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大夫来了。
他是被江令宛利诱来的。
一大早正打算出门义诊, 被送信的柳絮给堵在门口。
江令宛在信上说,今天是她得到联考第一名的好生日, 这样光荣的时刻, 她想跟最最最亲爱的赵爷爷一起分享。
什么最最亲爱的赵爷爷,这丫头一肚子坏水,上次诳他去蓬岛瑶台,害他被狗撵, 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要不是他跑得快,估计屁股就要开花了。
他才不会信她的花言巧语。
可是……可是她又说, 若是最最最亲爱的赵爷爷愿意前来, 您最最最可爱的孙女便会与您一起去蓬岛瑶台, 与双月椰来一次亲密接触。
为了双月椰,他来了。
然后他再次被骗了,什么分享最光荣的时刻,这坏丫头分明是想使唤他。
赵老大夫那个气呀, 想转身就走又舍不得双月椰, 只能乖乖听从江令宛的话来给辛烟烟看伤。
他心情不好,又在观众席上看了半天, 早就明白是辛烟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一腔怒火就冲着辛烟烟去了。
“小姑娘家家的长得还可以,脑子里却都是粪!”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 非要学屎尿手段栽赃陷害, 你看看你干的事, 故意折断自己的胳膊, 猪都比你聪明!”
“若是为了金花折一条胳膊也算了,你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这个左脸欠抽,右脸欠踹的细脖子鬼,整个考场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
“缺心眼我见多了,你算是登峰造极了!”
“锦绣女学都是你这样的吗?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赵老大夫言辞犀利,口舌如刀,不带重样地骂了辛烟烟半天不说,唾沫星子如雨点一样喷了她一脸。
别说是其他人了,就是江令宛这个对手看了,都觉得她可怜。
“赵爷爷。”江令宛呵呵笑,“您看辛小姐的胳膊,还能治吗?”
“治个屁!”赵老大夫把眼一瞪,“她这胳膊是有人用外力生生折断的,根本不是车祸撞击,要治还不容易吗?”
“那太好了。”江令宛松了一口气,轻轻拍着胸口,别提多善解人意了,“我真的很怕因为我的缘故让辛小姐失去一条胳膊,既然能治,我就放心了。”
她冲着观众席微微一笑:“大家别担心,辛小姐没事。”
赵老大夫撇嘴:“怎么没事?她脑脑子里都是屎,这还叫没事?不过有事也没辙,因为她的脑子已经没救了,没希望,一点希望也没有!”
“您真会开玩笑。”江令宛唇角微微扬起,再次微笑,“赵爷爷说笑呢,大家别当真,辛小姐的脑子没事,还是很聪明的。”
啊!
好美丽的笑容,好善良的笑容。
宛卿,太完美了,仙子的容貌,菩萨的心肠,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存在?
不枉我们对她痴心一片,这才是值得我们追随的人,不像某些人,心思卑鄙,手段龌龊,为了姓宁的细脖子鬼,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人,真是无耻。
还是我们宛卿好,又漂亮,又有才华,心底又善良,还这么大度,比某些人好上一千一万倍。
辛烟烟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
被赵老大夫这样劈头盖脸,毫无留情地骂,被观众席上的人指指点点,受尽各种冷眼白眼。
她恨不能立马死了。
要不是怕装晕被赵老大夫揭穿,她真想眼一闭什么都不管了。
江令宛心里笑眯眯,这就受不了啦?后面还有更让你难受的呐!
“赵爷爷,我想辛小姐只是一时糊涂,绝不是因为嫉妒我故意害我的。你知道我的,一向心软,又最是个宽和大度的性子,一般的事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赵老大夫抽了抽嘴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心软?宽和?大度?
你的脸皮还能够厚一些吗?
江令宛莞尔一笑,当然可以啦。
“我不怪辛小姐,只要她真心知错,改过自新,依然是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烟仙子。您看在我的份上,替辛小姐治胳膊吧。”
所以,你是要我逼这个蠢姑娘给你道歉?
是呀,是呀,赵爷爷你好聪明哦!不愧是我最最最亲爱的赵爷爷呢!
坏丫头你等着,老头子干完这件事,你要不带我去看双月椰,我跟你没完!
赵老大夫一声冷哼,冷眼瞥着辛烟烟:“你可知错?”
