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宛眉眼一闪。
南昌王养不起的身价, 那便只有清音小筑的头牌了。
这就难怪那乌篷船里的东西样样都如此金贵了。
还有刚才杜老二缠着他, 他并没有很担心害怕。清音小筑的头牌, 背后有大靠山, 岂会害怕什么人?
刚才杜老二会轻易放手, 想必也是看了他的面子, 并不是要跟她做朋友。
想到自己刚才的路见不平,江令宛觉得窘窘的。
她扬脸一笑:“原来是这样, 是我没弄清情况, 杞人忧天了。杜老二还给我留了一封银票,这个人出手也很阔绰了。”
她说话的时候,打开信封, 里面赫然放着十张一百两的银票, 整整一千两,这哪里是小意思?
这简直是挥金如土啊!
非亲非故的,这银票她不能要。
江令宛将银票装回去, 把信封推到萧湛面前:“萧公子,既然你跟杜老二认识,那这银票就麻烦你代我还给他吧。”
小姑娘窘迫地耳朵都泛红了,像粉色的玉石透着诱人的光彩,偏偏做出镇定大方的模样,拿杜老二来扯开话题, 真是可爱的紧。
萧湛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我与杜老二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
“不过我打算等会去找他, 因为他也给了我一匣子银票。”
江令宛趁机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萧公子不介意吧?”
萧湛微微颔首:“可以。”
“那好。”江令宛说:“我先去跟同伴说一声, 然后再来这里跟你跟你汇合。”
萧湛看着那匣子,勾起嘴角,轻轻笑了。
青峰觉得越发看不透自家主子了,被误会成相公,一点也不生气;江三小姐要与他坐一辆马车,他竟然不介意。不仅不介意,反而还笑,好像阴谋诡计得逞了似的。真是,搞不懂啊,搞不懂。
不一会江令宛回来了,两人上了马车,江令宛反客为主给萧湛倒了一杯茶:“萧公子,请。”
萧湛伸手接茶,手指与她指尖相触,萧湛怔了一下,似不敢相信,又很快把手收回。
“你也请。”
江令宛喝了茶,笑着说:“这茶真好喝,怪不得人家都说清音小筑的东西虽然贵,但物超所值。”
她笑容甜美,眼睛弯弯,看着无害却透出一股子狡黠。
萧湛心知她怕是要算计什么,就跟上次想要把玉佩赎回去一样,会先用笑容降低对方的防备。
他心底发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啊,茶是挺好喝的。”
江令宛见气氛好,语气也热络了几分:“萧公子在玉娇奴面前应该能说得上话吧?”
玉娇奴是清音小筑的主人。
“还算能说得上话。”萧湛垂眼品茶,遮住了眸色:“怎么,你有事要找他?”
“我想从清音小筑赎一个人。”江令宛三言两语将柳絮与柳直的事说了:“我头一次与萧公子见面,你就帮了我的忙,那时我就知道萧公子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到今天,我们是第三次见面,正所谓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是好朋友。既然我们是朋友,我也就不跟萧公子见外了,我想请萧公子帮忙牵线,把柳直赎出来。”
萧湛点头:“没错,既然是朋友相求,我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就冲你刚才替我解围,我也不能不帮你。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回去等我消息。”
江令宛脸一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刚才替他解围,那就是个笑话。
不过她也很高兴,他可是清音小筑的头牌,有他出面,这事还怕不成吗?
本以为要费许多口舌方能说动他,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就答应了。
“萧公子果然爽快!”江令宛就当没听见他的揶揄,展颜一笑,这笑容从心底发出,便如春花绽放。她那双圆圆的杏眼中波光闪闪,娇俏极了。
萧湛觉得这车内都被她明亮的笑容照亮了。
萧湛轻轻呷了一口茶:“对了,还没问你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小姐,有消息了,该怎么告诉你呢?”
