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角宫巷走出数名禁卫,随后是四人抬步辇,琅坤身穿玄色蟠螭锦袍,端坐上方,面庞虽是瘦削,但长眉入鬓,气势雍容,难掩绝世风华。
望入他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宝珠的一颗心怦怦直跳,随即收敛心神,暗中告诫自己,需要加上十二分的小心,不可让他瞧出半点端倪。
琅坤目光一扫而过,语气极为轻淡,“你自己乖乖地回去,还是,等人将你接回去?”
只在刹那,琅星琊变为乖巧少年,将皮鞭别在腰间,俯身在他膝下,“叔王,很长时间不见,让我陪你一会儿。”
“没听清我说什么?”
“侄儿想聆听叔王的教诲。”
“徒劳之事何须为。”
琅星琊竟不敢与他对视,嗫嚅道:“我不过贪玩,叔王莫要动气。”
“贪玩?你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可是了不得。”
“叔王,你真的生气了?”
“还不回去。”
“以前并不是这样,叔王也厌弃我了么?”
琅星琊想忍耐,泪珠儿仍是滴落,“皇爷爷如此,父亲如此,那个女人更是变本加厉,我哪里不好,你们如此待我?”
他抹了一把眼泪,倔强地转过身,行出去几步,忽又站定,“如今叔王也是,不知是否因为父王的缘故?”
琅坤望向他颤动的双肩,“于我,和谁是你的父亲,没有关系。”
“真是这样,叔王能够确定?”
“既然不信,你又何必要问。” 。
琅星琊的嗓音里渗透出极轻的哽咽,“好,我信。”
宝珠凝望离去的背影,暗想:这个嚣张、跋扈的小破孩,在他的面前变成纸老虎,只是琅乾与他已是水火不容,他的那句话,未免言不由衷。
夜风徐徐吹过,夹杂琅坤若有似无的叹息,宝珠困惑之际,宫门处身影微闪,朱雀飘然站到琅坤面前,“监察使冯华煜已经久候多时。”
宝珠暗吃一惊,这个人远在江西,何等紧急要事,会和他夜间会晤?见琅坤命人起辇离去,她低声对映雪道:“我要跟过去,瞧一瞧,怎样的情形。”
位于皇城之东是太子琅乾居住的东宫,之南则是晋王琅坤的坤王宫。
宝珠稍作安排,修整颜容,换了一件宫监服饰,在夜色的掩护下,路经凤阁宫苑,陡峭山石,太液池波,曲栏亭榭,倒也没有遇到阻碍。
避开守在前方的皇城禁卫,她悄然跃起,倒钩在殿檐内侧的横梁,举目观看。
金碧辉煌的殿宇,七彩琉璃灯莹光闪耀,琅坤慵懒地倚在嵌玉宝榻,宽大的袍袖下,不知轻抚什么物件,爱不释手。
精雕云纹沉香案上,摆放着宝珠并不陌生的珍贵之物,那件蓝玛瑙镶金宝象,而肃然站立的除了朱雀,另一个正是曾经打过几次交道的监察使冯华煜。
那是自朱府劫来的宝贝之一,姐妹们千辛万苦送到江西,作为镇灾银饷,怎被他拿回到这里,莫非他勾结琅坤,暗中私藏。
宝珠暗自冷笑,她的眼睛里,可容不得半粒沙子,倒要看一看是怎样的情况。
却不料,冯华煜的话语出乎意料,“臣在任职期间,接收到几笔巨额财物,或是珠宝,或是白银,皆来自几名神秘少女,说是用于救助于受灾的百姓。臣也知这些东西来路不明,非要弄个清楚明白,但她们来无影去无踪,实是查不出底细。后来,臣不见丝毫恶意,又因灾情日益严重,万般无奈下详细做下笔录,以大事为重,先解燃眉之急。”
琅坤凑近镶金宝象,想起那双灵动的眼眸,微笑掠过唇间,“那丫头向来刁钻,却不料这一回,她的心思竟和我想到一处。”
冯华煜本有机密的事情向他禀报,却见他的面容现出从未见过的温柔之色,怔在那里。
琅坤发觉他没有了下文,回眸道:“这件事情料也无妨,我正有此意,但你为何将它拿到皇城,没有物有所用?”