辛烟烟紧抿着双唇,不吭声。
“看来你不仅脑子里有屎,连心也被屎给糊住了!”
有错不改,还摆出一副别人对不起她的样儿,这个蠢货,也配他出手?
撇了撇嘴,赵老大夫走了。
“赵老大夫,请您留步。”突然有人快步走到赵老大夫面前,把他拦住了。
辛烟烟猛然抬头,怔怔盯着宁轩。
宁轩看她一眼,转头冲赵老大夫深深一揖:“赵老大夫,辛小姐知错了,请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道歉的。”
泪水在辛烟烟的眼眶里打转,她终于艰难开口:“我错了。”
“我不该陷害江令宛,不该污蔑她,我知错了。”
一语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她完了!
锦绣女学会将她革名,父亲母亲会因她蒙羞,终此一生她都洗不掉今天的污点。
从此后在宁轩眼中,她与那些爱慕他的无知少女一样令他厌烦。
她彻底失去了他。
赵老大夫啧啧摇头:“还是你这个细脖子鬼说的管用。”
宁轩面色一僵,拱手感谢没再说话。
江令宛捂嘴偷笑,宁轩脖子修长,很有气质,他嘴上没说,心里也是引以为豪的,如今被人骂是细脖子鬼,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看宁轩吃瘪,真令人心情愉悦。
她转头冲萧湛眨眨眼:五舅舅,多谢你啦,要不是你拨人给我,我还真没办法跟踪辛烟烟,今天也就不能拆穿她了。
萧湛勾唇,眸中笑意点点,这就高兴了?还有更高兴的呢。
他抬了抬手,青峰走上前给陈侍郎递上一摞纸,陈侍郎接过,登时变色。
这纸上明明白白记录着国子学杨山长买凶绑架李考官太太,威逼李考官故意耽误江令宛考试的始末,以及他指使人对白鹭书院的学子邓仲安的下手的详细过程。还有去年,前年出意外的学子,竟然都是杨山长手笔。
每一张纸上都签名画押摁着手印,这分明就是一份记录得当、可以直接给人定罪的当的供词。
薄薄的几张纸,陈侍郎却觉得重逾千斤。
“来人,将杨成栋抓起来!”
陈侍郎一声令下,立刻有官兵扑向杨山长,反剪双手堵住嘴,连喊冤的机会都没给他,直接带走。
国子监一众师生惊骇莫名,不知杨山长究竟犯了什么事。
辛烟烟脑中轰地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晕了过去。
……
为期三天的联考终于落下帷幕,江令宛为京华女学捧回了刻名金花,成为最大的赢家。
宋山长包下酒楼为江令宛庆功,大家推杯换盏,笑谈不断,一派胜利者的风光。
到结束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醉醺醺的。
前来接人的马车络绎不绝,陆明珠上了马车还意犹未尽,空举着手说还要再喝。
程静昕笑道:“这个明珠,嚷嚷着要去看阿宝,却醉成这个样子。”
梅雪娘于两个月前诞下一名男娃,取名阿宝,生得白胖可爱,讨人喜欢。江令宛去看弟弟的时候,程静昕、陆明珠也跟着去,席上听江令宛说阿宝会转头看人,会吃小手手了,就约定要去看阿宝。
想到阿宝可爱的脸蛋,江令宛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那我们两个去,正好我有话跟你说,上次你说过了年,你祖母要过生辰,是正月初十吗?”
前世,程静昕的悲剧就是从这次生辰宴上开始的。
江令宛正准备细问,就看见一位十八九岁男子朝他们走来:“静昕。”
他穿着竹青色夹袍,头戴玉簪,身材修长,相貌堂堂,还没说话就先露出笑容,几步就走到两人身边。
“孟表哥,你怎么来了?”
