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祁云晟消耗的体力过大,竟是睡到了第二日的正午。他隐约间听到了有人喝骂的声音,但这并没有将他从梦乡之中拉出来。
在梦中,他仿佛回到了过去,难得情绪平稳的母亲抱着自己,捋着自己的头发,低低地哼唱不知名的歌谣。
他很喜欢母亲的歌谣,因为只有在哼歌的时候,母亲才不会突然发疯。
母亲很讨厌那个别院,自始至终都被关在那个别院内,一步都踏不出去。但是祁云晟,或者说那时候的林顺是可以的。
林顺的活动范围是包含别院在内的半座山,他可以在山林之中游荡,但一步都去不了山下。
那儿有无形的结界将外界隔绝。林顺小时候试过摸着结界一路前进,在筋疲力尽之后倒在地上。
原来“世界”这么小,比他想象之中的小太多了。
发现了林顺能离开别院后,他时不时就会被母亲丢出来,让他滚开,不要再回去。无论林顺怎么解释都没用。
然后,因为某人的到来,祁云晟第一次见到了山下的世界。
祁云晟猛地睁开了眼。
他的心脏剧烈地鼓动着,就好像是在竭力证明他如今还活着的现实。
他用手抓着心脏处,沉默着咬牙,似乎是要将那股不甘和痛苦发泄出来。
母亲会知道他也被关在并不喜欢的地方,受尽他人的白眼吗?
母亲知道他做了那么多傻事,只是因为当初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吗?
母亲……
因为犯错被驱逐出族内驻地的母亲,到底是经历了什么,遭遇什么,才会沦落到山上的别院中?
祁云晟起床洗漱完毕后,便看到了丁老二。
和昨天相比,今天的丁老二倒是显得有些憔悴了。他坐在院里的桌上,沉默地喝酒,旁边随手丢在地上的酒壶足以证明其主人的内心烦闷。
“丁大哥?”祁云晟试着出声,果然来了那人的注意力。
他扭过头,满嘴酒气,忙招呼道,“来来来小兄弟,我刚开的酒,香着呢!”
“我不喝酒。”祁云晟无奈道。走过去坐在丁老二身旁,“昨晚的事情……如何?”
“还能如何?”丁老二打了个酒嗝,“她想在我的材料里动手脚,让我的海清露出问题。”
丁老二轻描淡写地将事情说出,反而让祁云晟有些迷茫了。
为什么?
从他听闻的事情来说,丁宏富和孙翠翠不是只能指望丁老二的支援了吗?
虽然先前已经估摸出了下手之人的身份,但其中的动机,祁云晟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不过这毕竟算是别人的家事,祁云晟也不好意思去探听,便打算坐在这里陪着丁老二。没想到丁老二瞥了他两眼,啧啧两声。
“不问?”
“这不是什么必须知道的事情。”祁云晟回道。
“哈哈,你这样的话,我反而要说。”丁老二身上并没有多少悲痛哀伤,祁云晟看得出来,他更多地是在惋惜。
……惋惜什么呢,你的命不是差点要交代在山里了吗?
“海清秘法是家传秘籍,已经断代多年,能否参悟全看个人造化,我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丁老二道,“老大要秘籍,我给了,他非说那是假的,我在藏私。”
升米恩斗米仇,丁宏富夫妇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感谢丁老二的心情,他们想要得到那秘法。
大家都知道,靠着海清露,丁老二可是赚得盆满钵满,更别说还是在给海华城里的饕餮楼供货!
他们认定了丁老二藏私,发现咄咄逼人没法拿到秘方后,便打算出感情牌,和丁老二好好培养感情,争取拿到秘方。
而祁云晟救下丁老二的时机,正是这对夫妇失去耐心的时机。而失去耐心的直接起因,便是丁老二断了对他们的援助。
如果要做正事,丁老二自然会大力支持,可是这对被梦中的财宝迷了眼的夫妇,哪里有正事可言?
