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十三年,注定是不平静的。
在临近年底的时候,归化帝下令开始军事改制,内阁以最快的速度拟定了改制七策颁发全国,朝野皆惊。
朝中的局势也随之变得复杂起来,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此番军事改制,归化帝是铁了心要收拢军权的。
不仅是即将创办的军事书院,还是兵部的改革,抑或是军中将领的考核擢升规则,都是要逐渐削弱老牌勋贵们在军中的影响力,因而,此政令一出,便在军方和勋爵人家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武昭侯府。
顾炎宁所居正厅沉浸在一片凝重之中。
良久,顾成杰方才勉强笑了笑,叹息一声:“没想到陛下下手这般快,还真是……”
随着顾成礼的战死,顾家已经开始有了败落之象,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待也算是开国九侯府之一,顾家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虽然比不得那些鼎盛之家,但知晓一些朝局风向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错,军事改制之事,他们家早就已经听闻到了风声。只是风声总归只是风声而已,不仅是顾成杰,就是顾炎宁,也是没有想到,归化帝会真的如此大刀阔斧的改制,甚至是在北征胜利之后,这样突然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想必是北疆的战事,让陛下坐不住了。”
或许是想到了北疆战事的惨烈,顾炎宁的声音份外悠远。
今次对蛮族一战,华朝八十万大军对上敌军二十万,鏖战半年才勉强惨胜,他们华朝军队的战斗力可见一斑。
想来归化帝也意识到了此事,方才这样心急。
“改制之后,咱们家的处境……”顾成杰说出了心底的担忧。
他们家本就在军中后继乏人,如今只靠着一点声望强撑着,若是再改制的话,即便今后顾家小一辈的子孙长成了,也再难轻易入伍为将,如此就真的是没什么实权了。
只有他这么一个五品的文官,在军中却没有半点实权的侯爵府,岂非只是一个空壳子?
闻言,顾炎宁眉头紧蹙,却并不言语。
“二叔,以侄儿所见,咱们也不必如此悲观。”
此时,一个温和又带着三分稚气的声音响起。
顾炎宁循声看去,却是恰好对上那嫡长孙顾远舟那双清澈澄明的双眸。
这个孙儿一向体弱,平日里五日便有三日在养病,不论是对于家族之事,还是对朝中局势,都很少发表意见,今日倒是难得主动开口。
顾炎宁心中一动,随即道:“远舟,你且说说看。”
“是。”
顾远舟应了一声,说道:“军事改制,虽是对咱们勋爵之家来说算不得什么好事,但于国而言,却是强军之道。”
“再则来说,咱们顾家,本来就不是靠着祖辈的荫恩才走到今日的。此番改制,虽是限制了勋贵子弟入军的路子,但朝廷也言明了,来年即将开办军事书院,只要有本事考进去,岂非比靠着荫恩入伍来的名正言顺些?”
还有一点,顾远舟并未直言,只是他们顾家人却都是心知肚明。
自从顾成礼没了之后,他们顾家在军中本就没什么支撑了,因此,此番改制,也算不得损了他们家什么利益。
这一番话,正是说在了顾炎宁的心坎上。
本朝开国一百多年,当初随着□□打江山的勋贵们也都传承了好几代,却大多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现在,多得是那些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
只他们顾家家风严谨,虽是现在已经不如当初的盛势,但子孙却都还是比较出息,不似旁的人家一味依靠着荫封过日子。
故而,归化帝此番下令改制,顾炎宁倒是比旁人更稳得住些。
“祖父,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孙儿以为,家重,国亦重,若改制真能强军,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因一时得失不顾大局,岂非不智?”
说到这里,顾远舟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小心思,继续道:“大丈夫立业,当以家国天下为重,若只计较着祖辈的荫恩,又何配以保家卫国为愿?又何配为我顾氏儿郎!”
因为体虚,他的声音语调都很是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有气无力,但顾炎宁却仍是感受到了这话中的那份坚毅和热血。
双目直直地看着顾远舟,顾炎宁只觉这个孙子突然让他有种陌生感。
他是第一次听到顾远舟说出这般的话,因而直到这个时候,顾炎宁方才晓得,原来他这个一向身子羸弱的嫡孙居然有着这样的志向。
随着一种自豪之情溢满心口,顾炎宁看着孙子那惨白的面容,心中默默一叹。
若是远舟身子硬朗些,他们顾家何愁……
“远舟所言不错,依着我看,改制亦是一件好事。”
顾炎宁收回了心神,说道:“眼下北疆那边虽然战事已歇,但蛮族一直图谋我华朝江山,陛下此番改制,早些准备提防着是件好事。”
“若是早几年这般行事的话,这一次的战事也不会如此惨烈,成礼说不得也不……”
说到战死的儿子,顾炎宁的声音渐渐轻了,最后只化成一声重重的叹息。
顾远舟虽然没有跟顾成礼真的相处过,但他继承了身体原主的记忆,对于顾成礼的死,心中很不是滋味,听到祖父顾炎宁提及,也是面带凄色的垂下了眼睑。
“与父亲说的北疆边患不同,儿子眼下却更是在乎另一件事。”
此时,顾成杰却突然开口,将两人从伤感之中拉了回来,只见他挑了挑眉,兴致盎然地看向顾远舟:“小舟,方才你慨慨而谈,现在来跟二叔好生说说,你这个‘大丈夫’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终于问到关键点上了!
