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纱幔帐飘荡间,一袭白衣身影俨然格格不入。
那苏妈妈殷勤跟在左右,笑逐颜开地招呼着:“风公子,稀客呀,今日也是来找知瑶姑娘的吗,哎恰巧,她正给包厢内为您的朋友弹琴呢,我这便带您过去。”
风挽不置可否地点头,权作致谢。
待得到了一个无人角落,苏妈妈脸上谄媚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恭敬,她低声道:“今日王爷还带了一个人,是那蒋家的小侯爷。”
“蒋昊宇?”
当初青楼偶遇天子出言不逊,被狠狠教训了一番在家研习孔孟之道那位?
看来还是教训得不够。
风挽轻笑:“也是老熟人了。”
“公子,上次那个没眼力劲儿冲撞了您,心比天高目光短浅的货色,已经打发处置了。”念及此,苏妈妈目光里闪过一丝冷色。断了一只手,也算是杀鸡儆猴。
谪仙似的人容色淡漠:“嗯。”
我佛慈悲,众生平等,皆如草芥。蝼蚁之事,何足挂心。
“包厢在二楼,我来为您引路。”
“有劳了。”
房门开,歌女抚琴的手微滞,曲调断了一瞬。房内喝酒的二人正至兴头上的谈笑声亦戛然而止。
不速之客做了个揖,行云流水般大气而令人赏心悦目,嗓音清冷:“风某来迟,还望恕罪。”
“哈哈哈哈哈风兄,你可算来了,可别想逃,既为东道主,更当自罚三杯。”庆安王朗声大笑,给他斟了杯酒,满满当当。
风挽入席落座,也不推辞,兀自接过饮下,洒脱意气十分:“王爷说的是。”
另一道声音却阴阳怪气的响起:“我道是何等贵客,原来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烟青楼楼主,便是当今正蒙圣眷,无人得与争锋的风大人。家父时常提起您,不过二十出头便位极人臣,如今更是入主文渊阁,任太子太傅,被封为殿阁大学士,算是破了科举入仕的寻常路,年轻有为惊才绝艳,久仰久仰。”
殿阁学士,历朝历代,全是那金榜题名之人,如此却是在踩他风挽不知耍了什么好手段,全赖圣恩上位,再联系当今满城风言风语,更是用心险恶至极。
风挽抬眸,似浑然不察那话语里的明褒暗讽,只笑道:“在下不才,小侯爷谬赞了。蒋小侯爷的名声,在下也是早有耳闻,神交已久,而今一见,果然人中龙凤,不同凡响。早听闻小侯爷在家研习孔孟之道已久,如今闭关而出,风某却是想讨教一二。”
放你娘的狗屁!说是研习儒学改过自新,谁人不知其实是被关了禁闭。
这敌意也并非莫须有而来,两人之前早有一面之缘。却正是当朝天子下手教训整治这蒋昊宇的时候,风挽在旁几近看完了全程,从跪下认错到鼻青脸肿屁滚尿流。平生奇耻大辱教人目睹,这小侯爷又素来是个锱铢必较之徒,记仇甚笃,便总要刺人几句。不料竟反被戳了痛处,将了军。
蒋昊宇脸色青红交加,咬牙切齿,看在旁人眼里涵养却是落了下乘,短短机锋间,高下立见:“你...你!”
庆安王见得好笑,看足了戏便当起和事佬来:“好了好了,我等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理应同舟共济,而非窝里反,平白让别人钻了空子去。来来来喝酒喝酒,都是兄弟。”
风挽配合之至,起身更酌,清风明月一笑:“我敬小侯爷。”
那蒋昊宇青筋抽动,终于扯了个僵硬笑容:“好好好...请!”
“这才对嘛哈哈哈哈哈!”庆安王揽住二人。
歌女对此间风云诡谲似全然不觉,芊芊玉指拨弦三两声,如珠落玉盘,幽咽泉流。
推杯换盏间,席间一派和乐融融。
三人再坐下,皆正色起来,欲商谈正事。
风挽起身阖上半面窗,正巧看见街对面那饕餮楼,金碧辉煌,高耸矗立,却若一头巨兽张着深渊大口,敛了眸色:“知瑶,你且先退下吧。”
未尽琴音戛然而止,青衫女子垂首应声,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掩上。
如今局势,也颇值得玩味。席间三人,竟全数与帝王有脱不开的纠葛,本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为君王母家,皇亲国戚,当初扶持其上位,便是权倾朝野的蒋家一手操就;二为那颇受皇帝宠爱的闲散王爷,情同手足的交情;三为天子宠臣,飞黄腾达尽为圣眷恩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为储君太傅,早已被认为是近臣心腹。
“我蒋家如今状况,想必各位心中有数。那苏轩陌,心狠手辣太不留情面,尽是将我们往死路上逼。当初若非家父连同太后一同扶持,他也断坐不到那个位置,只不想竟是个白眼狼,过河拆桥反咬一口!”蒋昊宇眉宇间一片阴郁,竟是直呼天子名讳。
说的好听是扶持,其实不过是外戚专政下的傀儡皇帝,皆为因果。帝王心术摘除权臣羽翼本无功过,只是都说做事不能做绝,总得把握个度,毕竟狗急跳墙,谁也讨不了好。而当今圣上所做种种,的确是将蒋家往绝路处逼,竟似有何深仇大恨般。风挽垂眸不语。
而当今太子年幼,不分善恶,也是蒋家的血脉,又好操控...蒋家要反,便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蒋昊宇冷哼道:“既如此,大家都不好过,那皇位,他也断别想坐得舒坦。”
“哈,原来如此。皇兄的确是做得太过,咎由自取。”庆安王摇头。
“那,王爷却是为何?”