“我姓江,在姊妹中行三,祖父是会宁侯。”
“原来是甜井坊会宁侯府的三小姐。”萧湛显然对世家很了解:“我记得你们家与定国公府有亲。”
“是东莞伯府。”江令宛纠正他:“我家四婶是东莞伯府长女,不过她也是定国公的外孙女,说起来勉强算得上有亲。”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江令宛娇俏甜美,白皙明亮的脸庞如珍珠般耀眼,虽然年纪还小却总有妙言妙语,听着有趣。
萧湛生得俊美无双,声音十分好听,与他交谈,江令宛觉得十分享受。
车内装饰精美,茶点可口,氛围轻松,让人不知不觉放松警惕,畅所欲言。
最终,杜老二的那封银票没还成,但萧湛与江令宛却详谈甚欢,萧湛将江令宛送到甜井坊,约定好有消息及时联络,他才乘车离去。
次日一早,萧湛那边就有了消息,让江令宛去接人。
江令宛没想到萧湛效率这么高,不过短短一夜就将事情很办好了。不过想着他清音小筑头牌的身份,又觉得这样很正常。
江令宛接了人,给了柳絮一包银子,让她好生照顾弟弟柳直。
柳絮一向稳重,此刻却因感激的双眼泛泪,接过银子自去安顿弟弟。
江令宛感激萧湛,向他道谢:“……多谢萧公子出手援助,这二千两银票是柳直的赎身费,若是不够萧公子只管说。”
柳直年幼,还不到接客的年纪,目前尚在学习、调.教之中,江令宛估算着二千两应该够了。
萧湛凝望着江令宛,仿佛头一次见她。
小姑娘才十二岁,本该不为银钱烦恼却十分抠门,他打听之后才知道她经历了那么多。因为父亲靠不住,母亲和离了,身边没有人能依靠,所以便想多多存钱,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可是她又看得很清,不该她的钱她不会要,杜老二的一千两,她完全没有据为己有的想法。
如今为了一个还未卖身的下人,她一掷千金,出手阔绰。
还有昨天,她以为他被杜老二纠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其实他们不过才见了几次面而已。
难道他是很弱小的人,需要她保护吗?
萧湛觉得好笑,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却被触了一下。
他没接钱,只笑望着她:“江小姐莫非忘了,你我乃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谈钱就生分了。
可江令宛却觉得,正因为是朋友,才断断没有让他破费的道理。
“你若是不接这钱,我以后有事都不敢找你帮忙了。”她不由分说,将银票塞进萧湛的手中。
萧湛的身体一动,整个人僵住,又很快恢复如常,任由她抓过他的手,塞了银票又放开。
青峰瞪大了眼睛,表示不可思议。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自家主子最厌恶别人碰他。碰衣服没事,只要与他肌肤相触,他便会十分生气。
所以主子会随身携带一副手套,以备不得不与人接触时所用。
青山说主子爱干净,有洁癖,很多人都这样,也不止主子一个人如此,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让他服侍的时候注意些,不要碰到主子就是。
这些年来,他一直注意,还从未发现主子让谁碰触过。
可主子竟然让江三小姐碰!
难道是因为江三小姐长得漂亮,皮肤吹弹可破,看着通透无暇、雪白干净,所以主子就不嫌弃吗?
就因为他一身男子汗、皮肤有些黑,主子就认为他不干净,所以不愿意碰他吗?
青峰不开心了,一面暗暗拿自己的皮肤与江令宛的皮肤对比,一面腹诽,黑咋啦,我虽然黑,但是我也天天洗澡啊。
当然这些江令宛并不知道,她觉得萧湛是朋友,帮了她大忙,为了朋友好,她不能不提点他几句。
“我知道以你在清音小筑的身份地位,现在不缺钱。但有句老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你不能因为现在炙手可热,便不为未来打算。”
“有些花魁年轻时门庭若市,有的是人为其一掷千金,便以为此生无忧,不料,春去秋来,颜色老去,转眼间门前冷落,最后一无所有,只胜一介病躯,苟且偷生。”
“我看你花费用度极大,排场奢华,根本不知节省为何物,这样一日一日的也不是办法。必须要谋个出路才行。”
他是什么人?他们萧家又是何样的身份地位?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要谋个出路。
这么个小姑娘,说得这么认真,他又怎么能拂了她的意:“那你看,我该谋个什么出路呢?”
该不会是像柳絮那样,卖身给你或者是签投靠文书,以后做你的人吧?
江令宛倒是早就想好了,她说:“既然你手上有钱,就该攒起来,早点赎身脱了贱籍。去跟着先生读书,考个功名才是正经。”
“为了防止以前的那些事情对你造成困扰,你最好离开京城,换一个旁人都不认识你的地方。等有了功名,也就不惧旁人的流言蜚语了。”
萧湛之前还担心,若她真要他投靠,他该怎么做呢?