冯华煜思量片刻,“因为臣知道这镶金宝象的出处,当真非同小可,势必要和殿下交待清楚。”
原本,琅坤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这个我知道,只不过是从洛阳首富那里挪用出来的,即便是泄露了底细,也没有关系,太子太傅无论怎样,也绝不敢造次,你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不要有任何顾虑。”
冯华煜别有深意地望向他,“据臣所知,它并不是朱家所有,而是当年边寨副将吕渊祥的镇宅之物。”
听到这个名字,琅坤的目光变得敏锐深沉,“确定?”
“臣早年与他尚有私交,曾经在他的府邸观赏过此宝,记忆犹新。” 冯华煜将镶金宝象抬起,“殿下,座底这个‘吕’字,正是此宝的标记。”
“夙氏惨遭杀戮,父皇震怒下连斩十名守将,而吕渊祥正是之一,难道其中有不为人知的关窍?”
“当年的是非曲直无人清楚,但吕家镇宅之宝,怎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洛阳首富的家中,这确实令人生疑?”
琅坤沉思道:“吕渊祥斩刑之后,他的家人去了哪里?”
“那一年,臣见过吕夫人,曾经提及携带家眷投奔益州的外戚,只是这一去就失去音讯。臣不曾想,若干年后,再次见到了这尊宝象。”
琅坤眉头轻锁,“我会派人去益州,查探吕氏家人的下落。”
这个吕渊祥和洛阳首富会有怎样的瓜葛,宝珠的心里亮光闪过,既然妖殿下派人查这件事情,她也应该命人暗中留意,才可以避免疏漏。
待到冯华煜告退离去,宝珠仍在原处聆听殿内动静,良久方听琅坤向朱雀询问:“暗探可传递来太子乾的消息?”
“说是正在修建芳容行宫,但属下以为,这是表面文章。”
琅坤冷笑,“他在幽水涧、断云峡损兵折将,怎会有心思做这样的事情,只怕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长安。”
朱雀不明其意,“他怎能说回就回,不论到洛阳的动机怎样,但皇命难为。”
“不能明目张胆,却可以暗渡陈仓。”
“如此说来,属下已查明,数日前确实有人自洛阳潜回,与西北兵营的骠骑将军武克强有所接触,只是尚不知其中的详情。”
“这也正是意料之中的,天穹将军那边也有所留意。”
“如今看来,太子乾莫非又起了什么心思?”
“他又怎会是一个安分守己之人。”
“属下认为,再怎样,在这天子脚下,陛下眼前,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话虽如此,却不能不防。况且,父皇的心思,说不定也会有所改变。”
朱雀迟疑道:“如此说来,陛下为何将伏羲命殿下保管,授权所有相关事宜?”
“父皇深谋远虑,行事滴水不漏,他的心思我能够懂一些,但还有很多猜不透。但不管怎样,始终记得他说过的话,为政恰如棋道,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不战屈人,流水不争先。”
“殿下的意思,要静观其变。不过,眼前却有绝好的良机,令太子乾可以返回皇城。”
琅坤颔首,“不错,父皇的五十寿诞他必定是要回来的。”
“希望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琅坤若有所思,没有答言,凝望窗外浓浓的夜色,目光变得柔和,“这段时间,可在长安发现那丫头的行迹?”
“早已叫人留意,但没有结果,殿下也知道她的看家本事,属下想,哪怕面对面地站在一处,恐怕也认不出她。”
“若想找到她,确实不容易。”
朱雀望见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神情,轻声一笑,“陛下的寿诞过后,可就是七月七,殿下选妃的大日子。据说,所有在应选之内的闺秀都早已翘首期待。可殿下的心思,属下能够猜出几分。”
“我会有什么心思?”
“这个时分,殿下却还在惦念,那位宝珠姑娘。”
琅坤垂眸一笑,将合拢起的手掌打开,握在当中的正是那枚宝珠历经生死得来的莹碧蛇宝,言道:“感觉她离得很远,又感觉她离得很近,世间能够让她心有牵挂,伏羲宝剑必是其一,我不信,她不来长安。”
朱雀暗自叹气,“属下认为这位宝珠姑娘当真不合时宜,还是不出现的好,若不然,势必会惹出许多的麻烦。”
琅坤却嗓音极低,近似喃喃耳语,“流光剪影,昙花一现,我也要见她,因为每天都有一点想念,每天都有一点的思恋。”
他的话听入耳中,既酥且软,宝珠耳根灼热,不免心烦意乱,情思纠结,当下不再停留,飞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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