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考题的夫子,可是当真下了一番心思的。
之前武林盟有位大人,就不具体说哪位了——那位出身富贵,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出行仆人小厮不离身的。
但有次遇危险,这位与随行仆人分散。
这位衣来张口的大爷在深林里不会用火石,分不清东南西北,毫无常识,居然还生吃了有毒的蘑菇。若不是救援及时赶到,独孤副盟主应该会成为武林史上,第一个因腹泻而惨死的大侠。
郁衍:“……”
不,夫子,您已经连名带姓,完整的说出人家的全名了。
“啊……是么?那算了。”接到提醒,青玄道长自知食言:“反正早晚你们也会知道的。”
青玄道长正是受此启发,认为混江湖,总会遇到各种问题,有时能活下来不仅在于意志,还有恰当的生存技巧。
他已经提前考察好几个地方,从冰山雪谷到炎炎沙漠,从孤岛求生到徒步穿毒物密布的森林都有,反正来日方长,一步步由易变难的训练。
这次学童还小,就近搞搞,权当个开胃小菜,热热身吧。
郁衍:“……”
真是宏伟的计划,难怪武当没人敢拜在青玄门下。
这样的师傅,徒弟只有被折磨死的下场吧。
今天假设的情况,主要是为训练学童们的合作能力——
假设一车镖银被马贼劫走藏下,二十二个学童被分为镖局、官府、马贼三队,谁先根据线索找到被藏的镖银即为胜利。
郁衍不上不下的跟在队里,他猜测,夫子想考的不仅是表面的追捕,而更深一点,是要学会考虑每路人的里外目的。
其中,镖局与官府关系比较微妙。
表面上,两方是互助互利的关系,但镖局第一要务,是得在官府之前找到镖银,掩盖住失镖的事。
但明面上,镖局又不能跟官府起冲突。
以郁衍的经验,官府这边,肯定也是存了要抢先立功,或者私贪镖银的打算。
所已这题目虽简单,但真要深究起来,也可以究出合纵连横,人世人心的大学问。
郁衍心有感慨。
想不到,正道武林如此有先见之明,竟用这种办法,让孩童们趁早见识在财宝的诱惑下人心的险恶之处啊。
值得学习,值得敬佩!
这一开始,肯定是要根据线索去寻找“马贼”的去向。
郁衍被分在镖局这队,他不喜欢好为人师,但见里头乱状,也不由出声提点:“都注意着点,这类地形要尽量绕过沙土泥地,多落脚在草地岩石上,才不容易留下痕迹。”
同样,去找第一批去藏宝的马贼,也可以根据他们留下痕迹。
小孩们似懂非懂的点头,一个个都趴在地上学找线索。
找了半天,有小孩狐疑:“马蹄,马蹄是这个样子吗?”
郁衍闻声一看:“……”
夫子怕不是疯了。
这泥地上除了马蹄印子,同样还散布有骡蹄、猪蹄、鹿蹄、狗爪、鸡爪、熊掌……能从里头分辨出方向就有鬼了。
这究竟是哪个混账东西布的场!
与此同时,场外方垣方堂主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没办法,昨儿熬夜布场子,吹了点冷风。
青玄夫子是个大忙人,每月这个时间还要回武当监督自己的师弟考学,便把布场的任务交给他处理,他一口应下。
都是同僚,互帮互助,举手之劳嘛。
“青玄道长还老不放心,有啥不放心的?我做事,只会给他锦上添花。”
在盟主面前,方堂主忍不住嘚瑟了嘴。
“道长是百密一疏,这山上,哪有可能只有马的痕迹?什么都该有,应该百花齐放的嘛,所以我就连夜给多添了几种——”
盟主黝黑的眼珠动了动,淡淡扫了他一眼:“是么,添了几种?”
方堂主一下被看得心虚了几分:“……就,也,也没多少,八种而已。”
众人:“……”
*
比起郁衍这边一成散沙的状况,华小公子这队算是比较幸运的。
他们互相配合得当,还懂点声东击西的策略,先俘虏了部分捕快,再换上捕快衣服,伏击了镖局。
所谓“镖银”,其实就是个放在宝箱里的令牌。
郁衍很乐意快点败如山倒,天知道这一路带着那帮叽叽喳喳的小鬼头走山路有多可怕,他只觉五脏窒息,每一口呼吸都洋溢着身心俱疲的麻木。
华公子赢了,但没什么喜色,他带“俘虏”回去时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
“暮春你知道么,这次拔得头筹的奖励是什么。”
郁衍:“…………?”
他知道十八岁那组的赢家,可以获得铸剑山庄庄主亲自炼制的一柄武器。
往下,也都是些珍贵的武器丹药之类。
见惯大场面的华公子鄙视道。
“这些都是身外物,没什么了不起,我们赢了,能得盟主亲自指点一个月呢。”
郁衍:“……”
那可真是输得太好了。
这话他也只当是闲聊,没放心上,本来就是陪小孩过家家,可谁晓得回台上时,华公子忽的将赢来的木牌塞到了他手上。
“盟主,赢得是他,是我输了!”
莫名其妙被栽赃陷害成第一,郁衍:“…………???”
