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公司工作的事黄了,韩春明也不敢和家里说。怕家里人问他新工作的事,每天天刚蒙蒙亮,他就悄声走了,晚上更是蹲在韩母窗跟底下,硬是熬到韩母扛不住睡了,才摸回他那屋。

    全家人对贸易公司到底是个怎样的运作模式都不甚清楚,便都以为韩春明这样早出晚归是对新工作的积极表现,大家还都挺欣慰。

    “……妈。”韩春明见韩母带着老花镜正借着昏黄的灯光做着鞋垫,心里一阵阵酸涩,在院子里站了半个小时才撩开门帘子进屋。他妈俭省惯了,要不是为了等他,绝不会费电在这做鞋垫。

    “五子。”韩母把针扎在鞋垫上,利落地把线绕上:“你快坐下喝口水,妈给你端饭去。”说着就下地趿拉上鞋。

    “妈!”韩春明挡在韩母面前,咬了咬牙道:“妈,人家贸易公司没要我……”

    “什么?”韩母脑子有些发蒙,感觉刚才好像听岔了:“你说什么?”

    “妈,你别着急!我找着别的工作了……”韩春明趁着韩母被他懵住了,硬扶着人坐到桌子边上。

    听到韩春明又找着别的工作了,韩母反应过来后猛憋住的那口气才又喘上来:“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韩春明只能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韩母听得心里是又气又心疼,不过还是切入重点问道:“那些先不说,你找的新工作,是干什么的?”

    韩春明沉默良久,终于在韩母要再问一遍之前小声道:“……收废品……”

    “你!你!”韩母登时就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抬手狠狠地去打这个她平时一个指头都舍不得碰的小儿子:“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去收破烂吗!啊!你!你!”

    韩母这么激动也是有原因的,在建国前,京城里收破烂的走街串巷,他们可不仅仅是收,他们诓骗,甚至是偷,最可怕的是,他们往往还兼职‘探路’,一旦被他们盯上,轻则破财消灾,重则家毁人亡。

    也就是在建国后,经过政府梳理和整治,情况才好转了。但上了岁数的老首都人,还是对‘收破烂的’心怀芥蒂,小心提防。

    “妈!您别生气,我就先暂时干着,一有机会,我就找别的工作!真的!我保证!您别生气!”韩春明忙连声安慰加保证。

    韩母一把推开韩春明,就往卧室走:“我是管不了你了,你明天去叫你大哥他们回来……”

    “妈……”韩春明见韩母进了屋,便耷拉着脑袋把电灯拉了,一个人坐在堂屋凳子上,为明天又要受皮肉之苦而烦恼。

    可没过一会儿,韩春明就隐约听到韩母屋里传出来抽泣声。

    瞬间,韩春明心里的苦恼又化为了愧疚。

    直到听到韩母轻缓的呼吸声,确定人睡着了,韩春明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回了自己屋。

    第二天,韩春明没像往常一样拖拉,一早就去找了大哥、大姐。

    晚上,韩家人齐聚,韩春明又被韩春松打了一顿,可怜他前几天被打的屁股还没完全好呢,简直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不过,韩春明依旧获得了大姐、二姐的保护,依旧得到了韩母的原谅和心疼,嗯,唯一让他不欢喜的是,二哥依旧‘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在这次没有火上浇油……

    韩春明捂着屁股看向大哥韩春松,三十多岁的年纪,皮肤干燥黝黑,满手的老茧……

    这一刻,韩春明突然明悟了,他,或许该长大了。

    完全没有经过岗前培训的韩春明站在破板车边上,尽职尽责地扯着嗓子喊道:“回收废品!回收废品!”看到有人过来,忙礼貌地问道:“您要卖废品吗?”

    结果那人看了看韩春明,转身就冲着在他旁边收废品的李大姐去了。

    韩春明:“……”

    李大姐则在百忙中抽出时间,飞给韩春明一个得意的眼神。

    两天的时间,韩春明的嗓子都喊哑了,可每天的回收量都是他垫底,他有点着急。

    韩春明正尽职地喊:“回收废品!”

    突然一句‘洋瓶子烂罐子我买~’的吆喝声灌进耳朵里,熟悉的声音让韩春明身体都紧绷了,看向声音出处:“侯叔!”说着赶紧迎了过去。

    “行啊,跟我干上一个行当了。”背着麻袋,拎着自制钩子的侯殿臣上下打量着穿着旧却还算齐整的韩春明道。

    韩春明连忙道:“侯叔,侯叔,我就是临时干这个,等过段时间我找着了新工作……”突然想起侯殿臣也是天天走街串巷收破烂,忙又解释道:“侯叔,我可不是看不起收破……”

    “打住。”侯殿臣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别和我说那些,你就说,你这儿样,我闺女知道不?”

    韩春明纠结着,却不敢撒谎:“……琪琪不知道。”

    “好,好,好。”侯殿臣闻言笑了。

    可这笑看在韩春明眼里,却渗人的很:“侯叔……”

    “你忙,我先颠了~”侯殿臣让过韩春明,哼着小曲就要走。

    韩春明直觉若是让侯殿臣就这么走了,他可能就要倒霉了,手比脑子快地一把抱住侯殿臣,嘴里不知道怎么就秃噜出来一句:“爹,你可不能因为我落魄了,就反悔我和琪琪的婚事啊!”