程静昕笑着迎上去,过一会又回来介绍两人认识:“宛姐儿,这是我跟你说的孟表哥。”
“孟公子好。”江令宛笑着跟他打招呼,眼中却闪过一道冷光。
孟修杰,程静昕大伯母娘家侄儿,家道中落,与寡母一起寄居程家。
那时候,程静昕才六岁,父母、哥哥在去外地上任的路上遭遇了土匪,悉数丧命,因孟修杰年纪跟程静昕的哥哥相仿,说话的声音有几分类似,程静昕便将他当成哥哥般依赖。
七八年的相处,两人虽然不是亲生兄妹,感情上却与亲生兄妹无异。
孟修杰长得一表人才,其实却是披着人皮的狼,从一开始接近程静昕,他就没安好心。
他知道程家老太爷、老太太疼爱程静昕,也知道程静昕虽然父母双亡,但是程老太爷早就将程家家产一分为二,长房一部分,二房一部分。
二房的人都死了,只留下程静昕一个,这笔钱就是程静昕的。程老太太也说,她百年之后,嫁妆是要给程静昕的,再加上程静昕亡母的嫁妆,程静昕几乎是大齐朝最最年轻的富翁了。
孟修杰觊觎这笔资产,明知道程静昕不喜欢她,却在正月初十程老太太的寿宴上设下计谋,害程静昕失了清白,不得不嫁给他。
程静昕婚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幸福。
孟修杰的母亲因为静昕迟迟未能有孕,一直磋磨她。
孟修杰一开始对她还不错,在中举之后,他就变了。
他掌握了话语权,他得到了静昕的嫁妆,并用这大笔嫁妆作为敲门砖,投靠了四皇子,等四皇子登基为帝,孟修杰也跟着鸡犬升天,官运亨通。
但他到底只是举人出身,比进士出身的官员终究是差了一层,为了讨好新帝,为了步步高升他诬陷程家造反,亲自带人抄了程家,将程家巨大的家资悉数上缴国库。因为此举,新帝待他越发亲厚,给他连升三级。
程静昕艰难怀了孩子,快要临盆之时,听说娘家被抄,最疼爱她的大伯父被判斩首,心神俱震,动了胎气,在难产了两天两夜之后,含恨闭目。
前世,她自顾不暇,这一世既然重生,她断不会眼睁睁看着程静昕走上前世的老路。
在江令宛打量孟修杰的时候,孟修杰也在打量江令宛。
江令宛生的雪肤花貌,明眸皓齿,仿佛芙蓉出水,明艳动人,这样的美貌把孟修杰给惊着了。
不过他心思深,很快就敛了眼中的惊艳,让人看不出异常。
他是来接程静昕回家的,得知她要去棉花胡同,孟修杰笑着说:“你只管去就是,我在马车里等着你,你忙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家。”一副好哥哥宠爱妹妹的模样。
江令宛心中冷笑,以前静昕读书的时候,可没见他来接过静昕,现在如此大献殷勤,怕是得知静昕心有所属,所以急着设计静昕吧。
不过,这一世他休想得逞。
到了梅宅,阿宝正在呼呼大睡,江令宛就拉着程静昕去了她的房间:“柳絮,你带琴儿去厢房玩吧,我们说说话。”
程静昕一边啜着杏仁露一边笑:“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连柳絮琴儿都不能听。”
“柳絮可以听,我要避开的是琴儿。”江令宛在她对面坐下,“你是不是绣了一个荷包,准备送给容夫子?”
程静昕的脸一红,好一会才嗔道:“宛姐儿,你不是答应了替我保密,不提这件事的吗?”
静昕痴迷琴艺,收集了许多琴谱,里面有不少断篇、残篇,有一次上课,静昕弹了一个残篇琴曲,容夫子就说他手里有剩下的那一部分。
放学后,静昕跟着容夫子去取琴谱,琴谱放在阁楼上,静昕想着容夫子的阁楼上一定有很多琴谱,就问容夫子能不能上去看看。
容夫子答应了,让静昕走在前面。
静昕心里一暖,没想到容夫子这么体贴人,因为容夫子的脚是跛的,走路不方便,静昕就对容夫子说:“您也小心。”
她话音才落,就脚下一滑摔了下去,跟在她后面的容夫子也遭了秧,两人悉数滚下楼,容夫子一直搂着她,将她护在怀里,她几乎毫发无损,容夫子却磕破了头,摔着了手腕,将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多里,程静昕每天都去看望容夫子,给他送药送补汤,有时候也会把自己续的谱子弹出来让容夫子指点。
等容夫子全完康复了,他的身影也深深烙进了程静昕的心里。
这个小秘密程静昕只对江令宛说过,连陆明珠都不知道,今天江令宛陡然提起容夫子,程静昕便害羞了。
看着好友羞涩的神情,江令宛道:“中午我们吃酒席的时候,柳絮看到琴儿鬼鬼祟祟地跟一个年轻男子说话,她偷偷跟上去听,听到小姐、荷包这样的字眼,你说琴儿安的什么心?”
