周梦蝶之意？告诉你人生百年不过大梦一场？”

    赵敏躺平在床上，将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笑言道：“方其梦为蝴蝶而不知周，则与殊死无异也。”

    周芷若神色一怔，轻声道：“赵敏……你别这么说。”

    赵敏眉毛一挑，道：“为什么？”

    周芷若道：“若是我们不得善终，情话一语成谶，倒不如不说。”

    赵敏叹气道：“你别多想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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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忽醒，周芷若口齿干咳，悄悄坐起身来去倒水喝。她伸手给赵敏掖了掖被子，赵敏迷迷糊糊张开眼睛发现是她，将她手指握住，又闭眼睡去。

    周芷若转身将茶杯欲放在床头，惊恐地看到一个浓黑身影从墙中慢慢走来，茶杯脱手便碎在地上，惊慌失措叫道：“师父！”

    灭绝身影摇摇曳曳，似烟似影，渐渐走近，周芷若便看到她面色如纸苍白，血红唇齿轻启，道：“芷若！ 你难道忘记了你的誓言！”

    周芷若道：“弟子没有！弟子没有爱上张无忌！”

    灭绝冷声笑道：“呵呵呵呵，但是你爱上了赵敏，更加丢尽了峨眉脸面。要是我还在人世，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以儆效尤！”她这一笑，四处仿佛都鬼气森森地有无数鬼怪在哭嚎一般。

    周芷若哭腔道：“不要……师父不要……”

    灭绝伸手成爪，满脸戾气，道：“你若是违背誓言，没有取得倚天屠龙，光大峨眉。你的父母在地下便不得安宁。为师将化成厉鬼，纠缠你生生世世。”

    周芷若不停地颤抖道：“师父……师父……弟子不会让师父失望的……师父。”

    灭绝越走越近，早就摔碎的脏腑成血肉流在地上，粘连了一地，周芷若只觉得身边越来越冷，心惊肉跳地听得灭绝走到面前寸许之地，感到灭绝冰冷呼吸便在眼前道：“若是赵敏挡在路上，你便杀赵敏，若是张无忌挡在路上，你便除了张无忌。你若是心存半点舍不得，为师便要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

    周芷若闭上眼睛，道：“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这时只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抓住自己的胳膊，周芷若浑身一颤，却听得赵敏的声音道：“芷若？芷若？你怎么了？”

    周芷若睁开双眼看见是她，便抓住赵敏的衣襟扑到她怀里痛哭不停，心想：师父逼我夺倚天剑，逼我夺屠龙刀，我既不忍心伤赵敏，又打不过谢逊，我该如何是好。

    赵敏见她好像是做了噩梦一般，安慰她逗乐道：“芷若是梦到什么妖魔鬼怪了吗？为何一直在喊不要过来。我赵大官人在此，哪个旁门左道的小鬼敢动你一根汗毛？”

    周芷若听到妖魔鬼怪这四个字，下意识吓得一噤打了个寒战，赵敏察觉到，体贴入微地将她拢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别听我瞎胡说，世上没有鬼怪的，不怕不怕，睡吧。”

    周芷若努力正了正神，道：“我睡不着。”

    赵敏披衣坐起，点起灯道：“我这里只带了些伤药续命的药，还有瓶十香软筋散，安神入眠的药可没有……明天让张无忌给你配些如何？”

    周芷若神思恍恍惚惚，心道：十香软筋散！十香软筋散……若是我将十香软筋散偷来，下在饭菜里，金毛狮王想必也敌不过这毒性吧！不行……不行……我若是拿了倚天屠龙坐竹筏逃走，拿必成了明教公敌……峨眉式微，不是明教一合之将。

    赵敏见她神情恍惚，调笑道：“难道芷若想吃些十香软筋散助你入眠？”

    周芷若怔怔地想：对了……正是如此，我自己也吃下这药，将赵敏放上筏子送出灵蛇岛……我偷了倚天屠龙，然后将秘籍取出，他们都以为是被赵敏下毒了，却并不晓得赵敏待我亲近如此，竟然不设防地让我能随随便便拿了十香软筋散。

    赵敏见她吓傻了般呆愣模样，不由得有些忧心，打开包袱将瓶瓶罐罐都放在桌上，拿出一瓶倒出几粒，递给周芷若，道：“这……试试脱胎换骨玉露丸？”

    周芷若张口吃下，发现入口即化，一股温良之意直入脏腑，哪里像是赵敏随随便便起的名字般乡野气十足，分明是镇定五脏六腑宝药。

    周芷若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清醒，心想：不行……我不能这样做，赵敏待我如此好，她……她喜欢我，我怎能利用她……我若是那样做了，赵敏一辈子都洗刷不掉冤屈，她一定不会原谅我。

    然而灭绝魔音仍在耳边绕而不绝，周芷若浑身一抖打了个冷战，清晰听到：“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周芷若泪眼朦胧地抬头望向赵敏，说：“无论以后如何，你都不要不要我。”

    赵敏的心猛坠，心道不好，芷若要做什么事。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不会，当然不会，芷若为什么这么说。”

    周芷若惊觉自己将心里话讲了出来，复又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想到我们回到中原以后……”

    赵敏以为她是心中担忧，二人难以长相厮守，于是道：“有我在，一切不必多想。”但这样说着，却仍旧觉得哪里不甚适意，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她想了半晌想不通这感觉从何而来，于是按捺心情，拉着周芷若又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