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贝莉儿是赛亚人,来自遥远的外星球——贝吉塔行星。

    两岁那年,贝吉塔行星被毁灭,她的母亲在星球毁灭的前夕,将她抱进飞船,慌乱中来不及设定具体坐标就启动了飞船,飞船飞离大气层的瞬间,她看见她诞生的星球在她眼前爆炸,如同绚丽的花火,只一瞬便化为宇宙的尘埃。

    赛亚人是战斗民族,从出生起就被检测战斗力,根据战斗力的强弱予以分配送往不同的星球,实施侵略和杀戮。

    贝莉儿见过许多孩子被送进飞船,离去前,大人们会分配任务,告诫他们,到达目标星球后,要杀光星球上所有的生物。

    而贝莉儿在来到这颗古老落后的星球三年,至今不曾忘记她母亲将她抱进飞船时的嘱托。

    ——贝莉儿,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

    不是侵略,不是杀戮,而是活着。

    作为争强好胜的赛亚人,贝莉儿如同所有被送离母星的族人一样,时刻记得她所肩负的职责。

    小丁是她来到这颗落后星球上见到的第一个人类,是有着与她相同外表,却弱得不可思议的种族。

    相似的外表令她心生亲近,她不怕她受到伤害,因为小丁的战斗力比贝吉塔行星上的虫子还要弱。

    为了活下去,她释放最大的善意,与他一起生活,她太年幼了,需要有人照顾她长大。

    在她长大之前,她会保护他,不让他死去。

    这是一场长久的交易,赛亚人擅长团体战,在乎他们所选择的伙伴,哪怕家庭观念浅薄,独居的赛亚人众多,但真正做到远离群体独自生活的赛亚人却并不多。

    被认为娇气不合格的赛亚人公主,贝莉儿格外害怕寂寞,所以在得知她要保护的男孩已经死去的消息时,她当场就哇哇大哭,吓坏了一旁的丁 。

    “我不是还在你面前吗……”丁头疼地说,他被她的哭声吵得耳朵疼。

    “可是……可是……”贝莉儿瘪着嘴,抽抽噎噎地掉眼泪,“我没保护好你,让你死掉了。”

    “别哭了,我不需要哭丧。”丁擦掉她脸上的眼泪,他的手心沾着泥土和灰尘,擦到小姑娘脸上,小姑娘立刻成了大花猫,他收回手,歪头看她,“脸脏了呢。”

    “小丁你脸才脏。”贝莉儿吸吸鼻子,眼睛还雾蒙蒙,她抬手在男孩脸上一擦,手心就黑了一片,“你看,好脏。”

    “你以为是谁害的?”丁睨视她,要不是她被活埋了,他才不会因为挖坑而把身上弄脏。

    偏偏小姑娘对他的问话一无所觉,带着哭腔的嗓音听上去委屈巴巴的:“谁呀?”

    “……没谁。”丁把活埋的事儿咽回肚,他决定不告诉她这事儿了,明明厉害得不得了,被砍了尾巴、身受重伤都没哭,听到他曾死去的消息却哭成这样,肉体上强悍的姑娘,心里承受力却意外有点弱。

    但是被这么一打岔,小姑娘终于不哭了,身上脏兮兮的丁将猎物处理好放火边烤后,就拉着同样脏兮兮的小姑娘去河边清洗,他解下头发,脱了外衣,长发垂在脑后,他双手因为挖了大半夜坑而破皮红肿,小姑娘发现后,又红了眼眶,她乖巧地掬水为他洗头,她力气太大,经常打坏东西,所以他干脆收集了一陶罐石头让她叠石头,一年下来,她总算学会了轻拿轻放,帮他洗头发也不会扯痛他的头皮。

    当然,洗头的时候这姑娘没有暗搓搓地偷摸他的角就更好了。

    两人清理干净后,贝莉儿破天荒地不急着吃东西,主动帮忙洗衣服,但是从来没洗过衣服的小姑娘手忙脚乱地差点掉河里,丁无奈地赶她去吃饭,独自将外衣洗干净后,两人穿着内衬的襦绊挨在一起吃烤野鸡,贝莉儿难得懂事地举着烤鸡腿喂他吃,丁的手指洗了衣服后更红肿了,贝莉儿捧着他的手指给他吹气,喂他吃了鸡腿后又递给他烤翅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充满着母性的光辉,似乎在说以后我会负起责任照顾你。

    丁被这么直勾勾盯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接过烤鸡翅,将她的脸转向火堆上的烤鸡:“你吃你的,我自己能吃。”

    “真的?手不痛吗?”贝莉儿担忧地偷瞄他手指。

    “不痛。”丁回答,然后……然后小姑娘真的没再理他了,愉快地吃烤鸡吃兔子,吃饱后追着蝴蝶撒欢,丁烘烤着洗干净的衣服,远远瞧着她荡着藤条溜进森林,再荡出来时身后还跟着几只猴子,猴子们吱吱唧唧叫着,她嘿嘿笑着,好像他们真能沟通似的。

    这姑娘和猴子感情这么好,不会真是猴子妖怪吧?

