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关押妖怪们的木屋是一间类似储藏室的地方,贝莉儿靠着墙角休息时,发现铁笼上方堆满了货物,木墙上还挂了不少狼牙棒和狼牙球做装饰,抓捕妖怪的鬼贩子们似乎也笃定了妖怪们不会逃跑。

    贝莉儿在宣扬要带妖怪们逃走之后就被身体的不适折磨得直不起腰,飞头蛮无奈地扶着她靠墙休息,滑头鬼蹲在她跟前嘲笑她不自量力,槌子滚怪满地打滚,发出有节奏的轱辘声,洗豆妖打着拍子唱起磨豆歌,妖怪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相互攀谈,有在攀比谁能卖得更高的价格,有在期待未来主人是何等模样,也有抱怨现世的日子不好过,实力强大的妖怪欺负弱小的妖怪,害得他们迫不得已来投靠鬼族蹭吃蹭喝。

    所以……妖怪们不是迫不得已被关,而是抱着骗吃骗喝的心态去黑市竞价吗……

    贝莉儿扭头看向身旁不知何时盘腿坐着的滑头鬼,白发的少年出现得无声无息,哪怕贝莉儿常年追捕猎物对气息尤为敏感,也不曾注意到这个少年是如何靠近她身旁的。

    “你也是放心不下他们才留下的吗?”贝莉儿出声询问,这个少年能将自身气息掩藏得这样好,想要离开根本不是难事,除非他自愿留下。

    “你在说什么傻话?”少年斜眼瞧她,“我可没有留下过,我就是过来吃顿早饭,吃完就走的。”

    “……吃完就走?”贝莉儿讷讷重复一遍,猛凑近他,“你随时能离开?!”

    “你做什么?!别靠我这么近!”少年急忙往旁挪了挪,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能离开,只要我想,没有鬼能注意到我。”

    “那你还说我逃不掉?”贝莉儿一副被骗了的表情,“你说得那么严重,我还以为离开是很困难的!”

    “对……对你们来说当然很困难了!”少年故作傲慢地啧了声,“我可是滑头鬼,去哪儿都没问题,你现在要是出去,准被抓回来。”

    “既然你能离开,那请你帮我传个消息!”贝莉儿诚恳地双手合十,拜托道,“我一夜没回家,我家人可能会担心我,你能不能帮我转告他……就说我被鬼贩子抓了,让他别担心,我过几天就回家!”

    “……你确定我转达了这个消息,不会被揍?”少年满脸怀疑。

    “当然,鬼灯很温柔,很明事理的!”贝莉儿严肃地为自家男孩辩护。

    少年却别开头,不乐意道:“我凭什么帮你?”

    “这……”贝莉儿挠挠头,她和少年不熟,哪知道他需要什么,贝莉儿想了半天还是把球踢回给少年,“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帮我?”

    “这个嘛……”少年歪头思考了番,突然露出坏笑,“你要是能说服这群傻瓜当我手下,我就答应你。”

    “你想当妖怪首领?”贝莉儿扫了眼满屋的妖怪,想到自己数日不归家的可能性,她咬咬牙点了头,“我答应你,说服他们当你手下!”

    “你答应了?”少年吃惊地站起来,“要是兑现不了,你不怕我下咒害你?”

    “我既然承诺了,就会做到。”贝莉儿郑重地保证,“所以也希望你能兑现承诺。”

    “女人还真是麻烦……我答应你就是了。”少年一边嘀咕一边掏出钥匙,“说吧,你家住哪。”

    “物品交易市场旁边的树林里……”

    “你家人叫鬼灯对吧,我知道了。”少年打开门,动作娴熟地拉开一条门缝,身影从门缝透出的微光里滑出,木门迅速被关起,贝莉儿看得目瞪口呆。

    他……他竟然有钥匙吗?!不早说!!

    ·

    时间倒退回一日之前。

    “鬼灯,鬼灯,你在里面吗?”

    后神钻过岩石的缝隙,爬进洞窟,黑黢黢的洞窟里,少年正举着捕虫网小心翼翼地靠近停靠在石缝间的蜂虫,尖尖细细的叫声一响起,蜂虫立即扑扇着翅膀飞上了洞窟顶端,鬼灯遗憾地放下手中的捕虫网,从后颈部拎下某位不请自来的妖怪小姐:“有事吗,后神小姐?我正在捕捉最猛胜,你冒然跑进来会受伤的。”

    “对不起……”后神内疚地窝在少年掌心,浓密的长发从头顶垂至脚踝,看起来就像一团毛绒绒的海藻球,她拨开脸上的毛发,露出大大的独眼,“最猛胜是什么?”