程静昕遽然色变,脸孔瞬间刷白,立刻去摸袖笼。
荷包还在,她稍稍松了一口气,脸色又很快变得难看。
她爱慕容夫子,却从不敢露出分毫,若事情宣扬出去,她怕是再也别想在女学呆了。
绣荷包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莫说是江令宛了,就连她贴身的丫鬟琴儿她都一直瞒着的。
可柳絮却撞见琴儿把这件事告诉外男,琴儿敢这么做,一定背后有人指使。
“这荷包不能要了。”程静昕当机立断,“你拿把剪刀来。”
江令宛却道:“那人已经盯上了你,若是你把荷包弄丢了,便会打草惊蛇。说不定,对方会用更恶毒的方法对付你。”
她眼光一闪,语气淡定,“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江令宛压低了声音,细细把自己的计划跟程静昕说了。
两个人在屋内说了半天的话,等程静昕离开的时候,她神色已恢复如常,半点都看不出异样。
琴儿扶她马车,笑着说:“表少爷真有耐心,竟然等了这么久,比江小姐的表哥也不差了。”
程静昕抿嘴一笑:“是啊,孟表哥是对我很好,可我对孟表哥也不差啊,家里谁不说我们两个与亲生兄妹无异呢。”
她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掀起飓风。
宛姐儿说,琴儿与她朝夕相对,几乎是寸步不离,能接近琴儿的男子必然是跟她相熟的人,让她仔细观察,一定会有收获。
她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相信,要害她的人是孟表哥,可琴儿的话却让她不得不怀疑。
“在我心里,孟表哥就是我的亲哥哥。”程静昕笑着跟孟修杰说话,心尖却在发颤,孟表哥,千万不要是你。
她的这句话说过很多次,孟修杰却觉得从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样令他烦躁。
他面上微笑,心肠却渐渐冷硬下来。
在他到程家的第一天,姑母就告诉过他,程静昕很有钱,若想振兴孟家,就必须得娶程静昕。
娶了程静昕,就能分走程家一半的家资。
姑母说,这笔钱决不能流落到外面,就算真要拿走,也能拿到我们孟家去。
这些年,他一直讨好程静昕,就为了有朝一日娶她为妻。
他也不想这样设计她的,可是她让他太失望了。
他一直觉得程静昕还小,情窦未开,等再过两年,她及笄了,长成大姑娘了,知道男女之间的事了,她自然会喜欢他。
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等几年的。没想到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程老太太过寿,程家出嫁的大姑太太带着一双儿女回京,表少爷薛朗比程静昕大两岁,他对程静昕一见钟情,想要娶她。
程老太爷、老太太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孙女嫁给外孙,亲上加亲,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不过他们也会尊重程静昕的意见,只要程静昕不愿意,这事就成不了。
只是没想到程静昕竟然对薛朗也动了心,若不是琴儿告诉他程静昕在偷偷摸摸绣荷包,他险些就要大意失荆州了。
最令他觉得棘手的是,薛朗的妹妹薛芫竟然对他好有好感,一开始只是时常找他下棋,他没放在心上,前天大姑太太竟然把他叫了过去,明面上是问他的学业,实际上却是相看他的意思。
昨天姑母告诉他,大姑太太叫她去说话,暗示姑母做媒,让他向薛芫提亲。
姑母气得半死!
这个大姑太太果然没安好心,她一定也是看上了程静昕的嫁妆,所以就让儿子薛朗勾引程静昕。
他们姑侄谋划了这么多年,凭什么让大姑太太母子三人得了这个好处。
姑母不甘心,他也不甘心!
程静昕只能嫁给他,这次寿宴,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跟程静昕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甚至是情不自禁,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到了那时,大姑太太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程静昕嫁给他!
