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东城明月街。
或许是因为刚刚办完丧事的缘故,曾经气势恢宏的武昭候府,如今却似有萧条之感。
自武昭侯世子顾成礼战死边关之后,顾家也成为了许多好事之人话题的中心。
一边是已经成年,却弃武从文的次子顾成杰;一边是长子遗孤,身体羸弱的嫡长孙顾远舟。
大家都在等着看武昭侯顾炎宁到底会选择谁继承爵位。
其实,不论是顾远舟还是顾成杰,对于当前的武昭侯府来说,似乎都有些不尽如人意之处。
一则,本朝文武官员泾渭分明,顾家是世代军功的勋爵之家,顾成杰已经以科举入仕,甚至官至正五品的郎中,承继爵位之后,怕是也难以再另领武职。
要知道勋爵之家之所以显贵,并非仅仅是因着品阶的缘故,更重要是其在军中的影响力。
可以说,若是脱离了军队,武昭侯府便只是剩下一个虚名而已。
再则,顾远舟又尚且年幼,今年才不过十一岁,若是想要入军,至少还得个四五年。
最重要的事,他的身体太过羸弱,能不能从武尚且不说,更有可能什么时候直接突然挂掉。
本来顾成礼已经请封了世子,此番之战也建了不小的功勋,若是请封其嫡子顾远舟为世子,也是合情合理的。但因着顾远舟的年纪和身体,以他继承爵位,似乎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近些日子以来,不仅是外面,就是家里的下人,也开始在私下里议论。
京中一些幸灾乐祸之徒,也在等着看顾家叔侄两人争夺世子之位的好戏。
……
府内,松风居。
顾远舟显然还不晓得自己已经成为了话题人物,只面色惨白地靠在竹榻上,嘴角尽是苦涩之意。
“公子,黄太医来了。”
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这丫鬟容貌清丽,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悄悄地打量了几眼顾远舟,随即俏脸一红,面带羞怯地立在一旁。
顾远舟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道:“知道了。”
闻声,小厮清忧取来一件外裳,服侍着顾远舟穿衣。
“奴婢替公子更衣。”那小丫鬟含笑说了一声,言罢,便红着脸上前帮忙。
见着这丫鬟绯红的面庞,顾远舟就是再直男,当下也反应过来,随即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腻烦之感。
“下去!今后不许再进我的院子。”
喝退了那个俏丫鬟,顾远舟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些腻歪的事。
偏生他现在的身份是个金尊玉贵的侯门公子,加上又长了一张勾魂摄魄的脸,简直就是货真价实的高富帅。
以至于不过才十二岁,就已经桃花朵朵开,时不时还有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到他跟前晃一晃。
对此,顾远舟烦闷不已。
前世的他在孤儿院长大,从小就是个皮糙耐造的,因着爱心人士的资助,好不容易考上了全国著名的军事学校,眼看着就要军校毕业到部队里去,却在三个月前出了车祸,穿到了这里。
虽说‘既来之则安之’,但这样乍然换了这副多愁多病的身体,顾远舟还是觉得处处别扭,做什么都不得劲儿。
特别是在晓得了边疆有敌寇为患,身体原主的父亲顾成礼死于敌人之手后,他更是有些坐不住了。
作为一个热血青年,顾远舟自然也有自己的将军梦。
眼下边疆不稳,他身为世代军功的武昭侯嫡长孙,不仅不能到军中历练,上战场杀敌卫国,偏生还被身体拖累,只能被困在这内宅之中,看着身边的这些莺莺燕燕,成为妹纸们都想啃一口的‘肉包子’……
想到这里,顾远舟心里更是堵得慌,当下便吩咐小厮清忧:“待会你去回禀母亲,就说我身子已经好多了,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只留下你跟良生两人就是了,其余那些都遣到别处去。”
顾家的规矩大,爷们身边一般都只有小厮跟着服侍,只是顾远舟是个例外。
毕竟他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未免小厮粗心,自小身边就有好些个丫鬟服侍着,前段时间病重,母亲温氏又派了两个大丫鬟过来。
原来的‘顾远舟’或许习惯了,但他却是不耐烦身边这么多人伺候,更何况这些丫鬟中也有那些心思大的,时不时在他面前故作姿态的晃晃,忍了这几个月,顾远舟实在是觉得腻味的紧。
见着主子已经很是不悦,清忧也不敢多言,只得应下。
“去请黄太医进来。”顾远舟又吩咐道。
“是。”
见清忧退了出去,顾远舟目色沉静了下来,浑身带着一种肃然之感。
如今顾家已经没有了顾成礼这个支撑,若再不想办法,只怕久了必有衰败之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顾远舟疲惫地闭上双目,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心中亦是思绪万千。
