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知青们见新知青们不但今天吃饭比他们早,还吃得比他们好,都很是惊奇,免不了凑在一起议论一番。

    一个老知青自嘲道:“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昨天咱们还在笑话他们是‘吃饭困难户’,今天就轮到咱们闻着香味下饭了。”

    另一个知青却摇头道:“谁不知道这烙饼最费油,别看他们这顿吃的香,过几天说不定就只能吃水煮菜了。”大队分给他们的油,哪个月他们不省着吃?到了月底,还不是要吃几天水煮菜。

    听到的知青都跟着点头,放下心里的羡慕,埋头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饭。

    这每个人六张饼的量,对女生们来说,能吃八分饱,男生就差点,只能是六分饱了。

    但这总比前几天早上只能吃三、四分饱好太多了,最重要的是,终于让他们吃了一顿像样的饭。

    等到最后才领饭的韩春明狼吞虎咽地吃着土豆饼,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美味,忍不住对已经都吃完了,正盯着他吃的哥们儿问道:“怎么样?今儿这饭好吃吧?”

    “那还用说!”

    “可算吃了顿饱饭。”

    毛振都忙道:“要是能天天吃,顿顿吃就好了。”

    韩春明立刻不答应了:“你可真不贪,还顿顿吃,想得倒是美。”他是愿意听大家夸这饭好吃,夸侯艾琪做饭好吃,但要是让侯艾琪一直受累,他第一个就不答应。

    杨华建把粥一仰而尽,又往碗里到了点水,涮着碗道:“别看我就跟着做了这一顿饭,我也看出来了,这做饭的活儿,可不是什么好活儿。”把碗里的水也喝了个干净,这碗已经干净的连刷都不用了。

    吴天华摸了摸肚子:“唉,一想到明天还得灌水饱……我看粮食还有不少呢,怎么这前五组做饭都那么小家子气呢,不好吃就算了,少不让吃饱。”

    程建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知道大队为什么只给了我们半个月的粮食吗?”见众人都看他:“因为大队里知道,给咱们多少粮食,最后都是不够吃的。”继续道:“去年我刚来那会儿,大队一次性给发了一个月的粮,杨书记也提前跟大家说了,粮食要计划着吃。这话当时我们谁都没上心,都想着,种粮的地方,还能没有粮吃?我们敞开了吃了十天饱饭,粮就吃光了。我们去找大队要粮,才知道大队里跟本就没多少粮,粮食一收上来就都上交给国家了,剩下的也早都按各家各人的工分,分下去了。咱们知青吃的粮食,那也是有定量的,吃完了就没了。”深吸一口气,叹道:“这大半个月的大窟窿,还是后来一个月、一个月我们好不容易省回来的。”看向韩春明:“春明,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我哪受过这罪。后来真是饿狠了,我就给家里写信,让家里给我邮粮票、钱或者是粮食,这才算是挺过去了。”看了一圈众人:“你们也有些心里准备吧,要想不挨饿,迟早得向家里伸手。”

    韩春明拍了拍程建军的后背:“哥们受苦了。”

    众人听了程建军这一席话,脸色都不好看,各人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心里都有数,哪还有余力接济他们。

    早上吃了顿可心的饭,大家干活的积极性普遍提升了不少,倒把刘爱国和来看情况的杨书记小小地惊了一把,还询问了一圈,才放下心来。

    “春明,过来。”程建军把拉韩春明拉到一边戗土,小声道:“刚才有个女生和我打听咱们今天早上烙饼用了多少油。”

    韩春明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本能地问道:“谁?谁问的。”

    “就是那个。”程建军隐蔽地往女生那边一指。

    韩春明看过去,正是昨天拦他的原凤霞:“是她啊。”回过头来,想了想道:“她问这干什么啊?”

    程建军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还能干什么?看咱们出风头了,要找茬!”

    韩春明一脸惊讶:“不能吧,上工的时候,我还听女生们说,要推举侯艾琪当大厨呢。”

    程建军脸一黑,急道:“你赶紧找个时间和侯艾琪说,做饭的事儿千万让她躲着点。”又道:“她本就是个成份不好的,别到最后吃力不讨好,说不定还得背上一口大黑锅……”

    程建军见韩春明还在云里雾里,就把他听说过的事儿,说了一遍。

    原来,在程建军来之前的老知青里面,也有个厨艺不错的知青,南方人,性子也软,因为他做饭好吃,大家一致选他负责大家的伙食。

    一开始还好,后来就有人抱怨起来,再加上每天的饭量有限,大家都吃不饱,更严重的是月底还经常断粮,就有人说他偷粮。

    不说粮食是集体仔细保管的,就是做饭的时候,那是多少双的眼睛盯着,还偷粮?

