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愣愣的看着自己掌心那圆滚滚的金元宝。这在灯火通明的火焰照耀下,显出金灿灿的富贵之气来。眨眨眼,贾珍止住咬一口的欲望,望向手里飘扬着借条的听风,小心翼翼的眼眸一瞟一瞟的看向忽然又来一队的领头人。
这领头人虽然一身黑衣裳,还带着蒙面巾的。但是腰带上却是挂着闪闪亮亮的小金算盘,还有人那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盯着他手里的金元宝。
身形僵硬了一瞬,贾珍不敢闹妖,垂首弯腰乖乖把靴子穿回去,小跑几步躲在贾赦后头。
贾赦也不知晓来者是何路,但瞅着人那打借条的麻利劲给金子的不舍劲,总觉得怪毛骨悚然的。兼之,不是他爹喊出来的帝王人,看着就怪吓唬人的。于是,也跟着后溜几步,还抬手推了一下贾政,“贾政上,别忘记你的野心了,是个男人别老靠娘了,轮到你自己表现的时候了。”
—虽说他贾赦还没想好怎么死,但是不能放过任何折磨贾政的机会!
“这是锻炼你呢!有鸠占鹊巢的脸皮,就没勇于承担的能耐了?上吧!”
若是从前,他贾政定然因为这些话语翻脸。可现如今灭族的危机还未解决,谁要跟一个中邪的死鬼争论死活问题?
贾政心理腹诽了一声,扭头瞪贾赦,跟着往后退,咬牙切齿:“你这个恶鬼当我贾政是傻逼?”
在场的侍卫们看着贾家三人且退且退的,最后还乖乖退回房门,还“吧嗒”一声上了栓关,互相对视了一眼,嘴角抽抽,但旋即又弯起来笑了又笑。
这画风迥异,带着的欢脱劲,将兵变带来的肃杀冲淡了不少。
当然,他们守在书房内的自然也是听风九州暗卫中的佼佼者,帝王心腹。知晓贾赦影影绰绰的鬼上身。但就凭人能够将这一次的变故及时提及,他们倒也觉得有几分是“祖宗显灵”。
同样认同了“祖宗显灵”的贾代善将咕咕流血的“打出血”取了出来,换套干净的衣裳,本来打算先抽空偷偷溜回家看看嗷嗷待哺的三孩子。但当路过乾清宫,看着那莫名亮起了的灰暗灯火,眸光闪了闪。
扭头看了眼还漆黑的天色,贾代善捏了捏拳,大步入内。一进去,就发觉整个大殿透着一股难以语言的死寂,在豆大的火苗闪烁下,原本象征帝王威慑的宫殿都有些萧条颓败感来。帝王颓然坐在御案上,一动不动的,可偏生崭新的龙袍在灯火下还有几分熠熠发光。这莫名的就让人想到了郊区逐年破落的城隍庙,带着时光的无情。
不由得心头一酸,贾代善想也没想往上走。
“贾……”戴权看着贾代善一步步,甚至到最后还一脚跨三台阶,显摆自己腿长一样,下意识的手捏紧了拂尘,感觉自己心脏都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泰和帝身形微不着痕迹的一僵,但正琢磨的时候,察觉那带着炽热却有些老茧的手轻轻贴上他的太阳穴,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又有些汗臭味,混杂在一起,倒是恍若春风吹拂带来大地泥土翻新之气,令人缓缓想到春耕夏汛秋收冬藏。
作为帝王,其实并没有太多悲春伤秋的闲暇时间。
“别显摆你这手艺了,揉得朕脑壳都越发疼了。”泰和帝开口虽然带着埋汰,却是缓缓闭上眼,压抑住心头的思绪,冷静着开口:“处理叛乱的事情你也跟着学着点。别以为武力止住叛乱,那就一切终结了。后续的审讯,查探,官吏任免调动……最起码的北静军统帅的名单你得拟一份出来。”
“柳家……”贾代善听到这话隐隐感觉自己也头疼了。这回叛乱,是柳家嫡次子跟三皇子一起闹妖,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眼高手低的,目光远大的。可若不是他家老大那个孽障的“梦”,他们能够发现三皇子一行,可没准会在对峙中遗漏那躲在后头的狗屁“潜龙”。
“哎哟,你刺王驾啊?!”泰和帝睁开眼,没好气的抬手直接挥开贾代善的手,带着浓浓的嫌弃:“给朕下去,等会老钟他们过来,瞅着你这番模样,又得脑袋转几个弯想点事。”
“大哥,您别气,我揉肩特有一手,特意学过的。”贾代善看着有些恢复往日生气的泰和帝,手往下给人捏肩,舔着脸嘿嘿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凑人耳畔开口:“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别生气啊。您刚才对着满朝文武还有乱党说得多威风多霸气啊,怎么一转身就焉了呢?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这话还是您让我抄了背,记在心理去。”
“还真把朕当做佛龛里那神像?”泰和帝闻言脸黑,气得直接抄起御案上的砚台砸贾代善:“是个人,总有七情六欲。儿子要杀老子不说,还愚蠢的引狼入室,差点毁了祖宗基业,朕还能撑得住颜面,全靠不争馒头争口气。还以为你这来宽慰朕的,没想到是个黑心棉。”
“你……”滔滔不绝的泰和帝看着被砸个血色满身的贾代善,抬手揉揉额头,深深叹口气,“嫌挨骂不够?还得弄一身朱批回去?”