    “什么玩意!!!”侯殿臣被韩春明抱得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一边挣扎,一边气急败坏地道:“你放开我!什么婚事!?你别乱说啊!我可不认啊!我也不是你爹!你可别乱叫!”

    “岳父,丈人,我的老泰山啊!”韩春明抱着侯殿臣的脖子不撒手:“爸爸,我和琪琪青梅竹马,你可不能拆散我们啊!”

    和韩春明一起收破烂的李大姐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惊得目瞪口呆。

    “你起开!赶紧给我放开!”侯殿臣使劲推着韩春明,被他这无赖样赖得都没了脾气:“行了,你,你放开我,你,你晚上去我那一趟。”

    “诶,好嘞!”韩春明立刻应了,松开胳膊,还顺手帮侯殿臣整理扯扭歪了的衣服。

    侯殿臣拍开韩春明的手,气得瞪圆了眼睛,恨声道:“你小子!你小子就是个混不吝!”

    “您教训的对。”韩春明承认错误态度特别好,可下一句就是:“岳父大人,小婿晚上给您打两瓶好酒。”

    “哼!”侯殿臣拂袖而去。

    韩春明笑嘻嘻地送道:“您慢走,慢走呐。”

    见侯殿臣气呼呼地走远了,李大姐凑到韩春明身边问道:“他是你老丈人?”看了眼韩春明,又摇头道:“诶,不对啊,你这点儿岁数,也结不了婚啊?”

    “准岳父,未来老丈人。”韩春明笑呵呵地解释道。

    李大姐咧了咧嘴,半天才道出来一句:“您这可真是门当户对,丈人女婿一起收破烂。”

    晚上,韩春明打上两瓶好酒,不敢耽搁,直奔侯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人陪着吃饭喝酒,侯殿臣心情不错,看了看一个劲儿地给他倒酒的韩春明,笑道:“小子,怎么的?你这是想把我灌趴下喽?”

    “没有,没有。”韩春明陪笑:“就您这酒量,我就是有那心,也没那些酒啊。”手上倒酒却不停:“这酒就得满上,满上啊。”

    “行了,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能看不透?”侯殿臣吃了口菜道:“你这事儿啊,我不掺和,你自己琢磨好喽,不过你可别想着瞒天过海,我这儿可不给你兜着。”这俩孩子青梅竹马,他是盼着他们好的,所以像往常一样,他先看着,不掺合。

    “我知道,我知道。”韩春明连连点头道:“您容我两天儿,过两天我就写信和琪琪说。”他过两天写信,等信邮寄到还得三天,能拖一天是一天。

    哄住了侯殿臣,韩春明也有了胃口,陪着喝了两盅酒,就大口吃起饭菜来。

    这腊肉、这风干肠、这做汤的大酱,就连这炒菜的十三香都是琪琪做的,他一定要多吃点才行。

    侯殿臣看韩春明吃得香,胃口也好了,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韩春明的新工作上,侯殿臣一脸高深莫测地道:“小子儿,这活儿干了有几天了吧?瞅出些道道儿来了没?”

    韩春明一听,立刻虚心请教道:“您给我说说~”

    侯殿臣吃了片风干肠,抿了口酒,就开始倾囊相授起来:“这收破烂就要有收破烂的样子,你不能端着……”

    韩春明一脚踩着凳子,一脚蹬在平板车上,哪还有前几天的规矩,‘高人一等’地把用牛皮纸做的纸喇叭堵在嘴上,喊着:“有破烂的卖!有破烂的卖!”

    李大姐看着犹如大变活人的韩春明,忍住探究,像往常一样气沉丹田,也大声吆喝道:“收废品喽!”

    韩春明听李大姐吆喝的音量不小,嘴一咧,擎着纸喇叭,更大声地吆喝道:“有破烂的卖!有破烂的卖!”

    不一会儿就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到韩春明的板车前道:“叔叔,我把这个铜把手给你卖。”

    韩春明上手一掂量,是铜的,沉手的很,看着磨损不大,完全可以继续用,看向小男孩道:“偷的?”

    小男孩立刻摇头道:“不是,是在我家卸的。”

    韩春明点头一笑,把铜把手往小男孩面前一骨碌:“要卖,把你家大人找来,啊。”

    小男孩拿着铜把手道:“叔叔你就收了吧。”

    韩春明不理他,摆手撵人,继续吆喝:“有破烂的卖,有破烂的卖!”

    见小男孩还不走,才低头道:“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劝你一句啊,要是能安回去,就赶紧安回去,不然等你家大人回来了,少不了你一顿竹条子炒肉。”

    小男孩果然打了个哆嗦,抱着铜把手转身就跑了。

    几天后,李大姐终于忍不住问韩春明道:“我就纳了闷了,我在这儿收废品好几年了,怎么现在这人就都奔着你去了呢?”

    韩春明躺在板车上,翘着二郎腿,脸上还盖着个破草帽,皮道:“唉,谁让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他生意好,那是因为他‘眼力’好!想糊弄他的,没门!别人拿不准不敢收的,他敢收!什么东西能收,什么东西收了会有麻烦,有侯叔教他,他现在是门清。所以他收东西,利索、不扯皮,价格还公道!还能在这八大胡同里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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