    尾巴也挺像猴子的尾巴。

    脑子也像猴子一样简单,他说手不痛,就真信了,早知道就不撒谎了,他手其实挺疼的。

    丁不开心地想,没发现自己像个缺爱的孩子正渴望关注。

    这时,撒欢的贝莉儿领着猴子们跑回来,手里捧着些野果,她体贴地将一颗黄桃洗干净了递他嘴边喂他,她的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开心地炫耀自己赶走了骚扰猴群的蟒蛇,成为新一任的猴大王。

    丁咽下嘴里的桃子后心情好起来,他将烘干的外衣给贝莉儿披上,取来腰带在她腰间打结,摘下自己头上的发环给她戴上,贝莉儿乖乖地任由他折腾,小丁什么都好,就是太注重仪表,按他的话说,就算成了猴大王,也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能穿着内衣到处跑,不然真成了野猴子。

    其实猴子连内衣都不穿,她好歹穿了衣服,贝莉儿想,但是每次男孩要她穿戴整齐,她还是乖乖照做,至于原因,大概、大概是因为她喜欢他认真要求她的模样。

    无论是在贝吉塔星还是在森林里,弱者都要服从强者,但小丁明明那么弱,却有勇气在看不惯她时凶她,这让她感到十分新鲜,并且莫名奇妙地就会遵从。

    这种莫名奇妙的情绪直到很久以后,贝莉儿才了解,那大概是名为喜欢的感情。

    猴子们住在山坡上的山洞里,那里有一片花圃,摇曳的白碗花和鼠曲草恣意生长,酸浆草上长出了一串串橘黄的鬼灯果,远远瞧着就像夜间引路的古笼火,溪水在花田边流淌,成群的红蜻蜓和白蝴蝶时时在空中飞舞。

    贝莉儿成为猴群的新大王后,跟着嬉闹的猴子们来到这处花田,她带着丁在这儿定居,猴子们喜欢用鬼灯和桃子酿果酒,丁在这期间喜欢上了喝酒,但是酒精会令他变得冲动易怒,所以他时常克制着不去碰酒,反倒是贝莉儿有一次喝多了抱着树干不撒手,嘴里咕噜着学猴子唧唧叫,丁爬到树上拉她下来,她还不肯,好不容易拽下来,她又抱着他不撒手,一手使劲儿要掰他角,丁痛得一脚将她踹趴下,然后小姑娘在地上滚了两圈,嘴里还咕哝着。

    “小丁,小丁,你怎么头上长蘑菇,拔下来可以吃吗?”

    吃个鬼啊,你这吃货!

    丁黑了脸,从此禁止她喝酒。

    时间过得飞快,寒冬降临,山风变得凛冽,打猎时贝莉儿经常被冻得瑟瑟发抖,捕到猎物就立刻扑到他身边挨着他取暖,丁镇定地挤在猴子堆里举着火把,把山洞照地亮堂堂暖烘烘,但是气温越来越低,缺乏保暖的衣物,又没有动物那样的皮毛,丁也有些发愁,他已经死过一次,不会再死亡,但是小姑娘不一样,她还活着,他不怕她饿死,而是担心她会被冻死。

    但是很快,他就不再发愁了,他遇到了一个自称木灵的树之精灵,木灵告诉他黄泉的入口所在,他默默记下前往黄泉的路径,重新返回森林,鬼是不能在现世停留生活的,他已经在现世呆得太久,可是让他丢下贝莉儿独自前去黄泉生活,他又放心不下。

    所以丁打算带着贝莉儿偷渡去黄泉。

    有了想法,丁当天就付诸行动,指使小姑娘打晕一头野狼,他拔了颗狼牙,磨小后钻个小孔,将发绳穿过小孔做成简单的发环,然后招呼着小姑娘给她戴上,小姑娘看起来不大喜欢,嫌弃地嘀咕:“为什么我头上要戴一颗牙齿?”

    “为了把你打扮成鬼。”丁不满地揪她耳朵,“以后都不准拿下来。”

    “为什么我要打扮成鬼?”贝莉儿疑惑地歪头,“难道头上戴颗牙齿就变成鬼了?”

    “我们要搬家去黄泉,据说黄泉现在的气候很温暖。”丁拿着梳子给她梳头,将她的头发梳到额前,挡住牙齿尾端的孔和绳子,将额前的头发剪短至眉毛上方,丁满意地点头,“这样狼牙看起来就跟我的角一样了。”

    “……你确定一样?”贝莉儿将信将疑地摸额头,“我去黄泉不会被赶出来吧?”

    小丁之前不是说,黄泉只有和鬼一样的妖怪以及亡者才能去吗?

    “不会的。”丁自信地说,“被发现了就说你是妖怪。”

    “都说了我不是妖怪……”贝莉儿不满地撇嘴,小丁到底哪来的自信她不会被发现是活着的人类啊?

    “知道了,你是赛亚人。”丁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拉着她出发去黄泉,正值深夜,猴群都窝在山洞中沉睡,贝莉儿坐在草甸上不肯离开,她要等白天和猴子们道别了再走,丁看了看满山洞的猴群,想到他们酿的果子酒,也沉默地坐了下来,还是道个别吧,毕竟借住它们的山洞那么久。

    自母亲去世以来,除了这个自称赛亚人的小姑娘,就只有这群猴子曾真心接纳他了。

    他真不明白,同为人类,为什么村里的大人们就要这样提防排挤他们。

    难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真比动物之间还要薄弱吗?

    “小丁,我真的能进入黄泉吗?”

    入睡前,贝莉儿躺在草甸上,迷迷糊糊地拉着他手说,丁闻言,笃定地说:“可以的。”

    如果不行,他就跟她一起回现世。

    “嗯。”得到答案的贝莉儿安心地闭上眼睛睡觉,她入睡一向很快,睡相也不好,刚入睡,人就滚出了草甸,丁习惯地将她捞回来,他迟疑了一瞬,还是伸手将她抱住,小姑娘虽然怕冷,但是身上暖烘烘的,像个暖炉似的,丁其实喜欢抱着她睡,但是……但是……

    “你可别又做梦尿我身上……”丁轻轻嘀咕了声,也闭上眼睛睡了。

    小媳妇儿贝莉儿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会尿床,真是令人发愁。

    丁入睡前在心里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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