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义利食品厂，建厂至今快七十年了，真是比建国还早的老字号食品厂，这儿生产的面包那都是要摆在商场柜台里卖的高档糕点。
韩春明进厂有几天了，因为年纪小，就被安排了相对轻松的包装和摆箱的工作。
成天面对着这一屉一屉新出炉的，喷喷香的松软面包，别说他每天只有大半饱的肚子，就是每天早饭都能吃撑，闻着这勾人的香甜面包味，也得饿啊，这简直就是对他精神的折磨。
将一盒码整齐的面包搬进后库里摞好，韩春明一转身就见一人正把从面包上揪下来的果料往一个半大小子嘴里塞，他这一回头正好和那正吃着果料的小子四目相对。
韩春明对这人笑了一下就移开了视线，准备出去继续干活。
那半大小子被看到偷吃，不但一点不觉尴尬，反而对韩春明招呼道：“笑～什么？过～来搭把手。”
两人将一盒子面包摞在高处，那人扭头对韩春明道：“该～吃不吃也～不对，知道吗？”
别看这小子说话磕巴，可韩春明来了这些天也知道，这小子在这儿很是吃得开：“光看你们这吃相，我就知道这面包特好吃，但我初来乍到的。”摇了摇头道：“张不开嘴。”虽然对大家偷吃的行为不以为然，但他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行，够实在。”半大小子向韩春明伸出手道：“我叫李成涛，他们~都叫我~涛子。”
韩春明握住李成涛的手道：“韩春明，刚~插队回来。”
“镲我是吧？”李成涛见韩春明学他磕巴，倒不在意，只道：“下了班，厂~门口等我。”眼尖地看见领班来了，推了韩春明一把道：“领班来了，麻~利点。”
韩春明笑道：“知~道了。”
“铃！！！！”韩春明换完了衣服，把背包往脖子上一挂，就踩着下班的铃声出了厂大门。
“呋嘶！呋嘶！”
韩春明顺声扭头一看，就看到李成涛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呋嘶呋嘶’地召唤他。
韩春明一见，就插着兜走了过去：“你还真在这儿等着呢？”
李成涛从自行车后座上站起来：“我~说话，从来~说话~算话。”说着就把韩春明往身前一拽，眼睛往周围来回看。
“干嘛啊？”韩春明被李成涛拽得两人差点贴上。
李成涛一伸手就扯开韩春明胸前的包，把两人的包挨在一起，用身体挡着，从自己的包里往外掏东西。
韩春明看到熟悉的面包包装，一把按住李成涛的手：“不是……”他不敢挪开身子，也不好这时候和李成涛撕扯，一个面包就被塞进了他包里：“哪儿来的？”虽然嘴上这么问，可他心里却已经有数了。
李成涛快速把第二个面包也塞进韩春明包里：“食品厂~工人包~里的面包，那~能是买的？”
韩春明小声道：“偷的？”
李成涛一脸‘你会不会说话’的表情道：“顺的！”对韩春明摆摆手道：“回家尝~尝去，咱~们厂的果子面包，大人~吃了回味无穷，小~孩吃了，那~你就得进号子了。”
韩春明把包盖好，抱在怀里道：“你是说小孩喜欢吃就逼着大人去偷？”被李成涛一瞪，忙改口道：“不是，去顺，顺！顺多了就该进局子了是不是？”
“诶！”李成涛点头拍着韩春明的肩膀道：“聪明。”
韩春明可以说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偷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忍不住问道：“那你想吃不能直接去买去啊？”
“我~的亲弟弟啊！你~插队插傻~了吧你。”一脸你很‘丢份’地道：“食品厂工人出~去买面包，你要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韩春明看李成涛一副‘我很有社会经验’的大哥样，还管他叫弟弟，可年纪却看起来不大，就问道：“不是，你多大啊？”