……
江令宛回到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下人们喜气洋洋,争先恐后跑过来给她请安行礼。
江伯臣笑成了一朵花,要多慈爱就有多慈爱,其他人也是一脸与有荣焉的笑容。
江家上下老小难得齐聚一堂,大家和和美美地用过晚饭,老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留我们娘几个说说话。”
“宛姐儿。”老夫人笑着冲江令宛招手,“坐到祖母身边来。”
老夫人偏心二叔一家,最疼二叔的长女江家大小姐江令瑶,从前她几乎没有正眼看过江令宛,今天这样慈祥亲近倒是头一回。
“你大姐姐有孕了,晌午送信来,想让我们过去陪她说说话。”老夫人笑呵呵说,“听说你得了头名,她很高兴,要将那套《碧水堂四君子画谱》捐给你们京华女学,就算是给你的贺礼。”
江令宛就笑了。姐妹说话是假,因为她得了头名,想沾光才是真。
《碧水堂四君子画谱》是宋徽宗时候的孤品,专门教人画梅兰竹菊的,这套书很珍贵,为了这套书,她也不能拒绝。
“我明天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去?”
“不用,不用。”见她答应了,老夫人很满意,把手上的一个玉镯退下来给她戴上,“好孩子,给你戴着玩儿吧。”
玉镯清亮似冰,水头很好,显然价值不菲,江令宛笑容更甜了。
走一趟宁家,就白得了一个玉镯,这买卖划算。
坐在对面的四夫人何娉芳就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小财迷。
第二天上午,江家女眷乘马车来到宁家。
江令瑶刚刚有孕,吃不好,睡不好,这几天心里正不舒服,陡然见了祖母母亲,委屈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老夫人、二夫人心疼她,搂着她哄了半晌。
江令瑶止住眼泪,不好意思地冲江令宛笑笑:“一段时间不见,三妹妹出落的越发漂亮了。”
江令宛这段时间长高了许多,平坦的胸前也微微鼓起两个小包,娇花似的脸比从前更加明媚娇艳,眼中波光潋滟,初绽的牡丹花还要动人。
江令瑶嫉妒江令宛的这张脸。
江令宛出身不如她,地位不如她,偏偏脸长得比她好看,每次见了都让她很不痛快,恨不能把那张脸给撕烂了。
可是今天再看这张脸,她却觉得越看越顺眼,越看越高兴,吩咐丫鬟道:“带三小姐去书房拿书。”
待江令宛出了门,江令瑶就笑了起来:“祖母、母亲,江家与宁家怕是要亲上加亲了。”
老夫人与二夫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江令瑶就道:“宛姐儿不是一直喜欢宁轩吗?我们都以为是她单相思,不想宁轩对宛姐儿竟然也有意,夫君之前跟宁轩一起攻读,夜里听宁轩睡梦中喊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你们猜他喊的是谁?”
老夫人眼中浮出几分错愕:“莫不是宛姐儿?”
“没错,正是宛姐儿。”江令瑶喜笑颜开地说,“不仅如此,他叫的还是宛宛,比宛姐儿更亲昵。”
“会不会弄错了?当初风荷宴上,宁轩没等宛姐儿开口就拒绝了她,让她颜面尽失,沦为笑柄,你说的宛宛会不会其他人?”
江令瑶笑道:“我们原本也以为弄错了,直到昨天联考结束,夫君见宁轩一个人闷闷地坐着,想去安慰他,就看到他盯着一张纸发呆。宁轩见夫君去了,就用书把那张纸盖上了,可夫君眼尖,看到纸上是宛姐儿作的那首诗。”
这分明就是欲盖弥彰了!
老夫人道:“所以你今天叫了宛姐儿来,是想撮合他们?”
那当然,她的夫君宁榭虽然也姓宁,却只是永平侯的侄儿,永平侯在的时候还能照拂他们,等永平侯不在了,这个家一分,他们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所以,宁榭一直在讨好宁轩,只是一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因为宁轩身份高、地位尊贵,什么都不缺,想讨好他,光靠平时跟他亲近是不够的,必须为他办一件贴心合意的实事。
他们夫妻正愁不知怎么办,没想到却得了这样一个好机会。
真是得感谢江令宛啊,要不是她在女学大放光彩,要不是她长了那样一张海棠晓露、宜喜宜嗔的脸,又怎么能让宁轩这个无情郎君动了凡心。
当初他拒绝江令宛,避她如蛇蝎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对她心心念念不忘?