他这个皇帝,虽然偶尔也用黑墨水儿,但乾清宫这样政务专用之地,自是朱砂墨,大红正红。这墨汁往人身上一泼,平日端庄大气富贵色在今日这氛围之下,就显得有些血色浓郁,阴森幽冷。
“气出来就好了。”贾代善捧着没被摔地上的砚台对着泰和帝笑了笑,“您是皇帝还是我哥,被你无理由揍一顿都可以的,更别提当撒气包了。哥,说句真心的,事情憋心里不好。那啥不恰当的比方啊,您老看看我家那混小子,叽里咕噜说个干脆,然后能吃能喝能睡的。”
泰和帝肉眼可见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幽幽补充了一句,“还能讨债。你这小子说实在的,不担心你两儿子真互相厮杀起来。”
“担心。”贾代善应了一句,面色带着忧愁:“所以我想等事情过后把他们两个人扔鹰岭去锻炼个三五天的,让他们明白能投生给我贾代善做儿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不用忧愁吃吃喝喝的。男人嘛,有什么事情,让他们自己说开了就好。我给扔两匕首,刺激他们打一架,心里有啥说啥,心结开了不了,那我也没啥办法,只好把人分开,天南地北各自闯荡闯荡。呆家里太、安逸了。若是这样还不成……”
贾代善说着一咬牙,“那我干脆专心养孙子得了。反正两都有个孩子在了。”
说着,贾代善看了眼泰和帝,计上心来问道: “皇上,要不搭个伴,让皇子们也去历练历练?说句实在的,想当年我堂堂一国公大少,皇上您拜把子的兄弟,自以为有梦想就是全天下最棒的了。”
说着年少轻狂事,贾代善嘴角不自禁弯了起来,“到了边关吃了几年沙子,才明白自己从前是个傻子。”
“朕看你现在也挺像个傻子的。”泰和帝闻言掏出手绢给人擦脸,问道:“要是没了朕,你被诬陷了要陈桥兵变怎么办?”
—今晚,不,昨晚城郊军营,若非有纪岚提前带人压着,只要稍稍鼓动了一些士兵,到时候跳进黄河也说不清楚。
此话一出,戴权感觉周遭迎着密不透风的利刃,就差万箭齐发,射杀个血肉模糊,吓得连呼吸都不敢了。
贾代善闻言却是觉得满室死寂的氛围终于退散个一干二净,他家皇帝大哥不沉浸在过往,都又开始深谋远虑了起来,边摸把脸擦擦墨滴,乐呵呵的开口回道:“末将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再说了,我要是陈桥兵变的,首先要把老大老二塞回娘胎里去!子弟不成器,当皇帝能够享受几年啊?再说了,看看您,一点也不是个享受。”
“盛世太平爵爷才是我的追求,要是我晚生个几十年,我想当珍儿那样的独苗苗。”
虽然庶弟庶妹没妨碍着他贾代善,但还是不一样的。
“敬儿虽然也是独苗,但是十年寒窗苦读,又文武双全的,那种脑袋瓜我理解不了。”
“……你这糟老头子想得还挺美。”泰和帝说着,也跟着呵呵笑了一声,“的确,那小子耀武扬威的,连自己是小祖宗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挺横的。”
回想着九州传回的情报,泰和帝摇摇头,语重心长:“不过你也别太宠他们了,就当祖宗给我们敲个警钟,百密一疏到底是存在的。永远都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发生点意外就走了,故而,还是要培养孩子们独自生存的能力。”
“是。”贾代善神色肃穆的点头应下。
“戴权,去吩咐御膳房备饭,让钟阁老他们吃饱了在宣进来。”泰和帝头也不抬的吩咐了一句后,挥挥手示意贾代善过来,“别擦了,就这样回家吓吓,你那两儿子有贼心没贼胆的,保准都手牵手讲和了。”
“是吗?”贾代善看看自己身上被溅的斑斑点点,“那打出血在借我用用?哎哟,要是老大老二一起抱着我哭,我该怎么办抱珍儿好呢?背着?”
“想着还真美,你干脆弄个绷带绑着……”
戴权闻言恭敬行礼之后,悄然退下。等远离了殿门,才有胆子擦擦额头冒出的汗珠。虽然知晓皇帝不是个残暴之君,但陪伴帝王这么多年,他还是没胆跟贾代善那样似的,还敢说过陈桥兵变如何如何的,说起来跟今天吃什么一个样。
今天吃什么……
戴权一想起又忙不迭朝御膳房而去,亲自叮嘱着御厨备饭。尽量简单家常,安全第一。毕竟留下的朝臣,都是一等一金贵,接下来一段时间要一个当两个那么使唤着用。
能一脚跨进乾清宫的,除却那种生得太好,诸如贾珍,独苗一个亲爹年纪轻轻的却入道,以致于人十三岁就能当爵爷入朝听政的除外,其他人都是各种厮杀角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有机会进乾清宫。故而,早已渡过了最先的茫然懵逼期,随着帝王一声令下,忙不迭的展现自己才能,争夺那让出来的空缺,当然也少不了礼节性的求个情。
贾代善倒是没参与朝会,被帝王命人用担架抬着,后头尾随着御医,给送回荣国府。
一入府,御林军便高喊着“荣公救驾受伤了”,便手脚麻利的抬着人直接入了大书房,果真还没到门口,就见一个身形冲了出来,速度之快,令众人咋舌。
贾代善偷偷掀开眼皮看着跑过来的贾赦,又眼角余光扫着随之而来的贾政还有贾珍,还没心理偷着乐,就听着自家老大嚷开了—“你死了,怎么不先立个遗嘱啊?”
贾代善:“…………”
要是老大老二一起抱着我哭。
老大老二一起抱着我哭。
一起抱着我哭。
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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