李成涛斩钉截铁地道：“保~证比你大！”他之所以要给韩春明面包，一是为了‘同流合污’，二是想拉拢个小弟，谁让韩春明没来之前，包装室就他年纪最小呢。
韩春明追问道：“多大？”
李成涛撇嘴道：“我~属~鼠的。”
韩春明盯着李成涛，一脸严肃地道：“我属猪的。”
“咣当！”李成涛脚下一松劲儿，屁股搭着的自行车后支架因为他没站稳弹了起来，差点把他带倒了，赶紧状似没受到影响地站起来，嘴硬道：“那~也没大多少。”把车头一掉，跨上车子道：“颠了吧。”
“行！明儿见！”韩春明笑着目送李成涛蹬上车子飞速走了，手拍了拍身上的挎包。
一溜烟跑回家，韩春明一进院就直奔正在厨房里做饭的韩母，跑过去小声问道：“妈，我二哥没回来吧？”他今天可是特意坐公车回来的。
“没有。”韩母笑着道，小儿子这是又要和她说‘秘密’了。
“太好了！妈，您看看，这是什么？”韩春明把包里的面包掏出来一个，快速打开包装纸。
“哪来的这是？”她知道小儿子手里有点钱，但却不会奢侈地买这样的面包。
“我们厂的，来来来，尝一口。”韩春明说着就掰下来一块，往韩母嘴里送。
韩母吃到嘴里嚼了嚼，面包特有的香甜味道，松软里还带着酥脆的干果，喜道：“嗯！有果料！”
韩春明忙问道：“好吃吧？”
韩母笑眯眯地点头道：“好吃。”
韩春明立刻又掰下一块面包：“再来一块。”
韩母扭开头，推道：“不不，你吃吧。”
韩春明把手里的面包往韩母嘴里喂：“再来一口。”夸口道：“我在食品厂上班，不缺这个。”他光熏一身香甜的面包味儿了，还真就一口没吃过。
韩母笑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伸手拿过韩春明手里的面包道：“拿来，我吃一口就够了，这些留着。”
“留着？”韩春明哀嚎道，他就知道。
果然，韩母把面包的包装纸仔细地包上：“你二哥、二姐一会下班回来，让他们也尝尝。”
韩春明拦道：“妈，我是给您带回来的。”
韩母躲开韩春明的阻拦，把面包塞进旁边的碗柜里道：“都尝尝，让大家都吃一口，留着。”小儿子不缺这口了，拿来孝顺她，可她还有缺这口的孩子。
韩春明无奈地道：“那您一会儿可得多吃啊。”
韩母嘴里应着，把韩春明推出厨房：“肯定，肯定。”
韩春明出了厨房，摸着包里剩下的面包：“可惜琪琪不在，这刚出厂的面包，她也没吃过呢。”想到这，他心里就犯了难，这就剩一个面包了，他是给关大爷送去，还是给侯叔送去呢？
从监视器里知道了王梅三人古怪的缘由，侯艾琪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人之常情罢了。
从去医院体检回来后，侯艾琪的业务就迅速覆盖了整个军区，真就像原来大家都怕她有传染病，现在看到她‘健康’的体检单，大家才放心找来了一样。
这天，庞部长就领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军人过来：“侯艾琪。”
侯艾琪闻声放下手上的活儿，忙站起身：“部长。”
庞部长向侯艾琪介绍道：“这是孟干事，她下星期日结婚，想用这些料子做几件衣服，你看看赶趟儿吗？”
侯艾琪玩笑道：“赶趟儿，难得领导您领人来，怎么能让您失望呢。”
“行，那就行。”庞部长面子足了，笑道：“那你们说吧，我还有点事儿。”对孟干事道：“孟干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小侯提，她做衣服的手艺没的说。”
孟干事忙道谢：“真是麻烦您了，庞部长。”
送走了庞部长，侯艾琪拿起庞部长刚才放到她桌子上的三块布料，竟都是‘的确良’，分别是军绿、白色和红色：“孟干事，你想做什么样的衣服？”只看布料，她大底就知道了对方要做什么衣服。
