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轩陌病稍好转,便已至太后生辰。
宫中早已着手准备,故而也并不显得仓促。在皇后主持安排下,一切井井有条,照常进行。前些日子在宫中可劲造,摔瓷器砸东西表示不满的兰贵妃也莫名害了一场大病,自此安静沉寂下来,倒再没整出过什么幺蛾子。
宴席盛大,邀请了众多皇亲国戚和官员,热热闹闹一派和乐,只其中暗潮汹涌,各怀心思,只有局中人方知晓了。
众人纷纷上前与太后祝寿,君主龙颜大悦,太后虽病容难掩,仍满面开怀,但因身体之故,只好半途离席。
碧瓦飞甍,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琼浆玉液入喉,美人如玉在怀。人人醉醺醺然,如坠云端。
却兀自有人摔了杯盏,站起身来,冷然道:“而今天灾频发,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我等枉读圣贤书,在此极尽享乐,却与那尸位素餐者有何差别!诸位良心安否?”
好一番慷慨陈词,危言危行,明面上是讽刺官员,实则话里话外无不在暗讽君主昏庸,天子无道。
“你疯了!”那人好友赶忙扯住他袖子,警醒道。
那人甩开好友的手,一脸悍不畏死的清高孤傲神态,与高位上的人对峙。
席间寂静了一瞬。而后杂乱声顿起,纷繁嘈杂十分。那出头鸟无疑成了活靶子,被群起而攻之。
“此乃太后寿辰,你出言不逊,可是对皇上不敬!”
“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口气却是不小。”
“却是个面生的,看上去一表人才,倒不知官居几品?”
天子轻咳几声,大病初愈的面容尚苍白如雪。他饶有兴味地挑眉,毫无被冒犯自觉。却侧首与身侧风挽耳语:“子卿觉不觉得,这人一副清冷孤高作态,和你倒有几分相似。”
风挽为苏轩陌斟酒的手顿住:“陛下原来是这么想微臣的?”
天子摩挲着自己下颌:“不,这人要偏激些。而且模仿的神形俱不似,太差劲了。”
“他刚刚和朕对视的眼神倒还有几分意味,如果垂在旁边的手不抖的话。”
风挽酌酒时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滞,险些倾了小半杯出来:“陛下眼神真好。”
“不过,这人朕认识。是此前科举的探花,宋易。只从前倒一直是个唯唯诺诺的,低调得紧。你说,他怎么毫无缘由便转了性子?”苏轩陌话锋一转,唇角微掀。
风挽眸光微闪,尚未答话,席间又生变故。
“宋大人此言差矣,天灾频发,乃是上天所降祸,我等纵有心也无力,却又能如何?”
一道带笑声音响起,压过众人,却是那蒋家的小侯爷,他目光阴郁嘲讽。让人看着便不舒服得紧。
“哦?那如何解得。”宋易冷眼看他。
“说是天灾,也是人祸。我等都不过凡夫俗子。却只能问问,贵为天子的陛下了。”蒋昊宇看向苏轩陌,眸光阴翳。
一时间剑拔弩张,众人屏息。
苏轩陌抬眸,似笑非笑:“蒋昊宇,你想听什么?”
“天灾人祸,上苍降祸于世。莫不是朕德行有失,失其人和大道。你好大的胆子!”
嗓音慵懒,却陡然冰冷下来,令人如坠寒潭。
“你是要造反。”
蒋昊宇俯首:“臣不敢。”眸光却泄了丝丝怨毒。
“臣只是私以为,而今灾祸连连,陛下名声遭累,不如趁早,退位让贤,尚且能保一个好名声。”
殿内众人皆是呆滞,骇得说不出话来。
“是么。”苏轩陌气极反笑,看向身侧之人:“风挽,你以为如何。”
“微臣不敢妄言。”谪仙似的人神色不改,后却忽而俯身,在君主耳畔低语:“只是,陛下而今身体实在虚弱,恐伤及根本。退位歇息,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墨色眼瞳深若古井,敛了情绪。
苏轩陌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尔扯唇笑开,竟色若春华:“好,好。”
他亲昵地靠近自己的宠臣,在他耳畔洒下灼热吐息:“庆安王今日告假没来。但他其实已经来了,是也不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府中暗养的军队,终于派上用场。”
“朕一向自负他成不了什么气候,万万不想,算漏了你一个风挽。”
“这局中局,计中计,幕后推波助澜手,移天易日之人,是你。”
“但朕没有输。”
风挽抬眸,看见天子手中虎符,眸光一沉。
苏轩陌竟还留有后手。宫中禁军数万,若被提前调动,与庆安王府旗鼓相当,恐怕陡然撞上,只是两败俱伤。
他不能再呆下去。虽为盟友,但鬼军只听他一人号令。
“你现在去,也赶不及了。”苏轩陌轻笑。
风挽最后深深看他一眼:“微臣告退。”
众人只见君主和那风挽耳语一阵,那风挽就匆匆离席,一时都二丈摸不着头脑。
“众卿家,坐。”苏轩陌言笑晏晏,一扫之前怒容,竟似什么也没发生过般。
蒋昊宇愣了会,心间莫名涌上奇怪不详的预感。
直至忽然闻有人惊呼:“走水了!”
炽烈火焰裹着半截房梁砸至离他毫厘之处,预感才算成了真。
风挽出去与庆安王汇合,发现庆安王并无大碍,且一路畅通无阻,转首望见不远处袅袅浓烟。才明白自己竟被那人摆了一道。
但是,为什么要支开他?
火又是何人所纵?只有苏轩陌自己。
风挽心思几转,转身便欲往回赶。却被人叫住。
“死了也好,死了干净。”
“怎么,将军可是心软了?”庆安王扯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冰冷嘲弄。
谁曾想,这白衣卿相,便是多年前那尊年轻煞神。
“与你无关。”风挽抬眸,一抹血色浮现眼瞳内,煞气深重,与平常淡漠出尘的谪仙模样大相庭径,宛若深渊中的魔神。
庆安王知晓,这人根基不如自己深厚,势力却通天,烟青楼龙蛇混杂,其中势力盘根交错,竟为这人一手掌控。
而那从地狱存活下的残余鬼军,虽只有寥寥数千,却个个如煞神般,由他一人号令,是一柄再无往不利不过的神兵利刃。
与他共事,莫过于与虎谋皮。
而他这些年在京城暗自发展的势力,顾及到他那疑心病甚笃的精明皇兄,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竟压根无法与风挽抗衡。
若眼前这人想,起兵讨伐,改朝换代,也不过多费些周章罢了。
这人想要的,从来不是天下,不过那一人而已,至始至终,只有那一人。执念成魔。
不论如何,有软肋的盟友,总比无懈可击的要好。
如此,便随他去。
庆安王看着风挽须臾便几近消失的白色背影,眯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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