华公子早料定同窗不懂其中厉害,所以一开始压根就没想知会,等事成后方和盘托出。
“这还不懂吗?这一个月,对你很重要。”
回程的马车上,华公子让仆人守在外头。
他头头是道的分析其中利弊。
“我听大人说,他们一旦抓到你爹,你就没用处了。你看你,在这本来就无依无靠,以后双亲两失,岂不是连个卖身葬父的机会都没有了?盟主一诺千金,说一个月就一定会指导你一月,只要在这一月内,那些想赶你出去的人就没机会啦。”
郁衍:“……”
……卖身葬父这种机会,没有也无所谓吧。
“想那么多,计划了很久吧。”
华公子挺胸,这次,他觉得可以给自己打满分不怕骄傲:“那是,我毕竟是奔七的人,足足比你年长半岁呢。”
看小孩那副对大局了然于胸,小尾巴恨不得翘上天的样子,郁衍喉中一时微热,有些想笑。
“但你父亲不是要求你,来盟里后样样都要拿第一的么。”
对华公子家里情况,郁衍也了解一二。
扶夷君与他的养父,在对子弟的态度上都有相通之处。
在他们的想法里,第一,就是最好,是凌驾在所谓的快乐、友谊之上的一切。
若丢了第一,华小公子只怕回去要挨管家的责罚。
郁衍正是知道这孩子有多期待第一,才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愿意把第一拱手让出。
“我是很想啊。”
华公子肩膀微颓,憋了许久的笑脸垮成了一滩苦脸:“做梦都想呢。”
他从没撒谎过,这次还是在自己最崇敬的盟主面前,难免郁郁:“但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不谈胜负的,对不对。”
“…………”
“我们还小,这才是我第一场比试,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次机会,盟主上次说,就算我不拿第一,我还是我,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他也有资格,不去拿第一的。
他也可以,把第一让给更需要它的人。
郁衍:“……”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赢下去,但朋友是可以做一辈子,郁兄,你觉得是这样吗?”
郁衍敛下眉,其实不是。
等长大后,你会发现所谓“一辈子的朋友”,那是多可遇不可求的事。
当然,你可以不拿第一。
但在刀枪剑影的江湖里,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大人的世界,没有第一第二之分,只有生与死的区别。
所以他们输不起,只能赢。
但对着小孩满心期待的眼睛,郁衍发现自己这些话,居然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
不要轻易浇灭别人的希望,也是一种美德。
秋风露重,太久没等到回答,加上小孩子累了一天,早就支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郁衍任他靠着,等人睡熟听不到后,才回道。
“是的,是这样没错。”
*
有老大坐镇敌营,暗卫那边纷纷心安下来了,开始筹备救人事宜。
自从跟老大取得了联系,南烛时常会乔装打扮成卖包子的在盟主府西北角摆摊,风雨不断,任下头兄弟如何央求也不让他们跟过来。
不是不信任兄弟们,而是……
西北角那儿,有一小方狗洞。
那洞里,除了能钻出狗,其余能爬出来的……
不用想了,只有——
南烛一想到那画面,眼眶又酸了,赶忙仰头看天,不让泪水倒流成溪。
尊上为了弟兄们,舍弃了尊严,受此大辱,他这辈子宁死也不会把这个秘密让别人知道!
南烛每日耐心守望,尽忠职守,仿佛一尊历经风霜的望夫石。
这一等,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
终于,有日清晨。
那狗洞一侧,多了几个细如芥菜子的小字。
南烛使劲眯起眼看。
他以前眼睛是很好的,好到可以百步穿杨,一箭双雕的程度。
可最近,自从开始研习尊主给的九章算术后,这眼睛就跟脑子一样,不大好使了。
藏身的地窖光线不好,他秉烛夜看,苦心研习,虽然效果还停留在熟练背诵九九口诀表上,但该付出的努力是一点也没落下。
一段日子下来,南烛发现这视野,好像比过去朦胧了一些。
肯定是在地窖里呆久了。
其他暗卫都说没事的,眼疾跟肾亏痔疮一样,死不了人的。
也对,又不是什么大病,南烛就也没当回事。
南烛确定附近安全,才放心的凑在那看了半天,确定那是五个字。
再眯眼看,又确定那五个字,写的是——
【三日后,开始】
三日后,看来劫狱的大日子了!
这么久的筹备,终于要在三日后开始了!
南烛一阵激动,赶紧用石头剐掉字,也不摆摊了,推上包子车往回赶。
“哎,小伙子别走啊!”
这个时间,包子铺生意最好了。
几个老人牵着小孙孙挡着路,问:“小伙子,今天怎么走那么早啊,包子不卖啦?”
暗卫们都是北边人,擀面擀得是一把好手,又有内力加持,擀出来的包子皮别提多香,每天生意好到让人觉得困扰。
南烛着急回报喜去,说全给你了,不要钱。
老人生气了:“小伙子怎么说话的,老夫像乞丐吗,像吗?怎能不要钱!你这是污蔑老夫的人格!”
等好不容易应付打发完人,南烛走了几步,顿住了。
他心里又涌出一丝丝的怀疑——
啊,对了。
刚刚第一个字,是三还是五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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