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瘦了。”
风挽的怀抱如旧温暖，却是虚虚搂着他，珍重如对待什么易碎品一般，苏轩陌稍微一用力便能挣开的力道。但他没有。
灵山上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满山遍野跑的少年，如今早已历经风霜，独当一面，繁木成荫。
心头涌上陌生的奇异情感。苏轩陌发现自己贪恋着这弥足温暖，一时竟不舍得挣开。
长睫扑簌间，那咄咄逼人的尖刻隐没去，径自带了些平和的温柔：“师弟，执着若此，值得么？”
抛却泼天富贵，无边权势，舍弃庙堂之高，入这江湖之远，只为寻他一人。
久别经年的一声唤。就好像那些隔阂误会，恍然间悉数消散，涣然冰释。
风挽眼眶微涩，笑道：“值得。”
退开一步。
“那师兄这些年，步步维艰，一夫当关树敌千万，到头来背负昏庸骂名，一生无嗣，孑然一身，可又值得否？”
苏轩陌身子微僵。
“天启五年，宁王府因谋逆大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我长姐在那当口难产而死，只余下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这事鲜有人知...同年不久，皇后诞下太子，也便是如今的成昱帝。而说来离奇，当今天子身上，竟有一块宁王府的传家玉佩。”
话音一顿：“罪臣余孽，师兄为何放在身旁悉心养大，而不是斩草除根？”墨色的眼眸幽深若古井，望定他。
苏轩陌避开风挽的目光，懒懒伸展了下身子，躺到榻上，闭目轻笑：“不过一时兴起，随手而至。我杀他满门，却让他认贼作父，既满足了自个的恶趣味不说，尚能杜绝后患。师弟不会以为，我是为了积德行善，赎清罪孽？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是么，就像太皇太后当年对你所做的那样。”风挽面色不改，平静道。
听者陡然睁开眼，嗓音微凉：“不错。你还知道些什么？”
“师兄曾认了七年的仇人，当作自己的至亲之人，受尽冷遇刑罚。虽贵为储君，却常常因打破一个瓷器，就得在雪地中跪上一宿。你身上的寒疾，落下的一生病根，便是拜她所赐。而师兄的生母，被她陷害进冷宫，疯疯癫癫苟延残喘，最终生死相隔......蒋氏恶毒如斯，尚且妄想将你当做傀儡皇帝，攥在蒋家掌心,只不料，最后被师兄反将一军，终是自食恶果。”
沁凉微哑的声音猝然冷厉：“她该死。”
“你，又是如何知道？”
竟如此事无巨细。苏轩陌垂下眼眸，明知故问。
风挽眸光微闪：“碧慈姑姑。”他在苏轩陌身侧坐下，翻开手掌，内里静静躺着一个破旧的护身符：“此先借用，如今，物归原主。”
“好一个借用。取而不问，是为偷，这可非君子所为。”苏轩陌接过，紧紧攥着护身符，长睫翩跹。
谁也不知，那曾是当年深宫中那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救赎与温暖。
“臣武将出身，匪气尚存，本非君子。”风挽话锋一转：“因此渊源，是以师兄离开宫中时，一把火烧了长乐宫。”声音带笑。
苏轩陌轻哼一声，颇有几分遗憾：“只可惜，那老妖婆命硬，便宜她了。”
“无妨。命硬也好，我割了她的舌，断了她的四肢，制成了人彘，浸在药坛子里，尚还有几口气在。”风挽半阖眼睑，似不经意提起，面上一派无悲无喜模样。
如此，才真算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苏轩陌瞳孔骤缩，遍体生寒。
{他是真凶残...}
{他对你也是真好。}系统悲悯一笑。不然反派哪能活到第二集。
“师兄觉得我做的不对么？我不过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风挽轻笑。
“当年，通敌叛国者，亦的确为宁王府之人。是我的两个哥哥，我素来和他二人不亲，却在父亲病重之际，以幺子的地位出尽风头，挡了他二人的路。而我手握重兵却忠于师兄，蒋家忌惮十分。于是蒋家和我的两个哥哥暗通款曲，陷害于我。”
可惜与虎谋皮，食人未咽，终害其自身。
“蒋家背弃盟友，转身又卖了我那两个草包兄弟，证据确凿无力回天。最后世人却言，飞鸟尽良弓藏，是天子无情，摒弃忠臣良将。”
苏轩陌打断他，似笑非笑:“你又怎知，我不知情，全然无辜？宁王府蒋家势大，于我而言，皆是心病。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者，是我。”