顾远舟心里一乐,只觉眼前这个二叔怎么看怎么顺眼。
“祖父,此次改制中提及的军事书院,孙儿有意一试。”
自从军事改制以来,顾远舟便将目光放在了即将开办的军事书院上。
他实在是不愿窝在这内宅厮混一辈子,更何况眼下的顾家,已经不再是那个声势鼎盛的侯爵府,他需要想法子支撑住这个家,为家人也为他自己。
按着内阁政令的说法,在归化十四年初,兵部将与礼部联合创办一所军事书院。
在书院里,不仅会有马术、骑射等武课,更是会专门教授兵法,什么排兵布阵、行军方略、军事地形都会囊括其中。
顾远舟前世本就是个军校的高材生,对这些东西也并不陌生,但毕竟是时代不同,他也不晓得当初在军校学到的东西,在这个时代适不适用。
若是想要入军,为将带兵,顾远舟觉得进入军事书院学习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毕竟按着改制七策上的说法,只要通过了军事书院的考评,便会按着成绩被分派各军中去。
这军事书院其实跟前世的军校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好似规格更高一些罢了。
顾远舟打定了主意,刚好顾成杰一问,就直接跟顾炎宁说了出来。
只是话才出口,他便有些担忧,生怕顾炎宁不允,只双目炯炯地看着祖父顾炎宁,以此表现他的期盼之意。
闻言,顾炎宁先是怔了怔,随即捻须而笑。
……
傍晚,顾远舟跟顾成杰叔侄两人一前一后的步出了院子。
想到方才顾炎宁的情状,顾远舟就压不住那股兴奋劲。
虽然还没有言明,但他能感觉到,祖父并不反对他进军事书院,只不过好似还有些许旁的顾忌罢了。
心情不错,脚步自然就轻快些,只不过他的身体底子虚,虽然经过这段时间有意的保养和锻炼,较先前强些,但走了这么一会路,还是只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身体素质也太坑爹了……
顾远舟又一次表示了不满,只得停下来歇息。
不消一会,就见一身素袍的顾成杰跟了上来。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的小厮呢?”顾成杰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二叔,我没事。”顾远舟答非所问。
闻言,顾成杰也不再深究,只道:“近来府中流言四起,你如何看?”
府中的流言?
顾远舟当下便知道顾成杰说的是袭爵之事。
“这府里是时候该整顿整顿了,旁的不说,就是那些存心不良搬弄是非的,很该打发了去。”顾远舟道。
见顾远舟并不提及,顾成杰眉头皱得更紧了:“小舟,其实袭爵之事……”
“二叔,此事祖父心中怕早已有了决断,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太过放在心上。”
顾远舟此刻已经喘匀了气,遂爽然笑道:“再则,二叔是否太小瞧侄儿了,有家族荣耀爵位自然是好,但若是没有,凭自己去挣一份才算好男儿。”
“二叔放心,侄儿并非是扭捏计较之人,不论祖父是何决定,侄儿都能理解,并不会有怨怼之心。”
他心里很清楚,在这个阶级分明时代,爵位绝对不是他说的那般轻飘飘的东西。
要知道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一个最末等的男爵,那都是顶了天的存在,更何况他们家的侯爵之位了?
只是顾家的这个爵位,顾成杰跟他都是有资格承袭的,虽然从内心来说,他也希望自己能够袭爵,但也并不打算为着爵位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一来是顾炎宁的向来行事果决,他决定的事情没人拗得过。
二来,顾远舟明白,眼下大房处境艰难,若是真的由顾成杰袭爵,他们大房少不得在近几年都得依仗着二房的照扶。而且,即便是他顾远舟袭爵,但他眼下年纪不大,身子又不好,难以独自撑起这个家,也还是需要二房的襄助。
故此,不论最后什么结果,顾远舟都是不愿因着袭爵的事情,让两房人之间生出什么嫌隙。
“好小子!”
听了顾远舟的话之后,顾成杰只沉声赞了一句,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负手而去。
这里顾远舟轻声一笑,立了片刻,也是抬步往母亲温氏的院子而去。
温氏的院子在后宅的东侧,这段时间,顾远舟循序渐进的锻炼身体,常在府里步行往来,自然经常到温氏处问安。
穿过垂花门,看着院中那打理的生机盎然的花草,顾远舟不觉弯了弯唇角,心神也松泛不少。
“大公子来了。”
见着他进来,丫鬟们忙笑吟吟地相迎行礼。
看着院中的丫鬟婆子们都一脸欢喜之色,顾远舟有些疑惑起来。
自父亲顾成礼去了以后,温氏这院子几乎就没了笑声,奴役们也难得见一个笑脸,今日怎么这般?可是有什么好事?
“舅老爷家来人了。”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大丫鬟碧翠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
顾远舟点点头,正欲往里走,就见他的母亲——向来娴静优雅的温夫人一手拿着封信,一手提着裙摆大步流星地冲了出来,脸上挂着她一直引为反面来教育顾明薇的‘非贵女式’傻笑。
“小舟!好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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