    “是一种毒虫,据说在华夏地狱里被用来折磨亡者。”鬼灯解释道,“文献中有记载,最猛胜,此诸虫等,为彼地狱受罪众生,大作恼害,从身外入,先破其皮,次破其肉,次破其筋,次破其骨,拔出其髓,随而食之……听起来是一种智商很高的虫子,我很感兴趣,想捉来研究一下。”

    “你为什么会对这么可怕的虫子感兴趣?!刚刚飞走的虫子就是最猛胜吗?!它会吃我吗?!!”后神吓做一团,连滚带爬地溜到少年后颈,抱着少年后颈肉,揪住他一小撮头发才稍稍安心。

    “这个洞窟里只有一只最猛胜,没事的。”鬼灯安抚道,“后神小姐,你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后神一向胆小,若非有重要的事,绝不会轻易踏足这类漆黑洞窟。

    “差点忘了,是贝莉儿!”后神终于想起正事,激动地抱着少年后脑勺包成丸子的头发摇晃,“贝莉儿被剑树毒晕了!我听到了,他们要卖掉她!”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鬼灯脸一黑,差点捏断手心的捕虫网,他转身朝洞窟外走去,“她怎么会被毒晕的?”

    “市场里新开了一家花店,贝莉儿要为一个喜欢女人的人挑选礼物,就进花店去了。”后神抱着少年的发兜,举起一根黑色长发,“我躲在贝莉儿头发里,所以没中毒,但是我叫不醒她,只能来找你了。”

    后神喜欢收集头发,她前几天刚揪了一根鬼灯的头发,所以才可以轻易找到他。

    “花店?是那家……”鬼灯眉峰一聚,洞窟外响起石头挪动的轰隆声,洞窟入口被霍然堵上,鬼灯脚步一顿,只听洞窟外响起震天欢呼声。

    “我早说了后神和那两个孤儿关系很好,跟踪她肯定能找到剩下的那个孤儿!”

    “太棒了,这样我们就可以跟老大交差了!”

    “这石头那么沉,那个孤儿肯定出不来了吧!”

    “肯定出不来,我们回去跟老大说一声,我们已经整垮这两个孤儿了!”

    “哦哦哦!!走吧走吧,这两个孤儿也真是傻,在学堂里敢和少爷对着干,要不是老大发现少爷天天受伤,我们还不敢相信孤儿会这么嚣张呢!”

    …………

    ……

    “我知道是谁干的了。”鬼灯面色阴郁,他咬牙一拳打向堵住洞窟的巨石,巨石纹丝不动,只震下一层碎石片,鬼灯甩了甩胀痛的手,那一拳用尽了力,反震得他手腕都有些发麻。

    “鬼灯,你手是不是很疼?”后神夜视力好,看着少年那一拳下去,指骨都红肿了。

    “啧,我需要更尖锐一些的武器,靠拳头太费时间。”鬼灯揉着发麻的手腕,估算着怎样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打碎石头,他不能在打碎了石头后,把自己的手也震碎了。

    “尖锐?鬼灯你的角?”后神爬到少年头顶,戳了戳他额头的角。

    “……我试试。”鬼灯沉默一瞬,抬手将头顶的后神捞下来,“后神小姐,你先退后。”

    后神乖乖后退,只见少年双手扶着巨石,膝盖微微弯曲,脖子后仰,像在蓄力一般猛地把头撞向巨石,只听嘭地一声,少年额头的角嵌入了巨石,待他拔出,巨石霎时碎裂了一大片,烟尘弥漫而起,后神看见少年再接再厉,又将头撞向巨石,额头撞上石头时嘭咚的巨响震得后神脑壳疼,鬼灯他……他他他……他头不疼吗?!!

    “鬼灯……鬼灯你头不疼吗?”后神在少年用额头敲打石头敲了数十下后,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靠近少年。

    “后神小姐,不想被石头砸到的话,就不要随便靠近。”鬼灯察觉到小妖怪的靠近,他停下了动作,转头严肃地提醒,哪知这只胆小的后神却惊恐地尖叫起来。

    “鬼灯!!你满脸血啊啊啊!!!你真的没事吗?!!!”

    “……失礼了,等把石头敲碎了,我会擦干净的。”鬼灯满不在乎地顶着一脸血拎起后神,打算将她放远一点,在用角砸石头前,他尝试推石头,这颗石头有他两人高,凭他一个人根本推不动,果然还是只能靠角来敲,他的手还要留着揍人,贝莉儿被剑树毒晕,剑树的毒虽然猛烈,但是过几小时毒就会褪去,所以他并不担心她的安危,只是怕她中毒期间他们会合伙欺负她。

    鬼灯安置好后神,捧着石头继续磕,后神捂着眼睛,透过指缝毛骨悚然地看着少年敲核桃似的不住地拿自己的头撞墙,不愧是鬼!完全不把自己的头当回事!

    砰砰砰的撞墙声在寂静的黑暗中十分规律,后神在少年的撞墙声中逐渐入睡,又在一阵轰隆的碎裂声中苏醒,后神惊醒时,视野十分明亮,洞窟外的阳光穿过入口碎裂的石堆,洒在她茂密的长发上,入口处,身姿颀长的少年缓缓朝她转身,面容藏在背光的阴影中,模糊不清的脸孔恰如封印在深渊中数千年的魔鬼那般令人心惊胆战。

    此刻,魔鬼终于冲破了封印!