风挽直直与他对视，眸子深邃:“究竟是顺势而为，还是无能为力？”
{洗白程度九十。}
苏轩陌怔愣半秒，扯唇:“如何都好。慕子晔，我曾有机会告诉你，但我没有。是我弃了你。”
风挽静了一会，须臾，展颜一笑:“我说过，我愿为你手中刀，为你驱使所向披靡。你若让我去死，我亦甘之如殆。”
“师兄，只要你一句话。”
那眸中深情几许，几欲将人溺毙。
“你当真...执迷不悟。”苏轩陌抿唇，被什么烫到一般别开视线。
“师兄还没告诉我，既有蒋氏这等前车之鉴，为何还要养虎为患？”风挽弯唇一笑。
“我说了...”却终是落于下风，言语苍白。
“为何要留着那块玉佩？”问者步步紧逼。
苏轩陌侧首，鸦羽般的长睫在苍白脸颊上打下阴影，几许落寞自嘲：“霖儿，他总得知道，自己姓谁名谁。而不是挑着个不属于自己的担子，浑浑噩噩过一生。”
像他一样。
风挽安静下来，酸涩情绪涨满胸口，将满则溢。
{洗白程度九十八。}
{鼓掌!主角太优秀了，洗的真干净。我真是个小可怜唉。}
{呕。}
“我累了。”苏轩陌翻了个身，嗓音倦怠。困意如潮涌，顷刻将他淹没。
许是大限将至，这些日子他愈发嗜睡。眼下了却一桩心事，任务即将完成，苏轩陌更是放松了下来，径自睡去。
但他没想到，这一睡，便是整整三天。
意识昏沉间，依稀听得嘈杂之声，忽远忽近，间杂着小孩子低低的啜泣。
“主子这些年，身体每况日下。近几个月，日益嗜睡...”
“他为何还不醒？”
“病入膏肓，早已回天乏术。只能，看这位公子自己的造化了...若再不醒，还请诸位，先行准备后事吧...”
而后便是茶具落地的破碎声响，尖锐刺耳。
“庸医，滚!”
“你们都出去!”
一切又重归寂静。
再睁眼的时候，天光初霁。榻边伏着一人，面容憔悴许多，眼下有一层乌青，却正是风挽。风光霁月不复，谪仙落入凡尘。
苏轩陌眸光微闪。依稀觉得像回到了灵山。也是他缠绵病榻，那少年就伏在案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明明自己年岁还小，却总爱装个大人模样，絮絮叨叨地数落他不懂爱惜身体。
只稍稍一动，风挽便醒了。
看见苏轩陌醒来，他面上的惊喜不加掩饰，上前紧紧将苏轩陌抱住，恨不能将其融入骨血之中。
“师兄...你终于醒了。”
“以后别再吓我了，好不好？”
竟是小心翼翼，沙哑嗓音中带着几分哽咽。
苏轩陌心里蓦然塌陷了一块，慢慢伸手回抱住他，安抚地拍了拍风挽的背。半晌，轻声道:“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平生吝啬温柔，几乎尽给了这一人。
感受到风挽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苏轩陌又才调侃道:“又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照你这力气，我没病死，被你勒死可能性倒是大些。腻腻歪歪够了，撒手。”
“不。”是少有的撒娇。
“苏霖都比你懂事些。”
“那多亏他婶婶教得好。”
“滚蛋!”
{洗白程度九十九。}
什么是非善恶，前尘纠葛，在生死面前，刹那间，就全都了然了。
只眼里心里，满满当当，都是这一人。
“过几日，我们回一趟灵山。”
“做什么？老头子想必烦得紧。”
“回去看望师父，劳烦师父他老人家看看你的病。”风挽顿了顿，笑:“我还想吃你做的荷花瓣蒸鸡。”
苏轩陌轻笑:“允你便是。想必过了这许多年，那野鸡应当满山跑了。”
“师兄，那是七彩凤凰。”
“啧，差不多。”
“话说还有老头子的胡子，没人替他修剪，必然邋遢得紧...”
“如此还得全靠师兄。”
至于灵山之主有多后悔收了这俩个孽徒，想闭门谢客，便又是后话了。
日光透过窗，倾洒进来。
风挽执住苏轩陌的手，清浅一笑:“仗剑走天涯，共饮江湖酒。师兄这次，可莫要再食言了。”
十六年渡劫，劫难渡，却被劫渡。天煞孤星的命格，终于还是没能悉数应验。
苏轩陌唇畔漾开一抹笑容，目光融暖:“好。”
{洗白进度九十九点九。触发支线任务开启——完成与主角的承诺。奖励未知，期限未知，可维持寿命，直至任务完成。宿主可选择接受或不接受。}
{如宿主不接受，进度到达一百，直接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
{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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