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牢中的人影没有搭话,更没说自己到底吃了没有……如果他愿意说话,就不会像条死狗一样的躺在这里。
“你不会说话吗?”老唐扒拉着铁栅栏,“还是不想说话?”
“……”
明显是后者好吗。
接下来他又自顾自地问了几个问题,结果对方还是一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你说啥我听不见快滚】的欠揍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死。
一般人到这里应该就差不多熄灭好奇心了,但是老唐他不是一般人啊,他明明是个脑子有病的人!
老唐认为对方不愿意回答的原因是大家距离太远了,隔着一层牢笼,心与心的距离哪能拉近?
于是他双手用力,缓慢但又坚定地掰开了两根笔直的精钢铁槛!直到目测能勉强通过一个人后才松手……然后自己侧身挤了进去!
里面那家伙大概是懵逼了,但还是打定了就算死也不理睬这货的主意。
“哟,大兄弟,躺着舒服吗?”
老唐非常自来熟的跟人打招呼,多亏他没有看完那本《新手审神者需知手册》,以为这些浑身冒着绿光红光的小伙伴们不过是形象怪异了一点——不然他一直以来遇到的形形色色的暗堕刀剑们,都非得给他剁成骨头渣拿去煮汤喝。
对方还是不理睬他,只是老唐凑到里面后,眼尖的发现对方双手交握,手心里似乎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饰品。
老唐盯着那个东西看了几秒才认出来是什么。
……是耶稣受难十字架。
细长的链子在那白骨覆盖的手掌上小心地缠绕了几圈,看这个十字架的材质也不是什么白银黄金之类的贵金属,不过是寻常的铁质罢了。上面甚至还因为长时间处于阴冷潮湿的地下而在表面上多出了些许锈迹,不复最初的光鲜亮丽。
但是老唐还是觉得好神奇。
“很潮嘛大兄弟!”他随手从旁边抓了个垫子坐下来,笑嘻嘻的看着这具宛若尸体的家伙,“作为一振日本刀剑的付丧神,你居然还信基督教哦?”
人家信不信教关你啥事?你自己不也是一个王学门人的奇葩?
其实老唐对于信教的人没有什么恶感,毕竟当年在明朝灭亡之后,他一度沮丧郁闷得很。恰逢大航海时代的盛行,不少外国商人和传教士都踏上了古老的神州土地,因此耐不住苦闷的他索性登上了当时被称为“佛郎机人”的船队,也就是后来的葡萄牙人船队,出海散心去了。
在欧洲漂泊的那段时间,老唐以过人的毅力学会了好几门外语。后来他也在新大陆当过一段时间的淘金客和牛仔,还认识了一些朋友,搞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产业和事情,甚至还用幻术遮掩外表后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直到第一次中英鸦片战争之后,听闻清朝外强中干的表现,他才起了回国的心思,方才从当时已经是红色苏维埃的地盘,翻山越岭的一路飙回来,中途还差点被一头活了千年的熊怪给吃掉。
这也是当初在北京城众人因战争而逃难时,将玉剑赠与他的那位唐朝友人为何会说“百年不见”这种话的缘故……
说了那么多,其实也只是想说,老唐并不会因为自己是一个东方妖怪,就随便去歧视那些信教的人。
“那是你的东西吗,那个十字架。”老唐指了指那人握在手心里的饰品,笑容和善的说。
对方沉默不语,只有骨甲缝隙里的红光微微盛亮了一点:“……”
“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他挠了挠头,也不在意对方的冷漠,“说起来,我也有很重要的东西——是曾经的一个人类朋友送给我的,哦,他现在去世了。”
老唐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画风诡异的小娃娃,针线缝得扭扭曲曲,眼睛的地方却忽然自己动了一下,给人一种强烈的怨恨感。
他才把东西拿出来,就感觉到地牢里的温度至少下降了三度。
“——巫毒娃娃!非洲巫师诅咒人的必备物品!”老唐浑然不觉自己此举有啥不对,还兴高采烈的跟人炫耀,“不过这个不是巫师送我的,是一个非洲的战士,他祖先才是巫师!我在美国的奴隶农场遇见他,见他逃跑就顺便帮了他一把……后来我们就成了好朋友了!你看,这个可爱的娃娃就是我们友谊的象征!是不是与你的十字架有异曲同工之处呢?”
