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殿臣紧紧捏着一只巴掌大的三足洗在灯下看了又看:“……那些红/小/兵不识货,这件宝贝差点让他们给摔在废品站里,是那小子装傻充愣给要了去,才保了下来。”将三足洗放在桌子上,对侯艾琪道:“你看看,汝窑三足洗,你看这釉色,雅,青中泛蓝,蓝中显青,润、细腻,有如玉质。”忍不住赞叹道:“极品中的极品啊。”斜了一眼侯艾琪正清点的一堆古董道:“这一件,就顶他这一堆。”
侯艾琪正用柔软的布料和牛皮纸将她从韩春明那拿回来的古董一件件包裹上,听到侯殿臣的话,在面前还没打包的古董里看了一遍,拿起一只铜炉道:“您看看这个。”这些东西一亮出来,她爹眼里就只有这件汝窑三足洗了。
侯殿臣将铜炉接过来,在灯下仔细看了一遍,眼前一亮:“呦呵!宣德炉!”
侯艾琪又拿起一块不起眼的黄色石头递过去道:“您再看看这个。”
侯殿臣放好铜炉,接过石头,上手一掂量,又搓揉感觉手感:“田黄?”
侯艾琪笑着点头道:“还是鸡油黄。”
侯殿臣把玩着手里的鸡油黄,蹲下身,看着其它还没包装的古董,看了一遍道:“行啊,这小子有些道行了。”想到这些东西都被女儿给没收了,又乐呵道:“这回可要让那臭小子心疼了。”跟侯艾琪告状道:“这个玉佩,还有这些通宝,都是那小子从我这赖去的,还有这个琍玛铜的经扣。”看了一圈又道:“还有这两根沉香木簪子。”坐回椅子上,拿起方桌上小酒盅笑道:“现在都是我闺女的了。”说完,一仰头就干了。
将东西都包装好,放进一只木箱子里,侯艾琪起身坐到方桌对面,给侯殿臣斟满了酒道:“爹,我这趟去部队,听到了些消息……”
侯殿臣见侯艾琪神色郑重,立刻伸手示意先别说,拿起桌子上侯艾琪刚才用的水杯,走到门口,晃了晃杯里的半杯水,泼在门口,拨水的功夫,就把院子的情况看了个清楚,确定院子里没人,才又走回来,对侯艾琪点点头。
侯艾琪压低了声音道:“这两年可能要乱,您得把这些东西都藏好了,千万别露出来。”借着部队的引子,她才好露出点消息来。
侯殿臣眉头紧皱,脸色难看,他成分不好,这些年他天天夹着尾巴过活,也就这两年刚好点,结果这又……叹了口气,回了屋,一会儿拿出来一个小布包,推到侯艾琪面前道:“我岁数大了,这次可能熬不过去了,这是咱家所有的家当,你拿着,带到乡下去,这两年你就别回来了,就一个事儿……”
“爹!”侯艾琪忙打断道:“这次不一样,这次是‘黎明前的黑暗’,要动的是上面,咱们老百姓只要老老实实的,以后就好了!”
“真的!”侯殿臣双眼晶亮,瞬间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好!好啊!”抓过酒瓶子,连干三杯。
“爹,您慢点喝。”侯艾琪抢过酒瓶子。
“爹高兴啊!爹以为这日子没头……”侯殿臣双眼泛起水气,忍不住又笑道:“这有了准头,我就有了底气了,好!”看了眼地上的箱子,揶揄道:“所以你就把他这些东西都给收了?”
侯艾琪也不脸红,反道:“我不在家,您帮我盯着他点儿。 ”
“我知道了,我和关老爷子一起看着他,你就放心吧。”侯殿臣笑着吃了两口菜。
“爹,那我出去一趟。”侯艾琪起身。
侯殿臣也起身:“我帮你抬车子上去。”说着,和侯艾琪一起把箱子搬到自行车后座上。
侯艾琪将箱子绑好:“爹,我去去就回。”
“去吧。”侯殿臣回屋继续喝酒吃菜,完全没有跟着去的意思。
收养这个女儿不久,侯殿臣就发现了这个女儿不同寻常,气质、家教、眼力、学识都非泛泛之辈,若只有这些,他也不稀奇,八大姓里,比照儿子教养女儿的人家,大有人在。
可这些年,自他从让侯艾琪管了家,家里就再没缺过吃穿,他那养活自己都困难的工资和份额,不仅养活了他们两个,竟然还存下来不少,要说侯艾琪没填补家用,侯殿臣可不信。
再说这几年的吃穿用度,但凡是侯艾琪采买回来的东西,都比别人的高一个档次,分量也足,有时候‘运气好’,还能买到特供的东西。
好似只要是侯艾琪要用的,想要的,她就能‘买’到。
侯殿臣也想过一探究竟,不过在他看到侯艾琪的小箱子里的两样东西后,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两样东西,一样是嘉庆时的‘白玉镂雕凤纹长宜子孙牌’,一样是手柄顶部铭文有‘御制’两个字,下部铭文‘敬愿屡丰年,天下咸如意。臣吴敬恭进’的玉如意,这是有名的康熙玉如意。
这两件可都是皇家之物,侯殿臣不得不怀疑艾恒钊,也就是侯艾琪的亲生父亲,真的只是个爱新觉罗氏旁支庶出子弟吗?
