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簇的声音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吓得几名少年慌乱转身,惶恐跪地。
“殿、殿下,王女殿下……我们只是……”
落在冷涧中的女孩比起几人看起来更加慌张,想要起身却又重重跌回水中,只得就着能浸没到膝盖的溪水匍匐下身。
“姐……王女殿下。”
领头的少年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辩解的说辞,企图从两人不和的关系中寻找出不受惩戒的方式。
看着花筝比自己更加惊慌无措的模样,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殿下厌恶这名私生女是不争的事实,或许、或许她会对几人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女殿下,我们只是恰巧遇到了花筝殿下……”
花簇看着女孩软弱的模样,心头无比烦躁。虽说她或许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之一,但身为王女却无法维持王室成员该有的威严与形象,这怎么看都是花筝自己的过失!
要不是她那么没用,又怎么需要自己为她出头?
不,才不是为花筝出头,她只不过是在维护王室的体面而已。若是人人都能欺负到王女头上,她不也成为了一个笑话吗?
“哦?你的意思是我听错了?”花簇冷笑着扫视了几人一眼,而后把目光放到了花筝身上,“花筝,你跪着做什么,还不到这边来?”
“是。”女孩连忙起身,身上的湖绿长裙因湿透而变得沉重,几次差点将她绊倒。
花簇看得有气,几步淌进水中,拉住花筝的手臂将她扯了出来,又随手拿出一块梨白色的手帕扔到了她脸上。
“把脸擦干净,成何体统。”
花筝诚惶诚恐地接下手帕,似欣喜似委屈,小心翼翼又无比珍重地用手帕轻轻擦拭脸上的泪水与溪水。
看得出来,这几个月花筝学习礼仪十分努力,此刻的动作又规矩仔细,颇有贵族小姐之风。加上容貌纯美,狼狈的模样更是为她添了几分娇怯之感。
花簇不自在地偏开了脸,心中暗骂这小妮子生得妖冶。
几名少年意识到花簇打定主意要干涉这件事,顿时惊慌起来。
“殿下、殿下我们没有恶意……”
“王女殿下,是哥哥、哥哥他们……”
“对对,我只是看着而已,都是哥哥……”
花簇被花筝吸引去的注意力因几人的求饶而稍稍拉回,看着那几个跪在地上的贵族子弟,不禁冷哼了一声。
真是毫无兄弟爱可言。
“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暂且不说身为贵族子弟该有的教养与风度,尔等连身为人的品格都不具备。这是教育的失败,子女的过失是父母与家族的责任,我会告知你们父母的。”
“殿下!”
花簇没有心情去听几人的哀求,干脆地转身离开。花筝赶忙狼狈地跟在她身后,又小心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离开溪边一段距离,花筝仍不远不近亦步亦趋地跟着花簇。花簇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一出口就是暴怒的语气。
“你是笨蛋吗?什么都是自己不小心,你以为这样说别人就不会再欺负你了?父亲好歹给了你身份,你就是这样给我们丢脸的?”
啊啊,自己这样又与那些男孩子有什么差别?不,作为姐姐这样的行为更加恶劣吧?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身为母亲女儿的她无法原谅自己出手帮助了花筝的这个事实。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不能也不该与花筝和平相处,否则又把死去的母亲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呢?
两人对立,对她来说才更加轻松。
花筝目光怯怯地望着花簇,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以及通红的双眼让她看起来无比惹人怜爱。
“对、对不起,姐……殿下。”
“只会道歉有什么用?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吗?被称作王女后你就不再只代表着自己,也代表着父亲、王室与帝国的形象。”
花筝似乎是因花簇严厉的态度而受到惊吓,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瑟缩道:“我、我会努力学习的……”
花簇突然什么都骂不出口了。
严厉的话,狠毒的话,卑劣的话。
她与那些欺负人的低劣者又有什么差别?