    可就是这样的谣言,却越传越烈,直到那人吐了血,一头栽到地里。

    人送去了医院,大夫抢救后说是极度营养不良,低血糖造成的昏迷,吐血是因为长期饥饿导致的严重胃溃疡。

    好好的一个人,身体垮了,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只能办了病退,回了原籍。

    韩春明听了程建军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这就去找侯艾琪去。”

    程建军看着韩春明火急火燎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道:如果侯艾琪能长得再好看点就好了……

    中午和晚上的饭就中规中矩了,不过胜在量足,大家吃的也还算满意。

    侯艾琪坐在炕边洗着脚,视线微不可查地扫过原凤霞。

    侯艾琪是挨过饿的人,也是当过妈的人,自然很容易产生心疼这些孩子的恻隐之心。的确,今天早上的土豆饼里,她偷着添了农场空间的面和油。她没想到,仅仅是这么一点点的补贴,就让人产生了怀疑。

    擦干净脚,倒了水,侯艾琪躺在炕上,她没有冒着暴露农场空间的风险帮人的圣母心,既然遇到了如此细心的人,那就大家一起饿着吧。

    至于韩春明,她有的是办法给他加餐。

    不过一想到韩春明不吃独食的性子,侯艾琪又是一阵头疼,他要是有程建军三分的自私和心机……算了,要是那样,他也就不是‘韩春明’了。

    “阿嚏!阿嚏!”‘自私’且‘有心机’的程建军连着打了两个大喷嚏。

    周永红拍了拍他的背,关心地问道:“建军,你这是着凉了?还是晒坏了?”

    程建军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知道是谁骂我呢。”

    “噗嗤……”周永红笑道:“你还迷信这个?”拿过身边的大搪瓷缸子,递到程建军嘴边:“喝点米汤。”

    程建军用拿着咸菜的右手背擦了下嘴边上的干粮渣子,就着周永红的手,咕咚咕咚和了半缸子米汤:“要不是你来给我送吃的,我今晚非得饿的睡不着。”

    “你就别骗我了。”周永红盖上缸子盖道:“我都听说了,那些新知青来了这些天,今天可是头回混了个大半饱。”

    “你也说了,是大半饱。”程建军笑道:“我的饭量你还不知道?”

    周永红道:“也是。”

    程建军快速吃完了实称称的玉米面馒头,把还剩下大半的咸菜疙瘩揣进兜里,从上衣兜里掏出来一张一市斤的粮票和两元钱递给周永红:“给,我家里刚给我邮来的。”即使小清河距离首都不远,他父母也几乎是没时间过来看他的,每个月给他的补贴,只能靠邮寄。

    “我不是早和你说了嘛!我不要!”周永红立刻推去。

    “你拿着!”程建军把粮票塞进周永红手里:“你要是不要,我就再也不吃你给我的东西了。”

    周永红摇头:“现在咱们俩处对象,我可不能再要了。”她和程建军早就确立了革命感情。

    程建军正色道:“一码归一码,我不能占你家的便宜,我又不是要饭的。”他承认周永红对他的好,但他有他的骄傲和底线。

    去年秋收,光靠大队分的那点粮食,面对抢收这样的重体力劳动,程建军根本就顶不住,后来饿得实在是难受,就想拿钱和队员(村民)买粮,结果跑了大半个大队,只有周永红背着家里人偷着卖了粮食给他。

    程建军知道周永红卖粮给他,不是冲着钱和票,这个小清河大队队花,经常去他们知青点看他们学习和演讲,他也早就注意到她了。

    因为交换粮食,两人之间的交集后来就越来越多,渐渐成为朋友。

    周永红见程建军有点急了,忙道:“好好好,我收下就是了。”她爹说了,这是‘书生意气’,是‘饿死事小,失洁事大’的臭毛病,还说她要是跟着这样的人,只会遭罪吃苦,没有大出息。

    可周永红就是喜欢斯文人,特别是有思想、有文化、又进步的斯文人。她第一次看见程建军站在长桌上慷慨激昂地演讲的时候,她就看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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