没想到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察觉到自己的失落他又觉得好笑。
“你说的是正理,我会考虑的。”
江令宛本以为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劝好他,没想到他竟然怎么轻易就同意了。
就像她请他帮忙把柳絮弟弟赎出来,他也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江令宛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于是,她跟萧湛说话时,语气就更诚恳了:“你若是有困难,就来告诉我,我能帮忙的,绝不推辞。”
萧湛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跟你开口的。”
他十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便落了下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怪疾,不能与女人有任何肢体接触,否则就会恶心晕厥。
就连指尖相触都不行,碰了一点点,就会让他恶心想要呕吐;若是握手,他便会头晕气喘;接触更多则会直接晕厥。
这个病只有他自己、祖父、与已经过世的祖母知道。
为了他的病,祖父遍寻良医,一直找不到治疗的办法。最终一位苗疆蛊师看出了原因,他是被人下了一种叫“避活”的蛊,这种蛊的原蛊出自黑苗中一个名叫勾驽曼的部落。
因这个部落没有死刑,有些族人生性残暴弑杀,连亲族也不放过,又因为族规不能杀死这些人。
部落的人便发明了这种“避活”蛊专门下给施暴者,让他们活着,也不能伤害任何人。
后来这种蛊被黑苗女子所用,为了防止情郎变心,她们将这个蛊进行改造,男子服用之后,只可接触某一个女子,不能再碰其他女人,碰触男人、其他动物是可以的。
改造后的“避活”蛊不影响人正常生活,却也大大降低了蛊的效果,这个蛊会让男子无法碰触大部分女子,但并非所有。
若是机缘巧合,除了下蛊人之外,中蛊的男子应该还可以接触其他女人,只是比较少,很难遇到。
少,不代表没有。
所以,那位苗疆蛊师就让萧湛多接触女人,碰得多了,总能遇到对这种蛊没反应的女人,届时娶为妻也可,纳回来做妾也行,只要能生下孩子,绵延子嗣就行了。
刚开始那几年萧湛与祖父定国公都十分紧张,拼命让萧湛接触女人,做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却都是无用功。
后来萧湛厌倦了,不愿意折腾了。他要娶妻必然要娶一个他喜欢的。他不愿意跟不喜欢的人生孩子,因为那是对他的羞辱。
萧湛与定国公谈了一夜话,最终定国公也不再勉强萧湛,大不了让萧湛过继。反正定国公有三个儿子,六个孙子,以后重孙会更多,还怕没有人继承家业吗?
为了掩人耳目,萧湛就做出有洁癖、不喜与人接触的模样。
因为一碰女子就会恶心难受,萧湛早就习惯了避开女子,前天在马车上,江令宛端茶给他,神差鬼使地,他竟然去试探。
其实他心里也做好了一接触就恶心的准备,不料碰到江令宛的手指,恶心欲呕的感觉并未出现。因接触只是短短一瞬,所以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是真的不恶心,还是因为时间短暂,他出现了错觉。
他当时想抓过江令宛的手好好试探,理智却让他恢复了冷静。
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离及笄还有三年,便是十四可以议亲,那也还差两年呢。
何必去试探她?
他打定主意不去管了,没想到今天小姑娘抓他手了,没有恶心、没有头晕,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小姑娘小小的、细滑柔软的手握着他的手。
这感觉,真的很不错。
……
当天下午,柳絮就进府了,恭恭敬敬呈上了自己的卖身契。
江令宛失笑:“你也太实在了。我既然说了不急着让你进府,让你先好好照顾你弟弟,就是真心话,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柳絮十分恭敬:“正因为小姐体恤,奴婢更不敢托大。我弟弟的病有王大夫照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小姐明天要去女学,身边离不得人。”
清音小筑是什么地方,进去之后岂能随便赎身?她知道这事情不容易,今天又听弟弟柳直说了里面情况,就更加明白小姐为了救她弟弟必定花了许多财力。
她不是口舌花哨之人,小姐的大恩大德她无法用语言去感激,以后她会用行动报答,让小姐知道她没有白白帮了柳絮,她会此生铭记小姐的恩情,用一生去偿还。
江令宛知道柳絮坚韧执拗,认定的事情轻易不更改,就说:“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女学吧。”
江令宛带着柳絮去见何娉芳,说桃叶走了,身边空了一个大丫鬟的缺,让柳絮顶上来。
何娉芳自然不会反驳江令宛的决定,又敲打了柳絮几句,才问江令宛:“明天去上学,都准备好了吗?”