见过这两样东西后,侯殿臣就对侯艾琪的事不敢再探究了,特别是在侯艾琪‘上山下乡’时,以他的成分,即使侯艾琪年纪小,也绝不会被分到‘小清河’这样距离首都如此之近,生活条件不错,大队领导人品正派的好大队,这其中肯定是有人斡旋。
所以侯殿臣坚定的认为,绝对有人在暗中看护着侯艾琪。
第二天一早,韩春明把板车拉到八大胡同,和马大姐打了个招呼,就跑来找侯艾琪,半路上正好遇到出来买早饭的侯殿臣。
“侯叔,我来拿,我来拿。”韩春明立刻上手去帮着端大搪瓷缸子:“是七号的面茶和煎饼果子。”
“诶,琪琪好他家这口。”侯殿臣看了一眼韩春明道:“甭看了,没你的份。”
韩春明看了眼装在网兜里,开着盖的大铝饭盒笑道:“嘿嘿,就匀我半张呗,总不能您吃着我看着吧。”怎么可能没他的份呢,侯爹和琪琪两个人可吃不下五份煎饼果子。
“哼!”侯殿臣脖子一扭,下巴朝天,不过下一刻又笑着转过头来:“小子,东西都让琪琪抄了,心疼了吧?”
韩春明强撑着笑脸道:“那哪能啊,我的不就是琪琪的吗?诶呀,这天真是的,一早上就这么热,我这都出汗了。”说着拿出来一条蓝色的手帕,还特意整个撑开亮了个相,才假惺惺地用手帕角去擦额角不存在的汗。
看韩春明这做作显摆的样子,侯殿臣不用看都知道这手帕是侯艾琪送的:这臭小子,真讨厌。
吃完早饭,韩春明就骑着自行车驮着侯艾琪去了剧团,和剧团领导还有王老师说明了情况。
两人从剧团出来,韩春明道:“琪琪,你晚两天再回小清河吧,咱们先找找工作。”又道:“我昨天问过程建军了,他说帮我问问他爸,说不……”
“程建军?你找他干什么?”话既然说到了这,侯艾琪立刻借机道:“你以后可离他远点吧,就是他给食品厂打电话举报的你!”
“什么?”韩春明震惊了,忙解释道:“不能,不能够啊,我和建军可是发小,就是食品厂的工作,还是建军帮我找的呢。”
“我和他无冤无仇的,我闲着没事诬陷他干什么?”侯艾琪盯着韩春明道:“这是我昨天下午找我那个当接线员的朋友查的,查了一下午呢。”一甩手道:“你爱信不信!”
韩春明忙拉住侯艾琪道:“我信,我信。”
“我知道你不信。”侯艾琪看着韩春明平静地道:“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说你那食品厂的工作是他给你找的,现在他给你整开除了,你也算是不欠他的了。”继续道:“我也不要求你别的,就是让你以后别再和他来往了,你能不能做到?”
“这……大家一个院住着……好好,我以后躲着他……”韩春明被侯艾琪一瞪,立刻道。
“你躲什么?”侯艾琪恨铁不成钢地道:“又不是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你躲什么,要躲也是他躲着你。”
“是是是。”韩春明连连应道。
“你要是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知道后果的。”侯艾琪冷笑道。
“知道,知道。”韩春明一听这话就心疼,虽然知道侯艾琪在古董上的造诣还强过他,不会苛待他的那些‘宝贝’,可是想起他床下那空空如也的箱子,他连睡觉都不踏实了。
“和你说个正事。”侯艾琪将韩春明拉到了个空旷,近处无人的地方后才道:“你别给我找工作了,我其实是能留在部队的,是我看形势好像有点不太好,才借着这次的事回来的,你也知道我成分不好,所以这两年我还是呆在乡下比较安全。”
韩春明知道侯艾琪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就点点头道:“那我常去看你。”
“嗯。”侯艾琪继续嘱咐道:“这两年你注意点,有些东西先别收了,就是收了,也尽快藏起来,别让人看见,知道吗?”
韩春明继续点头:“知道。”
侯艾琪强调道:“你别光‘知道’,你得把我说的话记心里!”
韩春明凑到侯艾琪跟前道:“……你都在我心里,你说的话当然也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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