男人啊,都是色令智昏的,这一点宁轩也一样,只是他身份尊贵,不像其他男人那样能拉的下脸,放得下身段去哄美人。
所以,才需要他们从中出力。今天帮宁轩抱得美人归,日后宁轩一定不会亏待他们夫妻的。
而且江令宛到底是她堂妹,江令宛做了侯夫人,总比别人做了要强千百倍。从前她不懂事,所以才跟姐妹们争风吃醋,等出嫁之后才明白,那些东西都是虚的,唯有抱紧当家人,唯有她夫婿蒸蒸日上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老夫人如何不知她的打算,但是她还是很为江令瑶担心:“你也太冒失了,万一不成,岂不是得罪了宁世子!”
江令瑶很有信心,她抿嘴一笑:“祖母,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宛姐儿吗?她长得这么美,就是柳下惠也不能不动心。”
老夫人没再说话了,江令宛的确漂亮的紧,聘婷绰约,明眸善睐,她活了大半辈子,能跟江令宛匹敌的美人,几乎没有。
这样一想,她觉得这事极有可能成真,若江令宛真嫁了宁轩,那可真是太好、太好了!
……
江令宛前世在江家住过,但宁轩成亲之前,宁家就分家了,那时候宁轩是一个独立的书房。
所以,江令宛并不知道现在宁轩的书房跟宁榭的书房是在一起的。
她刚刚走进院子,人还没进书房,宁轩就看见她了。
虽然是冬日,窗外的阳光却很明媚,走在院子里的那个人却比阳光更明媚。
她长得好,打扮得也很漂亮,表情是很骄纵的,眉眼间都是活泼欢快得意的气息,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那种娇生惯养被人疼、被人宠事事如意的小姑娘。
她出现的很突然,就像一年多以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跟堂兄宁榭去江家下聘,在他闲坐的院子里,掉下来一个风筝,然后闯进来一个小姑娘,怒气冲冲地过来找他讨要风筝。
她本来很生气的,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笑了,眼睛弯弯的,酒窝甜甜的,嘴角高高翘着,虽然脸红着,却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羞涩忸怩,她没有说风筝的事,反而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梳着丫髻,眼若星辰,笑起来亮晶晶、甜蜜蜜的,浓烈的欢喜气息就扑面而来。
她胆子很大,得不到回答就不放手,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她说,我会好好跟夫子学习,用功读书,会凭自己的文采学识参加六大书院联考。
我会让你知道,我不仅皮囊漂亮,才华更漂亮。
到时候,你就会喜欢我了。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
可辛烟烟跟丫鬟哭诉的声音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我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可他从不曾像看江令宛那样看我一眼,他那样盯着江令宛,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这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会对江令宛有情呢?
明明是江令宛一直缠着他,从前如此,今天也一样。
他是懒得跟江令宛纠缠的。
宁轩迅速起身,躲到书架后面。
他看到江令宛跟丫鬟一起进了书房,丫鬟说:“江小姐请稍坐片刻,奴婢这就给您找书。”
江令宛果然在书桌前坐下了,坐的还是他刚才坐的位置。
宁轩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缝,桌上放着他写了一半的诗,里面化用了诗经里的名句“宛在水中央”,若是江令宛把它拿走,再不知羞耻地宣传说是他为她而作……
宁轩正想着,突然见江令宛站了起来:“这是谁的书房?”
她声音冷冷的,有几分不悦。
明知故问!
她分明看到他写的诗了,她分明认得他的字。
她奔着他来的,又何必做出这副模样呢?
丫鬟回道:“是家里几位少爷共用的书房。”
江令宛了然,原来宁轩也在这个书房读书,怪不得她看到了宁轩的诗,这首诗还没作完,上面墨水尚未完全干透。说明宁轩只是暂时离开,他随时会回来。
若是叫他撞见她在这里,恐怕又以为她是来缠他了。
“你把《碧水堂四君子画谱》找到后,送到你家少太太那里去,我还有事,不跟你一起了。”
她说完就走,一点都没有犹豫,吩咐丫鬟的时候神色清冷冷的,一点笑容都没有,好像这个地方让她很不喜欢一样。
宁轩沉沉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稍停了一会从书架后面出来:“你在找什么书?”
