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的岳父乃现任保龄侯史军。
史家现如今还不是十几年后煊赫无比的“一门双侯”,但是他们一家有着日后那一句护官符“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族人。
光是史家开府的老爷子,现如今还活着的老太爷,生了十三个儿子,除却因为战乱等因素亡故的,还有老去的,现如今还活着五个。
史军也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崽,但女孩儿唯有一人—史婉儿。那是打小捧在手心里疼着教着,送进宫想要博一个富贵的。
岂料被他贾代善“劫”了,故而老丈人看女婿特不顺眼。
先前贾代善一直感激着自家发妻当年毅然决然的站出来,不顾守寡之危,故而多番忍让。再说,他常年戍边,也就述职回京,跟老岳父也见不了几回面。岳父不开心了,那逢年过节的礼物重点厚点,翻倍塞。
打仗获战功拿赏银,可比跟一大家子寒暄往来容易多了。
再说他还有第二份职,泰和帝年底分红可大方了。
万万没想到由此却惹出了祸端来。
贾家姓了史。
贾代善想着现如今隐隐可寻的迹象,耳畔回荡着贾赦的话语,按着额头的青筋,扫了眼自己上首坐着的小族长。就见族长大人还捂着军令状傻乐呢,一点都没被“梦”给影响到。
莫名的心情就愈发有些沉。
黑蛟抱拳回禀,“将军,我们已经派人去请了。若是老爷子腿脚麻利没啥意外的,一炷香之后能够到。”
“嗯。”贾代善点点头,视线扫了又扫贾珍,思绪来回转了转,屈指在桌案上敲了敲,语重心长:“族长,这些文书您不看看吗?有些可是您盖的族印。”
家有家徽家印,一族也是如此,族印宗谱等都是族长握手中。
美着的贾珍冷不丁的被吓了一颤,小心翼翼的转眸看了眼面色不知何时传说中包拯一样漆黑的贾代善,冲着撒娇嘿嘿傻笑,拉长了调子,“叔祖父。”
“贾、珍、族、长。”
一字一顿,声音冷冷冰冰的,跟外头那寒风似的,带着冰冷彻骨。
贾珍背后一寒,又怕又委屈,最后多年独苗生涯让人委屈都燃烧成了怒火,压下了种种害怕惶恐心绪,“嚯”得一下站直了身,拍手拍桌案,吼回去:“你凶什么凶?!”
带着哭腔,贾珍振振有词:“叔祖父,媳妇是你娶的啊,又不是我娶的。你有本事吼你哥去啊,吼我爹去!他什么都没教我!叔祖母待我那么好,又那么辛苦管理家务族物的,我看她来来回回跑多累啊,把族印给她了,多贴心多孝顺啊!”
此话一出,满室的静寂,亲卫们面面相觑,不敢看贾代善的神色。
贾代善定定的看着贾珍,眼眸带着深邃,令人不敢多加揣测。
“你……”贾珍后退了几步,抬手指着:“你再敢瞪我?告诉你,本族长对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感都被你们这一大家子给破坏干净了!”
说着,贾珍似想起了什么,狠狠回瞪了眼回去,还一脚踩着圈椅爬了上去,居高临下看着贾代善,捏了捏拳头挥舞示威了一下,“再说了,黑蛟叔叔们查账把宁府也顺手翻了个底朝天。你训我之前拍拍胸膛问问,把我当家主当族长了吗?不也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顺手干事?而你还凶我,还不如叔祖母呢,哄得我开开心心的。”
荣禧堂刹那间死寂。
黑蛟都觉得替自家老大心梗着慌。
贾代善瞧着短时间内如此才思敏捷,还有理有据反驳的贾珍,愤怒过后倒是冷静了下来,脑海里琢磨着日后培养把人塞御史台气死人去,面上依旧阴沉的很,抬眸看着贾珍,问道:“那敢问族长,您觉得祭田一事严重不严重?”
瞧着一副虚心好问的模样,最为重要的事,贾珍觉得自己此刻站得高,从气势上就完全压到了对方。便左手负在背后,右手装出一副捋胡须的动作来,还弯弯腰,佝偻着身,不急不缓开口:“老贾,这事严重啊!很严重啊!可是你都有孙子了。家和万事兴啊,打着骨头连着筋啊,哦,一笔写不出贾字来啊,家丑不可外扬哎……”
长长的叹口气,贾珍想学宗祠里那老叔爷再走两圈。
脚刚往大紫檀雕螭案踩—这圈椅位太小限制了他的步伐。就迎来了贾代善的眼刀子,贾珍哼得剁了一下脚。
楠木圈椅稳稳当当,供着人蹦跳了两下。
贾代善默默端茶抿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贾珍。
目光如炬的,贾珍一颤,当下愈发火冒三丈,深呼吸一口气,抬手指着贾代善,言辞犀利着:“叔祖父,警告你,我生气了。告诉你,你就算想杀人,想让叔祖母病死了,但是以您老贾的性子,肯定憋气。而且这事贾家也憋气,本族长都气炸了!可不遮掩住,你荣府全完蛋。”
贾珍说着,还冲人挑衅了一下,“别以为我不懂,本族长打小就是坐在祖父膝盖上,听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长大的。世家权贵处理就这个法!黏黏糊糊恶心死了,难怪我爹不乐意插手这堆破事,跑路呢!这只拿钱潇潇洒洒多好。”
贾珍说着,还羡慕了一句,“我以后要尽早生个儿子给他办!”