    闻名的胆小鬼后神吓得瑟瑟发抖:“鬼鬼鬼……鬼灯,你敲了多、多久的石头……”

    “也就一个晚上。”鬼灯轻描淡写地擦了擦脸上的血,上前拎起后神,“后神小姐,带我去找贝莉儿。”

    “你你你……你一直用头敲打石头敲了一整晚?”后神哆哆嗦嗦地偷瞄少年的角,“你的角……角没事吧……”

    “没事。”鬼灯将毛团似的后神放到肩膀上,“走吧。”

    后神缩成一团:“呜……是……”

    鬼灯好可怕!!比鬼贩子还可怕!!她现在开溜还来得及吗?!!

    ·

    “打搅了,请问这附近有一户叫鬼灯的人家吗?”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啊,呀,前辈,这个虫子好好吃!”

    两只地狱狗叼着针口虫,旁若无人地绕过滑头鬼,滑头鬼顿时黑了脸,连狗……连狗都忽视他!!

    你们的鼻子是装饰吗?!!笨狗!!

    物品交易市场南面的树林里,滑头鬼正挫败地扶着树干捶胸顿足,他在树林里逛了一大圈,只发现了一间房子,可那房子门外守着一只恶鬼般若,他不敢随意靠近,普通人家门口不可能有般若守着,所以他自动忽略那户人家,但他再找,却找不到其他人家了,问市场的店主们,却没有一个人理他,现在进森林里问动物,结果连动物都注意不到他!!

    滑头鬼为此深受打击,他就不该一时头脑发热答应帮忙!他根本就不想出门!不想上街!

    谁知道他找到那个鬼灯,对方能不能注意到他?!

    “可恶……谁都好,谁能够注意到我!”滑头鬼放飞自我,撒泼似的捶着树干发泄。

    凑巧路过的鬼灯:“……”

    “鬼灯,你不走了吗?”后神从鬼灯后颈探出头,好奇地询问。

    “没事,走吧。”鬼灯的视线在某个犯蠢的妖怪身上逗留一秒,立即收回视线,迈步打算离去,但下一刻,犯蠢的妖怪飞身扑到他跟前。

    “你叫鬼灯?!”滑头鬼恼怒地瞪他,“你注意到我了对不对!不要故意装作看不见啊!!”

    “不,我没注意到你。”鬼灯绕过滑头鬼,“我还有急事,请不要拦在我面前。”

    “等一下!我也有急事找你!”滑头鬼扬手挡住少年的去路,“你是不是有个家人是……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

    “哈?”鬼灯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襟,危险地沉下脸,“你是说贝莉儿?你知道她在哪?”

    滑头鬼:“抱歉……我大概找错人了。”

    少年气势凌人,逼仄的压迫感令滑头鬼一时忘了跟他叫板,那女人说她家鬼灯温柔又明事理,所以肯定不是这个人了!

    啧,竟然招惹了一只凶恶的鬼,还是快点解释清楚远离他吧。

    “这附近只有我叫鬼灯,我认为你没找错。”鬼灯不松手,不耐烦地催道,“快说,贝莉儿在哪?”

    “你这么凶怎么可能是那女人口中温柔明事理的鬼灯啊!谁信啊!”滑头鬼火大地呛回去,他握住腰间太刀,“快松手!”

    “……她能跟你说这些,看起来应该没危险了。”鬼灯松了手,像得到了有力的情报一般松了口气,这世上也只有那姑娘会逢人就夸他了。

    滑头鬼见状将信将疑,握着太刀不敢松懈:“你真是鬼灯?”

    “是我。”鬼灯缓和了脸色,“说吧,贝莉儿让你找我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女人就是让我转告你一声,她说她过几天再回家,让你别担心。”滑头鬼回忆着少女今早苍白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她中了毒,暂时行动不便,而且她……她……”

    滑头鬼说到这,犹豫地压低了声:“我看她身上血腥味很重,大概是快到求偶的时期了。”

    鬼灯神情一滞:“……求偶?”

    “你不知道吗?小哥,无论是动物还是妖怪,只要是雌性,每年都有那么几天会流血,流血过后就会进行求偶了。”滑头鬼得意地炫耀自己宽泛的知识面,“那女人身上血腥味那么重,连狗妖都被她引诱地拱她肚子了,所以在她血流完前,你还是早点把她带出去吧。”

    “你说得是动物吧,她可不算是动物,她也没有过求偶行为。”鬼灯眼神发凉,不欲就这方面多谈,“好了,快带路。”

    “我只帮忙传话,可不负责带你过去捣乱啊。”滑头鬼飞快跑路,在少年面前隐去身形,“要去你自己去!”

    后神:“呀,不见了!”

    “啧……算了……后神小姐,你找得到贝莉儿吗?”鬼灯紧皱着眉,贝莉儿从去年开始突然每个月都会流几天血,每当这时期她就娇气得不得了,总窝在家里向他讨零食,嚷着使不上劲拒绝出去狩猎,现在她中毒又来月事,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他得快点找到她。

    “嗯,距离很近了。”后神从头上揪下一根头发,指向某个方向,“往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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