丫鬟见了宁轩,忙停下来行礼:“《碧水堂四君子画谱》”
“找来做甚?”
“少太太要把这套书捐给京华女学,作为三小姐联考的贺礼。”
宁轩失神了片刻。
“无事了,你继续吧。”
江令宛去了一会就回来了,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丝毫没有女孩子的娇羞,也没说碰到了人,江令瑶挺失望的。
等人走了,她怏怏地躺着,却听丫鬟说:“少太太,今天世子爷好生奇怪,我跟三小姐去的时候,他竟然就躲在书柜后面,我一直以为没有人。等三小姐走了,他才出来。”
江令瑶瞬间坐了起来:“你把去书房的情况好好说一遍。”
丫鬟说了之后,江令瑶就笑了,怪不得她明明打探到宁轩在书房,去的时候却没碰上,原来是这么回事。
现在她可以肯定,宁轩对江令宛很不一般。只是江令宛的反应有些奇怪,倒像是故意躲着宁轩似的。
若真是这样,恐怕有些棘手呢。
宁榭从外面回来,见妻子拧眉躺在床上,就笑着去握她的手:“怎么脸色这样难看,今天的事情不顺利?”
那天他发现宁轩对江令宛有意,不过是当成笑话讲给妻子听,不料妻子竟然上了心,一门心思想要撮合这门亲事,还说若是江令宛嫁过来,宁轩满意,他们夫妻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他不赞成妻子的想法,他跟宁轩是从小玩到大的堂兄弟,便是江令宛不嫁过来,堂弟也不会亏待了他。
不过,亲上加亲也挺好,而且他也希望堂弟能像他一样,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娇妻。
“倒也不是不顺利,就是两人今天没碰上面。”江令瑶看看时辰不早了,就吩咐丫鬟摆饭,“先吃点垫垫,等会出去应酬不是喝酒就是说话,顾不上吃饭的。”
宁榭笑道:“今天晚上不出去了,轩弟被姑母叫进宫去了。”
江令瑶心里不由生出几许羡慕,宁轩的爹、宁榭的爹、与当今宁皇后是兄妹,所以,宁轩、宁榭都叫皇后姑母。但宁榭的爹是庶出,跟宁轩的爹永平侯、皇后不是一个娘生的,所以差了一层。皇后虽然对宁榭也可以,但比宁轩却是差远了。
以后江令宛嫁进来,怕三不五时就要进宫了。想起宫里的富丽堂皇,江令瑶有些酸了。
……
宁皇后正在跟宁轩说今年联考的事:“……这个杨成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我当初将他提上来,如今弄成这个样子,连你也受了牵连。那些风言风语你别放心上,等杨成栋一死,自然会烟消云散。”
国子监如今风雨飘摇,宁轩又是杨山长的爱徒,那些口诛笔伐他不免要首当其冲。
“姑母不必生气,我已决定从国子学退学,过两天就去工部挂个名,开了春便跟着表兄做事。”
他说的表兄乃是宁皇后的儿子大皇子,宁皇后便笑了:“这样也好,你们表兄弟在一起我更放心。经筵的名额下来了,我们宁家占了一位,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商量这件事的。”
其实他们之前就猜到今年宁家会有一个名额,当时是决定让宁榭顶上来的,不过那时候宁轩也好,宁皇后也罢,都一致认为今年联考的头名是宁轩,到时候兄弟两个一个是考进来的,一个是恩荫进来的,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谁能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所向披靡的江令宛,不仅得了头名,连杨山长都被她拉下马了呢。
宁皇后停顿了一下说:“江氏初初有孕,需要阿榭照顾,所以,这经筵还是得你来,正好你可以多接触几位大人,于你在工部当差也有益。”
经筵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他们只要参加每十日一次的大讲,一个月总共才三次。
所谓江氏有孕,不过是借口罢了,家里仆妇一大堆,哪里就需要宁榭照顾了呢。
宁轩默了默,没有吭声。
宁皇后又道:“你可是怕江令宛纠缠于你?那我这几日便给她指婚,有了婚约,她在家备嫁,总不好出来抛头露面了。”
“不可。”
宁轩抿了抿唇,“姑母此时指婚,旁人只道我们宁家仗势欺人,反而不美。”
他垂了眼帘:“经筵的事,就按姑母说的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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