三岁的欢哥儿本来正坐着玩小木剑,听了这话,就丢了小木剑,迈着小短腿跑去,拉住了江令宛的手:“三姐姐要去上学了,能带我一起去吗?”
这几天江令宛有空就陪他玩,他很喜欢江令宛,生怕她明天去上学,不能陪他了。
“你三姐姐是去读书,又不是去玩的。”何娉芳抱起儿子,笑道:“哪能带你去呢?”
欢哥儿不开心地撅起了小嘴:“那谁陪欢哥儿玩啊?”
江令宛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盈盈哄他:“欢哥儿还小,等你长大了就能去学堂了。四叔去办差,三姐姐去读书,欢哥儿是家里的男子汉,要留在家里照顾四婶。我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到时候再陪欢哥儿玩。”
欢哥儿这才乐了,拍着小胸脯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我们欢哥儿真乖。”
知道江令宛不是一去不回了,欢哥儿放了心,他想了想问:“三姐姐上学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这小家伙,刺探完情况还不忘寒暄,真是个小机灵鬼。
“准备好了。”江令宛笑着说:“笔墨纸砚,学生衣服都准备好了,还把给欢哥儿做的糕点放冰窖里冷藏了,明天欢哥儿就能吃了。”
欢哥儿心满意足,“吧唧”一口亲在江令宛脸上,高兴地跑回去玩小木剑去了。
“其他我都不担心。”何娉芳又叮嘱她:“只有一条,注意提防着媛姐儿。”
何娉芳早把江令媛看穿了,她们姊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难保江令媛不使坏。
“您放心吧。”江令宛眉头一扬,脸上露出无所畏惧、满不在乎的笑容:“谁提防谁,还不一定呢。”
江令媛要作死,只管放马过来,我江令宛有实力的,没在怕的。
……
上学要起早,天才蒙蒙亮,远方的天际还挂着几颗星子,江令宛就到了大门口。
不一会,江令媛也来了。
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江令媛却堆起笑脸:“三妹妹……”
江令宛笑望着她,一脸的嘲讽:“江令媛,你明明对我厌恶至极,却装模作样,摆出亲善好姐姐的模样,对我细声呵护,笑脸以对,难道你不难受吗?”
江令媛:……
被噎了一下,江令媛果然不再伪装,她落下脸色,面含机锋:“江令宛,我好心与你打招呼,你却冷嘲热讽。既然你不把我当姐姐,我以后也不会再当你是妹妹。”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好像你从前把我当妹妹似的。”江令宛撇了撇嘴:“你这副嘴脸虽然丑陋,却比从前假惺惺的样子真实多了。还望二姐姐你多多保持才是。”
江令媛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厌恶与憎恨:“多谢三妹妹提醒,姐姐我记住了。”
记住了你的阴险狡诈,还有你给我的羞辱,有朝一日,我江令媛会悉数讨回来!
突然她脸色一变,忙收起阴森的表情,又露出温婉的笑容来。
江令宛嗤笑:“这才多久,你又故技重施了?这回是想表演给谁看呐?”
“什么故技重施?”身后一个温润少年声音响起。
江令宛回头,见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正朝这边走,他相貌出众、气质清新,像一株挺拔苍翠君子兰,有着谦谦君子的风仪。
这少年名叫顾金亭,他的母亲是会宁侯老夫人的外甥女,因他父亲亡故、家道中落,便与寡母一起寄居会宁侯府。
顾金亭容貌俊秀,性温润,才华也非常出众,两年前考入京城四大书院之一的青松书院,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青松书院与京华女子书院相隔不远,三人是表兄妹,本就一起长大,如今每天一起去上学,因此更加亲厚。
江令媛面带微笑,礼貌得体的跟顾金亭说起话:“顾表哥,三妹妹跟我说笑呢。”
顾金亭望望她们姐妹,笑容和煦,语带羡慕:“你们姐妹感情总是这般好。”
虽然是跟她们姐妹俩说话,但顾金亭眼光总是从江令媛那边一闪而过,最后他会把热切又温柔的目光落在江令宛脸上,笑着问她:“宛表妹,你是不是又淘气了?”
