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壹.故归

    成昱元年,年幼的成昱帝正式即位,在首辅主办下行登基大典,大赦天下。风调雨顺,旱地逢春,百姓奔走相告,喜上眉梢。

    江南一带,烟雨蒙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花萼相映间,有采莲女乡音软糯,歌声婉转悠扬。

    碧湖堤岸边矗立着一座古韵楼阁,牌匾上书故归阁,取自有朋自远方来,宾至如归之意,是个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客栈。

    柳絮飘飞如雪,打了个旋儿飘到那阁宇三楼的一处窗台。

    却自伸出一只手,似不经意般,正正接住了那片柳絮。

    男子一袭红衣若血,墨发随意倾泻,写意风流。精致如画的昳丽面容却苍白如雪,平白给那张扬恣意添了几许琉璃玉盏般的脆弱。

    他无血色的唇微启,吹出一口气来,那柳絮便又悠扬飘飞起来,若经停过客,憩息后又去往他方。

    他目光悠远,落在窗外烟波浩渺中,茫茫一片。

    房门外忽然起了嘈杂声响。

    “客官,这上面有贵宾歇息,您不能上来!”

    “哎,客官!”

    身后有黑影蓦然出现,脸庞冷毅的男人按住了腰侧的佩刀。

    红衣男子容色不变,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门吱呀一声开了,似是风过。

    一道温润如熏风的熟悉嗓音响起:“不知在下,可有幸和公子喝一杯否?”

    黑衣男子眸光微冷,刀光如雪,竟已出鞘。

    霎时间,剑拔弩张。

    “千隐。”间不容发之际,红衣美人开了口,制止了暗卫。

    他回首,掀唇一笑:“如今只手遮天的首辅大人屈尊降贵而至,这声公子着实折煞草民。草民荣幸之至,焉敢不从?”

    语音带笑,话语中却处处带刺,极尽讥讽。

    却是故人来。

    白衣公子眉间几许风霜疲倦,闻言面色更是煞白了一瞬,只勉强笑道:“许久不见...”

    “我好想你!”稚嫩软糯的童音陡然响起。

    风挽脚边一个灰斗篷不起眼的矮个子忽然掀了斗篷,小炮弹似得猛然砸向苏轩陌怀里。

    众人都是始料未及。千隐拔刀之际看清“刺客”真容,却正是当今刚即位的天子成昱帝,一时咋舌。

    “父皇呜呜呜我真的好想你啊呜呜呜......”孩童声泪俱下,像块小黏糕抱着苏轩陌的腰死活不肯撒手。一边可怜兮兮地哭着打嗝,一边把眼泪鼻涕悄悄往苏轩陌衣服上蹭。

    苏轩陌被这小炮弹砸得险些背过气去,喉中一腥,当下原想一脚就给这狗皮膏药踹开。见着小孩子哭得涕泪横流的滑稽模样,心头莫名柔软了一瞬,他一手温柔地揉了揉小孩细软的发,一边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哭丧呢?你父皇还没死呢!”

    风挽阖上门,站在旁侧,兀自贪婪地描摹着苏轩陌的眉眼,余光瞥见当今小天子仪态尽失的模样,又是头疼又是吃味。

    突然有些后悔带他来了。哭就算了,还抱上了!

    给撒手!

    浑然忘记君臣身份,罔顾叔侄情谊。

    “父皇呜呜呜...”

    “好啦好啦。”

    还哭个没完了。

    “父皇你太坏了,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玩也不告诉我,还玩失踪!”蹭干净了鼻涕眼泪的苏霖抬起脸,气鼓鼓道。十分真情实感。

    苏轩陌抽了抽眼角。这才是真心话吧

    感觉到背后来自首辅的森冷目光,苏霖如芒在背,打了个寒颤,往苏轩陌怀里更钻了些。

    一双眼却滴溜溜地转,带了几分狡黠:“父皇,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叫你父皇了。”

    苏轩陌挑眉:“怎么?”

    “你其实,算是我的婶婶,对不对?”

    “什么?”苏轩陌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见小孩一脸正经,还哼哧哼哧从他身上下去,掏出了玉佩:“这个!首辅说他是我叔叔...我真的不是父皇亲生的。”

    而是五年前,宁王府满门抄斩剩下的叛臣余孽。

    “但是父皇又带着我长大...非亲非故绝不用这样,首辅还说...所以...”小孩子有些语无伦次。

    他浑然不觉苏轩陌愈来愈黑的脸色,犹自扭捏一笑:“婶婶!”

    声音清脆。

    石破天惊。

    苏轩陌给这一声雷得外焦里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系统笑得差点数据紊乱。

    风挽平静下来,压抑着唇角的笑,向侄子投去赞许的目光。

    千隐不忍直视,开始担心自己知道太多皇家秘闻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默默躲到墙角假装自己不存在。

    “谁他娘的是你婶婶!”婶你奶奶个腿哦?

    苏轩陌气得七窍生烟,转而目光投向始作俑者:“慕子晔,他才五岁!”

    风挽一脸无辜回望,掩唇轻咳一声:“陛下天生聪慧机敏,举一反三。”

    苏霖扬起脸,挺着身板,一副亟待夸奖的骄傲小模样。

    苏轩陌实在不想再看这倒霉孩子。

    眼见小孩唇一动,又是一句婶婶要出口,太上皇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

    而后冷静吩咐:“千隐,带殿、不陛下,去外面转转,好生玩一番。”

    千隐领命,如蒙大赦地从墙角站出来,一手大逆不道地粗鲁拎起当今天子,飞一般地走了。极有眼色地腾出了空间。

    房间重又静谧下来。

    却自有莫名的微妙情愫弥漫在二人之间。

    {洗白程度八十。}

    苏轩陌眸光一闪,先自打破沉默:“首辅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还有空带陛下出来微服私巡?如今朝堂之事,便就此弃之不顾?”

    “尚有庆安王在。师兄无须挂心。”

    “哦?七弟总算是如愿以偿。”苏轩陌恣意笑开。

    “是,他赌对了。”风挽眸光明灭,他轻声道:“我输得一塌涂地。”

    无论是关于权力角逐,还是查到的那些事情。

    苏轩陌别开目光,一时无话。

    一声叹息消弭在风里,雪松般清冽的气息袭来,将他轻轻包裹住。万千情绪都按住不表。

    只一句,最直触心弦——

    “师兄,我真的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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