贾代善点点头,发自肺腑的附和一句,“没错,儿子就是用来坑的。”
“可你这儿子太坑了。你们荣府真是太令本族长失望了!每次都要在死亡边缘徘徊尝试!”
—反正都是一顿屁股揍,还不如说个爽快。
下意识的揉揉屁股,贾珍还挺了挺胸膛,傲然俯瞰了眼全场,将自己近来学到还没显摆过的话说个爽,“你这个老贾啊,太让我失望了!”
“但是……”
故意拉长了调子,贾珍望向贾代善,目光带着笃定,道:“你总不能人财两空啊!所以啊,你干脆就跳过叔祖母,把史家的两宝贝外孙子,这相当于免死金牌的给扔国清寺,还如此卖儿子。”
抖抖军令状,贾珍坤长了脖颈,愈发傲然:“就是要本族长出场!进,是宗族层次;退,你要尊老但也也要爱幼!”
贾珍说时迟那时快,一脚就踩上了大紫檀雕螭案,还抬手给自己托腮比了个朵花:“我就是活活气死他,那人也拿我没办法。我正儿八经的还没十四岁,连灭族都不能砍头的年龄。”
“桀桀桀桀桀桀……”
耳畔回荡着诡异的笑声,贾代善愈发笃定把自家老大扔佛门清净之地静静。这贾珍熊孩子就是被人给带的越熊了。
“你可别拿这个律法嘚瑟,自以为可以无法无天的。”贾代善将茶盏轻轻隔置在桌案上,不急不缓补充了一句:“不砍头,砍你小弟弟,进宫当小太监。”
视线往下,贾代善意味深长的看了眼。
贾珍立马夹紧了双腿,但介于人原本跨立姿势,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趔趄的往地摔,当下一声尖叫声划破了还静寂肃杀的荣国府。
“啊啊啊救命啊!”
荣禧堂现场一片死寂。
荣禧堂外听得动静的贾史氏心中咯噔了一声,手紧了紧帕子。她完全可以笃定,这就是贾珍的声音。
贾珍若是回来了,那政儿呢?
那该死的孽障不管不顾的,累得她……
拽着帕子的手背都露出了青筋来,贾史氏眼中带着怨毒。她完全不敢回想自己这近一个多月是如何煎熬过来的。
但凡帮着她办事,有些猫腻的,不管是贾家的家生子还是她的陪嫁,都被黑蛟军以“前朝余孽的同伙”给处理干干净净了,一刀两断尸首异处。
处理就算了,那些该死的,还一副“夫人您真好运”的眼光看着她!
现如今她无异于被软、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她史婉儿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盼了又盼的嫡长子贾赦!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最亲最亲的儿子给如此背叛,被踩在了地上狠狠的碾压。
尚在国清寺的贾赦看着来来回回走动,一副焦虑不已的贾政,喷嚏直往人身上打。
“贾赦,你真有病啊!”贾政抬手一档,而后指向贾赦,咬牙切齿的怒喝,“你懂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若真出事了,我们该怎么办?”
“不是都挺好的?有吃有喝还有大和尚念经劝导,九对二,普天之下谁有这待遇?”贾赦语调冰冷,冷冷剐了眼贾政,“你焦急给谁看?现如今的办法,谁都心里明白,爹狠心些,自然只有一个死。不过以爹的性子,对家人他不会如此狠得下手。贾史氏在他眼里,可算另类帮过他的恩人。所以呢,我觉得他会釜底抽薪。”
“什么意思?”贾政死死顶着贾赦,眼里都迸发出一抹强烈的光芒来。
贾赦狐疑的看了眼贾政。
他们哥俩可算得上最熟悉的敌人。
贾政孝归孝,但本质上还是挺会趋利避害的。
“敬哥能够让爵,他为什么不能?他临走之前跟你说得话没听敬去吗?他想趁着他还活着,我贾家怎么也得先恩侯!”
贾政听到这话磨磨牙,额头都露出些青筋来,咬着牙:“恩侯,你恩侯可以,但是娘他们呢?贾家明摆周边还有帝王人马,他们知晓后不管娘,便是外祖……当然,史家如何,我……我也不管。但是我呢?”
没了一直帮扶的娘,他还萦绕着一个噩梦—日后会生一个携玉而生的宝玉。
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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