少年的爱慕含蓄又火热。
含蓄是因为他不能说,只能埋在心底,可面对心上之人时,一颗火热的心却不受控制,让他想靠近她一点,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看着顾金亭含笑的俊脸,江令宛的心情有些复杂。
前世,她对不起的人有两个,一是母亲,另一人便是顾金亭。
那时候她爱慕宁轩,一颗心扑在宁轩身上,根本没注意过其他男子。
母亲病逝后,她被乔姨娘陷害,父亲厌恶了她,将她撵到庄子上,来看望她的人寥寥无几,顾金亭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看望她次数做多的人。
他来陪她说话,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给她枯燥孤寂的生活带来一抹亮色。
她一直将顾金亭当哥哥看待,根本不知顾金亭对她有好感,也从未朝男女之情上想过。
三年孝期结束,她回到侯府,没几天顾金亭的母亲——顾家姑母便带了媒人来江家,说要替顾金亭提亲求娶她。
那时候顾金亭已经金榜题名,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入了翰林院,前程可期。父亲十分高兴,满口答应。
她很诧异,完全没想过自己竟然要嫁给顾金亭,毕竟她是将顾金亭当成哥哥的,突然就要嫁给他了,她实在难以接受。
江令媛劝她不要太紧张,说这件事八成是顾姑母的意思,让她不要顶撞父亲,先假装同意亲事。
江令媛会去见顾金亭一面,替她问问顾金亭的意思,劝顾金亭不要同意。
到时候,拒婚的人是顾金亭,父亲就不会生她的气了。
她在庄子上待了三年,回到江家很想与父亲打好关系,就听了江令媛的建议,先答应了亲事。
……
江令媛也去见了顾金亭,回来后,她告诉江令宛,因为母亲生前照拂过顾姑母,顾姑母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所以才上门求娶她。
顾金亭也是在顾姑母提亲之后才知道此事,他将江令宛当成妹妹,心里是不赞同的。
但是顾姑母已经提亲,他一向孝顺,不忍让顾姑母伤心,也怕拒婚会坏了江令宛的名声,以后不好嫁人,就勉强同意。
如果江令宛能主动拒绝这门亲事,他会很感激江令宛的,因为他已经有了心上人,想与心上人成亲。
江令宛本来就不赞同这门亲事,听了这话便觉得自己若不拒绝,便是破坏顾金亭终身幸福的恶人。
江令宛当时就去找父亲,要拒绝这门亲事,走在半路上,被江令媛拦了下来。
江令媛说她有办法,可以不必江令宛开口,父亲就会主动拒绝亲事,还可以让江令宛得偿所愿,嫁给宁轩。
江令宛听说有办法既能解决顾金亭的难题、又能让她满足心愿,她自然满口答应。
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她不会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江令媛的办法也非常简单,她要在十五那日去上香,还要穿着江令媛给她准备的衣裳。那一天宁轩也会去,他会过来跟她说话。
如果宁轩说,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她只要说,相识满天下,知心唯绾卿。宁轩就会来提亲。
她当时半信半疑的就去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跟江令媛说的一模一样。她果然遇到了宁轩,宁轩也的确来说了那样的话,次日宁轩就登门提亲了。
那时候宁轩已经是永平侯了,身份地位权势都不是顾金亭一个翰林能比的,父亲爱慕权势,又岂会不答应?
父亲以她脾气执拗,不想嫁给顾金亭为由,拒绝了顾家表姑母的提亲,转头就答应了宁轩。
她欢欢喜喜嫁给宁轩,自以为得偿所愿,会一生幸福;自以为成全了顾金亭,他会与心上人幸福美满。
然而她错了。
顾金亭根本没有什么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就是她。他爱慕她多年,一直在等她,为了让表姑母答应亲事,他付出了许多努力。
什么表姑母为了报答母亲才提亲,什么顾表哥后来才知情……全是江令媛编造的谎言。
顾金亭满怀希望地提亲,又因为她先答应又悔婚伤心不已,浑浑噩噩了大半年才重新振作。
这一切,她根本不知情。还是在一年半后,她被宁轩休弃,江令媛才将实情告诉她。
那天江令媛去找顾金亭,告诉他,她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她会答应顾金亭提亲不过是无奈之举,她根本对顾金亭没有分毫好感,如果有更好的亲事,她会毫不犹豫将顾金亭踢开,转而投向别人的怀抱。
顾金亭不信,紧跟着宁轩提亲,她就答应嫁给宁轩了。
她记得江令媛当时很得意,因为她将她玩弄在股掌之上,哄得团团转。
而后,江令媛用无比怨恨地声音问她,她有什么好,凭什么让顾金亭念念不忘。在她伤害顾金亭,让顾金亭亲事被拒绝,颜面尽失之后,他还时时刻刻将她记在心头,暗中打听她的消息。
而她江令媛哪里比不上她,凭什么她对顾金亭那么好,他却看都不看江令媛一眼。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二姐姐江令媛爱慕顾金亭。
……
