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响起时,门外迎面扑来一道寒风,她瑟瑟打了个寒颤。其他侍女们相互交换眼神,眼中俱是意外神色,都忍不住暗暗琢磨,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
收苏姑娘做贴身侍女,让她在身边值夜?那是好事,升一级了,是世子爷房里的大丫鬟了,也成了她们当中领头的人。
当然,以苏姑娘的容貌来看,还有另一种可能……便是收作侍妾。有人觉得这也是好事,世子爷地位尊贵,模样又那么那么出众,跟了他肯定不吃亏。
但她们发现,苏棠的脸色比哭还难看。
最后一个丫鬟离开了,大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冰冷的声音,苏棠彷徨不安,仿佛整颗心都被冷水淹没。
她知道,像她这种签了卖身契的,不但得失去自由任人使唤,贴身伺候起居的,通常还要肩负某种不可言说的任务。万一他哪天真有这方面想法,自己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她现在很想回后院,回自己那间小柴房,温馨、舒适、自由,比世子这屋子好多了。
心思来回打转几个回合,没注意到方重衣已经往里间走。
“跟上了。”慵懒的声音飘过来。
苏棠硬着头皮随他往走廊去。
里间和正厅之间隔了一条走廊,只点了一盏小灯,灯光像幢幢鬼影,怪吓人。苏棠虽然总被阴魂不散的卖身契绑着,但以往住在农家,莫氏只使唤她干活,后来看她能卖字画了,便催促她挣银子,一手一脚伺候人的事真没做过。
她想了想,吞吞吐吐道:“世子,那个,我不太会……”
方重衣无声无息驻足,害得她差点撞上去。
“什么不太会?”他侧目,眉梢上挑,少见地露出了些笑意。
苏棠低下头,呢喃道:“我只会画画,其他的……不懂。”
她越想越心酸,又抬头悄悄看了一眼,他的面容一半隐在暗处,下颌棱角分明,线条弧度几近完美,清冷的眉目在烛光中染上一层精致的妖冶。走廊本就不宽阔,她还站在角落里,下意识后退,没几步就踩到了墙根,在坚硬的墙壁上踉跄磕了一下。
方重衣望着她,目光不觉微微地凝住。
“我说什么,你听吩咐照做就是。”
淡漠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苏棠惊得又往后退,再次撞上墙壁,一抬眸,正对上方重衣的脸。
他缓缓地低下头,越来越靠近。烛火不稳,映得那双眸子明暗错杂。
“世子?!”她抽气,不知这人究竟想如何,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他眼神差,若要仔细审视一个人的确要靠这么近才行。
方重衣不言不语,在能看清睫毛的距离才停下,幽深的眸子将缩成一团的她细致打量。
五官小巧而秀丽,睫毛浓密,眼底闪躲着胆怯的情绪,又因为某种倔强,固执地与他对视着。灯下观美人,料想苏棠在烛光中应当是分外潋滟动人的,可惜他看不见那些光彩。
心中有陌生的燥意,想针对她的心思就更强烈了。
方重衣笑了笑,转身进了里间卧房。
苏棠心情沉重,跟在他身后,在那人的示意下,僵硬地打水给他净手,中途水还洒了,又硬着头皮开始着手帮他解外袍。
腰间玉带形制复杂,各种各样的勾环和暗扣,苏棠废了老半天劲儿没解开,额头出了一层细汗,还把手指刮出了两道红痕。方重衣只是冷漠地看着,无动于衷。
外衫褪下,便只剩轻薄的中衣,她一眼瞥见手臂上的血痕,已经干涸,被浅色里衣一衬,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想到他当时也是为了护自己,苏棠不由自主开口道:“这伤还是上些药吧……”
很长一阵沉默,长到苏棠以为他根本不打算理会,才听见清冷的嗓音低声道:“不需要。”
“但——”
不处理下就去洗澡,不怕伤口发炎吗?
“可以了,在外边等着。”
很奇怪,他没有再继续为难她,便自顾自去了浴房。
苏棠听见里边隐约传出水声,放心下来,庆幸不用跟着进去服侍。
她待在卧房里坐立不安,一会儿发呆,一会儿转圈。这满屋家当一看就贵得能砸死人,她什么都不敢碰,便靠在一副雕云龙纹顶箱柜旁休息。
地毯很软,比平时睡的床还软,熏香的味道也很好闻,她担惊受怕一整天,已精疲力尽,不过多时就开始昏昏欲睡。
方重衣自浴房回来,刚进卧室便停下了脚步。
小小的一团缩在木柜角落里,呼吸声平缓而悠长。
他再往前走时,步伐已经变得极轻,幽魂似的站定在她面前,将人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秀眉微蹙,浅淡的唇微微抿着,双臂环抱着膝盖,双手握拳缩在袖子里,整个人都是防备的姿态。
这样的苏棠,让方重衣鬼使神差就伸出手去。
缩成团的人轻哼了一声,睫毛轻颤,眼看要醒来。
——即将触到脸颊的手,又不动声色收回。
苏棠迷迷糊糊睁开眼,高大的黑影便陡然映入眼帘。她吓得不轻,登时站起来,脚踝的伤被牵动,钻心地疼了一下。
眼前人墨发披散,轻袍落拓,虽然不说话,却有种安静的温柔,驱散了沉郁气息。一眼望去,仿佛只是明朗温润的少年。
“你倒是自在的很。”声音一出口仍然是揶揄。
“世子说的是,下次不敢了。”苏棠发现一件事,越是抗争好像越能激发他折腾自己,还不如多多顺应,没准能扫他的兴。
果然方重衣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沉着一张脸往书房走,没走几步停下来:“怎么总让人提醒的?”
苏棠赶紧跟上。
书房很昏暗,或者该说从正厅、卧室到这里都很昏暗,只用了五瓣小金莲青绿铜灯。火苗悠悠的,看上去半死不活,格外沉闷。当然,侯府不可能是为了节省这点灯油钱,苏棠想了想,大概是他的眼睛受不了过于明亮的光。
右侧月门还连接一间小室,苏棠张望了一眼,半露天的样式,临山环水,中有白玉琴台,古朴不失清贵的七弦琴静静躺在上面,遗世独立,宛若空谷幽兰……早在白天寿宴时,她就听旁人提起秦公子琴技了得,恍惚有种不真实感,这种暴戾无常的人弹琴会是什么样子?
方重衣指了指书桌对面的矮几:“过去。”
苏棠不明所以,犹犹豫豫走过去,坐在长几旁的细竹簟上。这里不如书桌上文房用具俱全,但基本的纸笔墨砚是有的。此时此刻她脚踝肿得厉害,鞋都快穿不住了,席地而坐的话脚背必须紧贴着地面,更疼。
“后面矮柜里有伤药。”
方重衣正在书架边翻找文书,目光不动,极为随意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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