那人静静地听,觉得这位来者仿佛脑子有病,谁他妈的会拿巫毒娃娃当友谊象征?
可是……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动弹了一下。
他的十字架——这个重要的人,送给他的十字架——不也缠绕着类似的东西吗。
……主。
他一想到那人昔日的音容笑貌,内心就如同被绝望的火焰死死燃烧一样。
那个晚上,他亲眼看着那个人的血溅在墙上,看着那人的手向自己绝望的伸出,嘴里呢喃着“救救我……求求你,救我!”的哭泣呼喊。他下意识地想要迈步出去,然而内心的愤怒与绝望早已毁了他曾经坚持的、关于主命至上的信仰,因此他当时只能哀伤又隐忍地望着地上的那个人,以及一身是血的白鹤是如何提着刀从房间走出,对方笑容满面的踩在血泊中,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你要阻止我吗,长谷部君。”】
【“……不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未如此冷酷又悲伤,一时间内心隐隐传来破碎的声响,但是身体却操纵着脚步,在一步步后退,【“我今晚什么都没看到。”】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前主和鹤丸国永——前者被送进了医院,后者则是在时之政府的来人面前,大笑着当众跳进了刀解池。
从那以后,压切长谷部就明白——他的灵魂已经在那个夜晚死去了。
关键时刻没能阻挡主君的受伤乃至死亡,平日里也没有劝谏主君的行为,更没有在同伴收到伤害和羞辱时保护他们……甚至连同他自己,也只是成为本丸里众多被玩弄而抛弃的人员之一罢了。
这样的灵魂,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但是他依旧无法解脱,只能绝望的、孤独的深陷在内心的地狱里。
既然如此,任由身体的腐烂,也无所谓了吧?
他握紧了那个十字架,自己信教,跟没信教——又有什么差别。
老唐眯起眼睛,对于这人看似死气沉沉的表现多少有了几分明悟。
虽然不清楚他经历了什么,又是日记中的哪一位,但……真是可怜人。
因此这位新来的付丧神先生收起笑容,挺直了腰背,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的名字是唐尊明,字定倭,也是个刀剑付丧神——同时,还是你们新任的审神者。”
他明显看见自己说完这句话后,躺在床榻上的付丧神尽管还是双目紧闭,可依旧忍不住浑身剧烈的哆嗦了一下,周身的红光也迅速黯淡下去。
完全是吓坏了的反应……
嗯?为什么是这种反应?不是应该跳起来,然后欢欣鼓舞的来迎接新上任的审神者吗?
老唐懂了,他明白了什么。
“啊,你是觉得太冷了吗?没关系,明天我会给你带一床被子过来的。”
非常善解人意的发言,但好像不太对。
他挠了挠胡渣,眼睛开心的眯起来,“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既然你喜欢躺在这里睡觉,那我也不会经常来打扰你……”
不,不是的……
“决定了!就一天一次的频率吧!”
其实你不需要……
“你要理解我啊大兄弟。”老唐神情悠哉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要是上头那帮人跟你一样乖巧就好了,他们现在整天搞事情,下水道坏了也不知道报修,还偷走了我的锅!到处都脏兮兮的,我甚至只有一张被子能盖——靠!搞得我头都大了!”
压切长谷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很想告诉对方别来管自己,就任凭自己这样子颓废腐朽下去。
但是……但是……为什么……话却说不出口?喉咙就像被什么给哽咽住一样?
老唐弯下腰,温和地拍了拍长谷部那已经被层层白骨所覆盖的脸颊。他能够感觉到那一瞬间,对方身上传来那种绝望中混杂着巨大恐惧的复杂情绪。
但他还是微微地笑了。
“今晚再忍忍就好了,明天趁着太阳好,我把被子晒一下再送过来……你也许就不会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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