孟干事向侯艾琪客气地笑笑，道：“绿色的做一身军便服，白色的做两件衬衫，红色的做一条连衣裙。”
侯艾琪把布料散开看了看，这些布料是尽够了，拿起桌子上的皮尺道：“行，我给您量量。”
孟干事点头上前几步：“好，谢谢你。”
侯艾琪一边量着尺寸，一边询问孟干事对衣服有什么要求，可从头到尾，这个孟干事都是一副不是很上心的样子。
量好了尺寸，侯艾琪和孟干事约定了大概款式和试衣服的时间，亲自把人送出了道具部。
侯艾琪刚把三块‘的确良’叠好，孙小婉和柳冬娟就进了道具部，向她这儿过来。
孙小婉自从在她这做过衣服后，只要有时间就会跑她这来，还说就愿意看她做衣服。
遇到侯艾琪给别人做的衣服，就算不能穿身上试，孙小婉也要在身前比量比量。
“‘的确良’！”红色的‘的确良’多扎眼，孙小婉一眼就看到了它：“让我看看呗。”
“看吧。”不是侯艾琪不把别人的布料不当回事儿，而是孙小婉太磨人了，她已经彻底领教过了。
孙小婉把布料轻轻抖开，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还披在身上去照镜子，喜欢的不得了：“这料子真好，又滑又凉，真是一点褶都没有。”
柳冬娟却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侯艾琪，这料子是孟干事的吧？”看着那红色的‘的确良’：“她要结婚了？”
这两人都是熟人，侯艾琪也不和她们客气，一边做活儿一边道：“嗯，是孟干事的，下周日结婚。”
柳冬娟状似无意地说道：“现在才做衣服，她还真以为能拖过去？”
“她就是那个‘炊事班’的？”孙小婉立刻放下手里的‘的确良’凑过来，见柳冬娟一点头，就立刻心有余悸地道：“幸好，幸好啊。”见侯艾琪一脸不解地看她，就小声说起孟干事的事来。
这个孟干事，名叫孟丽，是做文职秘书工作的，是这个军区文秘口的一枝花。
她这样长得漂亮，又有文化的，追求她的人自然不少，一番角逐下来，被文秘口里的头号才子追到了手，郎才女貌的，两人也处得挺好，也打了恋爱报告，结果这恋爱报告却没给批，这在恋爱双方都是军人的情况下是很少见的。
没过多久，孟干事的对象就调走了，去了别的军区，而孟干事却和下面一个部队里的炊事班班长打了恋爱报告，这简直惊掉了整个军区人的下巴。
直到这婚期将近了，大家才知道，原来这个炊事班的班长竟然是孟干事领导前妻的儿子。
这个炊事班班长从小在农村长大，没念过什么书，进了部队后因为身体素质不行，各项训练达标的少，最后就进了炊事班。好在这人很务实，也很努力，做饭的手艺倒是学得不错，头年升任了炊事班的班长。
孙小婉总结道：“……这幸好是前妻的儿子，没让现任首长夫人插手，这领导只能从身边能看得见的人里面挑，不然啊，就不知道咱们文工团里谁要得这‘好彩头’喽。”看向身边的柳冬娟道：“可不是谁都能像娟子和大梅这么运气好的，能找到刘干事和郑大夫这样有文化、出身好，自身努力又长的好的人的。”
柳冬娟羞涩一笑道：“王营长不是也挺好的嘛，想着法儿地给你淘换好料子。”
“嘻嘻！”孙小婉也得意地笑起来，看向侯艾琪道：“诶，侯艾琪，要不要我给介绍介绍？高了不敢说，连长、排长还是可以的，怎么说你也是首都人，就算以后回不了城，当军属随军也好啊。”
如果说前些年，文工团里的女兵们还向往着英雄，那么现在，她们对未来的选择，大多都是营长以上或者是首长家的子孙，只有极少数人才会选择社会人士。
侯艾琪笑着摇头道：“不用了，我有对象了，等年纪够了，就扯证了。”
就是这样，这里，单纯，却也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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