花簇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股烦躁情绪转身离开。而看起来明明怕极了的花筝,这时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花簇强迫自己无视她,却最终还是忍无可忍。
“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怕冻死吗?翻过山坡自己找侍女处理。”
花筝低着头,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因寒冷而显出青紫的色泽,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我、我想向您道谢……”
花簇只觉得心口一紧,喉中感觉到窒息般的酸涩。
她被道谢了,被这名一直以来敌视冷落的私生女。
她怎么可以向自己道谢?被如此道谢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并非是为了帮你,只是看不下去你继续给我丢人。”
花簇冷笑地说出残酷的事实,想要将这不自量力的女孩子击退。
花筝似乎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鼓足勇气看向她。
“可是您帮助了我的事不会改变,我、我想向您道谢。”
烦躁,无比束手无策的烦躁。比起花筝的敌视,谢意是更让她自我厌恶的毒药。
她已在正直与私情之间做出了选择,所以起码让她就此走到底。
“不准道谢。”
花筝眼中似有不解,疑惑地望着她。
“记得我说过的话,如果违背那些,我会让你知道我比那些人更加可怕。”
花筝睁大了双眼,似有几分惧怕,口中低声却无比倔强地说道:“不会的,您、您那么正直……”
哈,正直?正直是已被她抛弃的东西。
花簇露出恶意的笑容,“你会为自己的误解后悔的。”
她说完再不理花筝,转身快步离开。
女孩这次没再跟随她,如同幼犬般小小地打了个喷嚏,抱着手臂目送她离开。
王女花簇,比想象中的更加正直和单纯。
这一日的事对花簇来说犹如一道嵌在心口上的细刺,每一次想起都会扰得她心口痛痒难受。她努力想假装无事发生过,可当直白地从他人身上见到自己的恶行时,花簇再难从容。
是不是自己也是这样一副丑陋的嘴脸呢?
子女的过失即是父母的责任,可母亲从来没有这样教过她。看到如今的自己,妈妈会不会非常失望呢?
可是,对敌人又怎么可以生出怜悯、同情与仁慈之心呢?她们已注定不可能和谐共处。
花簇竭尽全力地说服自己,也更加努力地忽视花筝。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方法,为自己不道义的行为盖上一层遮羞布。
然而,花筝似乎发生了一些改变。虽说仍旧十分识相地避免与她碰面,可花簇很多次都察觉到对方在远处偷看自己,并且自以为隐蔽。
刚开始时花簇以为对方终于因为自己的狠厉态度而变得谨慎小心,毕竟对于目前还十分弱小的花筝而言,自己确实是个不得不特别注意的对手。
但慢慢的,花簇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那种行为与其说是基于惧怕,不如说是基于好奇。
那个私生女突然不怕死地黏上了她——虽说距离上还不到黏的程度,但那不懂得掩饰的目光绝对够得上这个形容。
为什么?
就因为自己帮过她一次吗?
不,那又怎么能算帮呢?她究竟是愚蠢不怕死还是心机深沉故意讨好自己?
比花簇想明白这件事更早到来的,是花原都的召见以及那几名少年的惩罚说明。
花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私底下见过花原都,但这次的事是由她申请的,她也想亲自看看那些人的处理后果。
到达花原都的书房时,花筝已经安静地站在书桌之前。
“小竹,你来啦。”
花原都显出温和的笑容,招呼花簇到桌前坐下,给她递了一份纸质的文件。
花簇努力不去在意站在身边的花筝,垂眸扫了一眼处理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看到的一样,我已经责令他们的父母进行教育了。”
“就只是这样?”
花原都不明白地反问道:“否则呢?你期望的是什么结果?”
花簇下意识地看了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花筝一眼。
她记起了那些少年的话,说是父亲对花筝并不重视。而之后留心的结果也证实了这个事实——花原都一次都没主动去看望过她。
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筝看起来对这件事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态度,只是略有些好奇与期盼地偷偷望着她。
花簇懒得征询她的意见,只对花原都道“就算构不成刑事案件,少管所十天的再教育难道都不行吗?”
“你在说什么天真的话?证据呢?”
“我的目击证词和花筝的受害者证词不够吗?还有帮她换衣服的侍女……”
“物证呢?你是她姐姐,会降低证词的可信度。至于衣服湿透了,他们也完全可以说是花筝自己摔倒的。”
“他们否认了?我又不是想帮她才——”
“不,他们没有否认,所以我才可以责令他们的父母进行教育。可他们不敢否认是基于你王女的身份,而你没有物证又是花筝姐姐的这件事不会改变。如果想送他们去少管所,至少当时该录下影像证据,这是你的失误。”
花簇呆呆地看着父亲。
“不要以为王女的身份可以让你为所欲为。”
花簇自觉从未这样想过,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反驳花原都的话。他说得没错,她确实因自己的身份松懈了。
虽然不甘心,但这里是该虚心接受的告诫。
“我明白了。”
花原都欣慰地点点头,“虽说处理方式有些不够成熟,但你能为花筝着想,让我十分高兴。”
花簇冷着脸道:“我说了,不是为了帮她。”
“但结果不会改变。”
这句话何其耳熟?
在花簇的印象中,曾经的花原都并非是一个结果主义者。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越来越不在乎过程。
而花筝,在这一点上大概比她更像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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