顾家虽然不如曾经的盛势,但也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
现任的武昭侯为顾远舟的祖父顾炎宁,因着数年前在战场上伤了腿,无法再领军,因而一直赋闲在家。
再加上如今顾成礼战死边关,对顾家来说,绝对是个不小的打击。
要知道顾家就只有顾成礼跟顾成杰两房人,都乃是祖母梁氏嫡出。
长房顾成礼娶妻温氏,共有两子一女,除了顾远舟这个嫡长子之外,还有一三岁多的庶子顾远航,唯一的女儿顾明薇今年六岁,亦是温氏嫡出。
二房顾成杰娶妻何氏,这么些年来,也只有两个嫡出的儿子。长子顾远宏今年十一岁,颇爱读书,才考过了童生试。此子顾远文,今年只四岁。
在这个看重子嗣的时代,顾家这样简单的人口,实在称得上是人丁单薄了。
但好在顾成礼两兄弟都颇有才干,一文一武,既文武齐备,又免去了兄弟相争,一家人相处的很是和睦,即便是人丁不旺,但也还让旁家羡慕不已。
甚至当初朝中众人皆是认为,即便武昭侯顾炎宁腿伤无法上战场,但只要有顾成礼跟顾成杰两兄弟在,最多再过十年,顾家便又会成为华朝的顶级望族。
如今顾成礼这一死,顾家也随之陷入了窘境之中,家里人都痛惜不已。
毕竟除了骨肉血亲的缘故之外,因为顾成礼这一死,顾家等于失去了支撑,算得上伤及根本。
眼下顾炎宁已经无法领兵,而顾成杰早就弃武从文,顾家在军中可以说是后继无人了。
祖父顾炎宁跟祖母梁氏成日懊悔不已,悔恨当初没有阻止大儿子上战场。母亲温氏更是天天以泪洗面。
整个顾家都沉浸在浓浓的悲痛之中。
顾远舟,自然也很不是滋味。
前一世,他是个孤儿。穿到这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也算有了家,有了亲人手足,感受到那种亲情的温暖。
虽然没有见过顾成礼此人,称不上什么父子之情,但顾远舟在意这个家,看着家里人这般伤心,他自然也是不好受的。
再加上,他对这个身体的原主还是有些愧疚,虽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慢慢将心态调整了过来,但顾远舟还是认为,既然借用了原主的躯体和身份,那么他也定要负起该担当的责任,守护好这个家。
……
思绪纷飞之际,却听闻外面似有脚步之声,顾远舟极快地回过神来。
“哥哥。”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就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小女孩踏门而入。
这小女孩看着只五六岁的样子,生的玉雪可爱,神情中带着几分矫俏之态,正是他唯一的妹妹顾明薇。
在这个时代,嫡庶尊卑规矩严谨,顾明薇为顾家唯一的女儿,又是嫡女,自小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金尊玉贵的养着。
“薇儿,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过来的?”
看着妹妹的小身板,顾远舟又是诧异,又是感动。
他的院子在前院,虽然离母亲温氏的院子算不得很远,但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走过来还是挺费劲的。
“哥哥真笨,我走一阵子,便叫嬷嬷抱啊。”顾明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他忘记这茬了。
摸了摸顾明薇的小脑袋,顾远舟温和一笑,道:“薇儿一向最是聪明,只是你这个时候过来,想来是前些天我让你背的书都背得了?”
这顾明薇平日里是最怕背书的,但此刻见着自己的美人哥哥一笑,反而是呆呆地摸上顾远舟的脸,一脸天真地道:“哥哥,你长得真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闻言,顾远舟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这张该死的妖孽女人脸!
天知道他一个糙爷们,穿越过来,天天顶着这张脸是有多么的不习惯。
特别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甚至是不敢照镜子。
想他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单纯青年,到了这里后,居然还要防备着,生怕照镜子时被自己勾引了去,只怕说出去都得被人笑死。
“胡说什么!”
很明显,顾明薇的话是说到了他的隐痛之处,当下顾远舟便连忙扯开话题道:“待会清忧要去母亲那回话,刚好可以一并送你回去。”
“我不,那婆子说这个家马上要成二叔的了,咱们都得卷铺盖滚蛋,我不想回去看到那个婆子。”顾明薇气嘟嘟地拒绝道。
听闻这话,顾远舟眉头一皱。
看来真的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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