世人皆知,庆安王这个风流闲散王爷,素来胸无大志,只吃喝嫖赌无不精通,逗花遛鸟信手拈来,平生最爱,便是糟蹋各家名迹古画,为人诟病。
“本王只是不甘心。隐忍谋划多年,当年父皇病重,若非苏轩陌这个忽然下了灵山,半路杀出来的太子。夺嫡最有望的,本该是我,皇位于本王,本唾手可得。”庆安王眸底一片冷冽,末了笑道:“再者,话本里不都写了么,不想造反的王爷不是好王爷,想必坐上那个位置后,名迹古画之物,也少不了。”
风挽眼角一抽:“风某,忽然有些后悔。”
“哈哈哈哈哈哈风兄莫要说笑。”
蒋昊宇跟着笑了两声,转而看向风挽,目光探究:“风大人,又是为何故”
在不少人眼里,这风挽,不过是皇帝手中,一条空有皮囊的狗。
一条狗,却反要咬主人?
风挽不答,垂眸自斟自饮。
蒋昊宇自觉被辱,耐心告罄之际,方听得一声叹息。
“紫徽星黯淡,风云将起,风某不过顺势而为。”
那声音无悲无喜,竟如神谕。
装神弄鬼。
小侯爷眉毛一扬,听不明白那玄而又玄的东西,只当其在忽悠他,当下轻嗤一声:“风大人居然还通宵天文地理。”
庆安王轻笑:“小侯爷不必担忧,风兄与皇兄之间,才当真是隔着血海深仇。”
“是么。”蒋昊宇不以为然,只揭过此事:“其实还有一事,想必各位都不知晓,此乃宫中秘闻。”
“哦?”
“诸位可知先帝当年,有位花贵妃,出身妓寮,卑贱之至,一朝得蒙圣眷,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姿容舞姿名动京城,风头无两。先帝恋其美色,荣宠加身,数日不早朝...而后群臣进谏,叱其妖妃祸国...先帝迫其压力,将贵妃贬为庶人,囚禁冷宫...其时,贵妃正怀有身孕。而皇后,便是我的姑母,一直无嗣...”
“你是说...”二人俱是一震。
“没错。娼妓之子,无怪卑贱,却时也命也走大运登上皇位。那狗杂种,他也配!”
酒杯落地,哐当的一声响清脆,片片碎玉若雪。
指尖渗出点点殷红血珠,风挽却似浑然无感。
“小侯爷慎言。”谪仙般淡漠的白衣公子眸光冰寒彻骨,令人望之遍体生凉。
“怎,怎么?”蒋昊宇恍然生出一种错觉,那人手中的玉盏碎片,下一刻就要搁在自己脖子上。
风挽掀唇一笑,那笑意不达眼底,尽是寒凉,隐约可见猩红血气一闪而过,深重戾气肆虐袭来。竟似换了个人,被夺舍了一般。
“他不配,你配?”
宛若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魔神,带着尸山骨海中方能练就的杀戮之气,俯在耳畔低语,冰冷刀刃已悬在脖颈间。
蒋昊宇犹自打着寒颤,回过神来,便看见那白衣公子已然拂袖离席。
只撂下一句淡漠话语:“风某失陪,二位慢用,不必客气,今日我请客。”
阖上房门。隐约听得屋内有人掀了桌子,噼里哗啦声音大作,间杂着愤恨的怒骂声。
风挽不为所动,眸光晦暗不明,眉头微蹙。他低头望着自己被碎片划伤的手,神思不属。
无端想起那日那人猩红的舌尖,湿润的包裹。
竟是听不得,受不了,任何诋毁话语。太刺耳。
有人贪权谋,有人慕钱财,有人耽享乐,声色犬马,皆是一个欲字。
那他风挽,大抵算是,恋美色?
嘴角嘲讽一扬。
红颜枯骨,皮相为虚。或许,不过栽在情之一字上罢了。
少年时情根深种,便埋下一生祸根。
古往今来多少枭雄,皆是为情所困败坏一生威名。得不到便毁掉的把戏他不稀罕也不屑,终是落了下乘。
若得不到,便谋之掠之强占之,断了他的念想,折了他的羽翼,将那金丝雀儿囚在笼中,置于掌心。以天地为牢笼,权势为巨网,让他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苏妈妈担忧的面容浮现眼前:“公子”
“无事。总要尽地主之谊,苏妈妈,好生招呼二位。”风挽捏了捏眉心,兀自将戾气压下。
“是...还有一事,那护身符。”
“如何?”
“城西何家。只有一个疯了的痴傻女人和她的病秧子弟弟。那女人,好像曾是个管事宫女...公子要亲自去看看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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