等她避到碧云庵,摄政王稳定了京城局势之后,顾金亭到碧云庵找她,再次求娶。
说实话,她当时真的动心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经历那些痛苦波折之后,顾金亭一片赤诚之心让她十分动容。
就在她准备答应顾金亭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小病,主持师太在给她治病的时候发现她之前被人下药,早已丧失了生育能力,不可能生孩子了。
她那时才明白,为什么嫁给宁轩一年半,她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来她不能生。
几天后顾金亭来看她,江令宛拒绝了顾金亭,让他以后不要来找她了。
顾金亭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着说,就算她不嫁给他,她还是他的表妹。难道做不成夫妻,他们连亲戚也做不成了?她不能这么小气。
而后,顾金亭果然经常来看她,她却不愿意耽误他,一直让他吃闭门羹。
后来她离开碧云庵,投靠了摄政王。而顾金亭官运亨通,做到尚书之位。直到江令宛死前,顾金亭仍是孤身一人,并未娶妻,只从老家过继了一个孩子养在膝下。
在碧云庵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若是有来世,她一定远离宁轩,嫁给顾金亭。
……
如今再见故人,江令宛心中一片唏嘘。
“宛表妹。”顾金亭俊眼含笑,打趣道:“你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莫非我脸上有花不成?”
“嗯。”江令宛认真点头,煞有介事:“顾表哥脸上没有花,但是顾表哥本身就是一朵让人喜爱的花,美味动人。”
顾金亭心头一跳,热浪上涌,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他佯作很热,撑开扇子摇了几下,想把脸上的热浪赶走:“你这丫头,就会胡说。”
伸出手,想用扇子敲她的头,却又舍不得,改为去戳她额头,却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花是用来形容姑娘家的,美味动人也不是这么用的,不许乱用。”
江令宛嘻嘻一笑:“我才没乱用,顾表哥像麻花,美味动人,一点没错。”说完,她就上了马车。
麻花!
顾金亭愣住,却不生气,只是失笑摇头,拿她没辙。
江令媛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喜悦与宠溺,那是少年男子看到心上人才会有的眼神。
她站在心上人面前,可是他视她为无物,眼里心里只有江令宛。
江令媛心头刺疼,连跟顾金亭打声招呼的勇气都没有,身形狼狈地上了马车。
江令宛微微一笑,这就受不了了?
还早呢。二姐姐,你以后慢慢忍受吧。
……
三人是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大齐朝风气开明,允许女子上学,自然也就不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那一套。
因此,三人坐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两边是两条可供三人坐的长凳,中间放了一个小小的茶几。
之前一直是江令宛、江令媛姐妹俩坐一起,顾金亭坐在她们对面。今天姐妹两人反目成仇,虽然还能维持脸上的和平,但坐在一起却是不可能的了。
两人分别坐在两边,顾金亭上了马车,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坐在了江令宛那一侧。
江令媛看着脸色一变,却立刻把头低下去,再抬起头时,已经一片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江令宛嘴角划过一抹嘲笑,前世江令媛就是凭着这份平静淡然欺骗她的,在顾金亭面前,她分毫不露,所以,江令宛才从未怀疑过。
只可惜,这一世你伪装得再好,也没有用了。
因为我会慢慢撕开你的伪装,揭开你的脸皮。
“宛表妹,你不是一直嫌车厢里闷吗,怎么今天没带扇子?”顾金亭“哗”地撑开纸扇,体贴地给江令宛扇着。
江令宛尚未回答,江令媛就柔声说:“三妹妹之前落水,病了一场,虽然好了,但是大夫说要好生保养,所以就没带扇子了。”
顾金亭便收了扇子,盯着江令宛看,有些紧张:“仿佛是瘦了些,气色也不如从前好。”
“是啊。”江令媛道:“风荷宴上的事对三妹妹打击太大了,身上的病能好,可心里的伤口却难以愈合。”
江令媛语气担忧,眼中却满是恶毒:“三妹妹,你别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有些人并不值得你那般付出。你就别再想宁……”
她欲言又止,掩住了口。面上自责,用心却十分恶毒。
江令宛,你为了宁轩摘花王,不惜跳入水中,却被宁轩拒绝,颜面尽失。我就不信顾金亭会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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