“海清秘法与其说是一种配方,不如说是一种特殊的修炼功法。我得了功法便利,照拂家人是应该的,”丁老二感叹道,“不过说到底世间也没有多少事能掌握在手中。”
他将酒壶递给祁云晟,“不喝?这可是好酒。”
祁云晟摆摆手,“敬谢不敏。”
“哼,不识货!”丁老二哼哼唧唧地打开盖子,继续灌酒。
“你在照拂他们,他们看起来并不感恩。”
“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丁老二忽然道。“倒是和他们无关。”
“我带着家传秘籍逃离的时候,就想过,如果……如果以后还能与家人重逢,定然要相互扶持。”
丁家老大和孙翠翠打的算盘,丁老二不知道吗?他其实猜到了不少。他是憨了点,却不是傻子。傻子是做不出海清露的。
只是他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豁达去接纳他们罢了。
而丁老二也没想过,他们竟然真的会对自己下杀手。
“……”祁云晟看向熊老四,“那最后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哈,倒是有点像话本了。”丁老二笑道,“嫂子有个老相好,让嫂子对我下手,好拿到我的家底。”
“……”
“然后嫂子和大哥说好了,准备做一发大的。我已经是个修士,正面战斗他们是打不过我的,便开始做各种小动作了。”
各怀心思,自然会将一切导向无可收拾的地步。丁宏富未必想杀掉丁老二这个长期援助,但是孙翠翠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她想搞一笔大的,将丁老二干掉后,带着他的家产离开那个废物丈夫,和情郎远走高飞。
丁老二这次又开了一瓶酒,只是并没有喝,而是倒进了地里。
偷换了包袱,在上华山里设下了陷阱。甚至于,那缺失的重要材料,可能也是他们的手笔。
“那么如今事情结束了吗?”祁云晟问道。
“结束了。”丁老二打了个酒嗝,“全都结束了。”
“大哥来的时候和那姘头碰上了,打起来了。嫂子昨天受伤后就中毒了,我又不知道她带的是什么毒。”
祁云晟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地面。那里的土有翻新过的痕迹,同时周围的灵也一直在给自己传递某种寓意不祥的信息。
这里是只属于丁老二的地盘,没有人能知道这里边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在意。
“那丁大哥接下来会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之前怎么来现在就怎么来啊!”丁老二不解道,“事情过去了,海清露还是要酿的。”
丁老二显然十分豁达,那么些酒喝下去,他也基本能把这件事搁置了。虽说是血脉至亲,但是在所有丑恶的存在都被揭发出来的那一刻,就什么也不存在了。
“不得不说,我很羡慕丁大哥。”
“怎么?”
“如果我也能够说放下就放下,那该多好。”祁云晟叹道,“我以为我放下了,实际上还没有。”
“怎么?心里在挂念哪个小姑娘?来来来,跟丁大哥说说,大哥给你参谋参谋!”丁老二此时满嘴的酒气,不知是清醒着的,还是在说胡话。
“什么姑娘!”祁云晟无奈道,“我有个认识的童年友人,他帮了我很多,说是改变了我的生活也不为过。但是我发现他长大后就变了,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
“哦?”
“他是我重要的朋友,只是我们到底家世不一样,身份也不一样。注定走向陌路。”祁云晟长舒一口气,“他成长后的姿态真的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我们之间的地位差距也更大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说放下?”丁老二不解,“他讨厌或者嫌弃你了,那就顺他的意当他是不认识的人。如果他还肯维持友情,那么也没什么不好的嘛,出外靠朋友嘛……”
丁老二说完,看到祁云晟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完全没用。
“哎呀,这个怎么说呢,我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的想法啊……”丁老二琢磨了一下,“你想不想和他当朋友?”
“……”
“这朋友又不是小姑娘要出嫁,哪有什么家世背景的大讲究?”丁老二侃道,“投缘了,看对眼,就等当个好朋友。就是小姑娘也能溜出去私奔呢,多大事!”
院内的灵带着淡淡的清香,如海风拂面,带着些许的腥气与令人放松的气息,驱散了那些不祥的气息。
祁云晟不知不觉也将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这些是不重要的事情?”
“那肯定不重要。”丁老二道,“那梅友海不还是个鲛人,我也能和他称兄道弟啊!”
“那是丁大哥有海清露这一手……”祁云晟顿了顿,“有了足以依仗的底气,便能够与那些大人物平辈相交。”
“这不是自然的事情么?”丁老二道,“你家世背景没法唬人,就得学两招让人不敢小瞧你的法子。”
“既然如此,我也是明白的!”祁云晟笑了,“丁大哥,若是以后我的海岛打出了名声,你会不会送点海清露过来祝贺?”
“哦?海岛?”丁老二来了兴趣,“你小子有个海岛?别是占山为王啊。”
“海岛是我的海岛,也是我未来的家了。”祁云晟道,“我的一切。”
丁老二又开了一壶酒,“小兄弟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丁大哥我。”丁老二爽朗笑道,“这时候就开始讨海清露,你的胃口倒还不小。那就这么说定了,若是你那海岛打出名声,我这海清露,绝对不会缺了你的!”
丁老二欣赏有野心又肯努力之人,祁云晟的表现可以说让他完全满意。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意外地风平浪静。祁云晟被丁老二带着出去领略的平河镇的风光,也继续上上华山寻宝,有了丁老二搭伴倒也不算孤单,就是席婆婆不方便现身了。
待祁云晟体内涣散的灵气渐渐归顺,丹田处重归往日的充盈时,祁云晟知道,他要开始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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