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兵士被琅坤嗓音里的严厉所震慑,纷纷闪身,而他冷漠的眼神直视宝珠。
宝珠自觉无所畏惧,但与他对视瞬间,大觉不妙,如意算盘要泡汤,而能帮她度过难关之人唯有君澜之。脚步后挪,她退至他的身后。
君澜之轻声道:“殿下可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
其他人不知他的意向所指,朱雀却再清楚不过,暗自皱起眉头。
时间变得异样难捱,琅坤想起二人饮尽两坛“芭蕉翠”的夜晚,沉默不语,面容在夜色下甚是冷峻。良久,他说:“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忘记,你可以带她走,只是记住,千山万水,别让我再看见她。”
宝珠没想到情势变化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庆幸,便觉察出迫人窒息的静寥。刺眼的血,自琅坤背部、手臂、指尖滴下,触目惊心。
“传我口谕,让她离去,众将士不得阻拦,违令者斩!”
玄武、青龙惊骇不已,朱雀看出端倪,不容多想,“殿下,不可!”
君澜之本欲上前,却止住脚步,“你何须动怒,难道不知裂开了伤口?”
琅坤的声音清冷入骨,“将她带走,否则,我会改变主意。”
“可否,让她先为你解毒。”
“我身上的毒不劳费心,至于其他的人,她高兴怎样就怎样。”
望着拂袖而去的男子,宝珠懵住,当发觉君澜之眼中的两难纠结,以及周遭将士的怒视,她眨了眨眼睛,“是他自己不愿意。”
张隶、赵邰不知事情缘由,困惑不已,顿足向营帐内走了进去,但没过多久,二人相继焦躁而出,玄武见他们愁眉不展,“殿下怎样说?”
赵邰向宝珠怒目而视,粗声道:“让她走,不许违命,不许多言!”
张隶从未见过今日这般情形,“殿下莫非已有自救之法,方会如此决断。”
朱雀目光炯然,给出回答,“没有这位姑娘的解药,必是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殿下怎会如此行事?”
朱雀心明似镜,轻悠悠地问出一句,“宝珠姑娘,你可知,是何缘故?”
宝珠心弦一震,神色却丝毫不露,“我要安静的地方,两坛净水,除了澜之公子,你们都要回避。”
雷厉、风行不知她的意图,又担心琅坤的状况,正要发问,被朱雀挥手阻止,“按她的话去做,不可耽搁。”
宝珠选了一处避风角落,将一坛净水溶成碧色,交给小怜,“分给那些人服用,一个时辰之后若无变化,蟒毒就是清了。”
她掌中的绿珠,在月色下流动着瑰美神奇的光彩,君澜之流露出讶异神色,“这是从毒蟒头顶得来的?”
“很奇异,是不是?幸亏有它,方救了所有人的性命。也正因为是九死一生得来的宝贝,我才让他们回避。”
“那么,为何让我留在这里?”
“你的手臂被毒蟒口涎溅到,我不再次确定无碍,始终不放心。况且这个宝贝稀世罕见,我也想让你瞧一瞧。”
“它确实罕见,可对我来说,真正稀世的,而是眼前的这一颗宝珠。”
宝珠被他的温柔所吸引,“我始终在想,为何能够得到你的眷顾?久思之后,也就不去思忖原因,心里只想,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情。”
君澜之从未见过她的语气如此低婉,“你想,我答应什么?”
“以后无论遇见怎样的事情,都不要为了我,冒险于性命之忧。”
君澜之读懂她的心意,“有的事情,想过之后会去做;但有的事情,还不及去想,就已经去做了。”
宝珠为之所动,很是不安,“我是冷心肠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此谋生于世间。所以,任什么人什么事,我都不可以心软。”
她的话语包含凄楚之意,君澜之情不自禁地拥住她,“那你就不要心软。”
他的怀抱带来丝丝温暖,而营帐内的暗影,牵出宝珠心中的五味杂陈。
君澜之觉察到她的目光所向,心思起伏,但佳人在怀,几分温馨,几分依赖,顿时情怀释然,“你能否放下心机,不要针锋相对,想办法为他解毒。”
情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有无机心皆没了用处,琅坤的行径已将她逼迫至边缘,除非她冷血无智,不管不顾与他较劲。但,她不能。
而且琅坤背上、经毒牙穿过的伤口,丑陋、狰狞,必是痛楚无限,又怎能够视而不见。忽而想到朱雀那一问,她的心思纷乱起来。
“我与他相交甚久,深知他的性情,不希望有丝毫的意外,这一回,你听我的好么。”
宝珠这才恍然发觉,竟自然地倚在他的怀里,心中涟漪又起。
朱雀、玄武神情肃重,匆匆地行来,虽然留意到二人间的微妙情形,脚步仍没有停下。
宝珠将身子移开,心知必是琅坤毒发的时辰到了,果不其然,朱雀郑重开口,“请你为我家殿下解毒。”
将掌中绿珠放入另一水坛中,她将以溶得浓郁的半囊碧水,别在腰间,“我跟你们去。”
君澜之本要跟着众人同往,但半途止住身形,“我在这里等你。”
他目光里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只露出一个微笑,宝珠情思百转,转身而去。
营帐内围满了众多将士,张隶,赵邰、雷厉、风行的脸上难掩焦躁不安。琅坤脸色愈发的不好,半卧在榻间,阖眸。青龙跪在他身前,“殿下,至少让属下为你将伤口包扎好。”
“你们都出去,没有听到吗?”琅坤语气是平静的,然而似乎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看到宝珠,漆黑的瞳微缩,话语几乎是从齿缝中蹦出,“我说过,别让我,再看到你。”
朱雀若非极其担忧他身上的毒性和伤势,这一瞬几乎想笑,但还是沉静说道:“殿下,宝珠姑娘,是过来为你解毒的。”
“我不需要,也没有心思,成全她的买卖,你让她走开!”
宝珠因异样窘迫,想躲避开自内而外、言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却无法移开脚步,只觉得两道斜瞥过来的冷漠傲慢的眼光,正在烧灼她的脸庞,不由也斗气起来,将手中的坛重落在案上,“你还想怎样?”
众将士面面相觑,朱雀轻咳一声,无需任何示意,所有人退了出去。
帐内仅剩的两个人,相互怒视,谁也不开口讲话,直到琅坤身躯猛烈一震,宝珠知道不好,忙上前,哪知他拒绝道:“谁要你管!”
体内气血涌动,毒力迅速上行,蟒牙穿过的伤口又已迸裂,琅坤痛楚难耐,神志昏沉,手臂随意一挡,竟推在她的胸前。
宝珠竟没能躲开,全身的血似乎涌到脸上,羞得面红耳赤,若在素日,一掌早就击在他的脸上,此时却怎样也下不去手,“再如此,我不管你了!”
她烟霞满靥,三分羞窘,七分急恼,甚是撩人心怀,琅坤微怔之下,冷硬的心肠柔软下来,“我,也没说不让你管。”
他盯盯地看她,当她因那灼灼之意尴尬难以自持之时,开口说:“记得那日看到你背上的血莲花,你说过要杀了我的,为何今夜还要回来救我?”
“你,你还敢提起当日的事情?”
“我除去你的顾虑,为何还要回来?”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宝珠只觉得一阵胸闷,“你真的死在这里,那些属下怎会善罢甘休,我和众姐妹又怎能安然而退?”
“原来你还是不放心,他们不敢违抗我的命令!”
“你死了,他们就敢了!”
“哦,原来如此。”琅坤贴近在她身前,炯亮的眼睛似乎看穿她的心思,“除此之外,你是否也有些舍不得?”
宝珠躲避他的视线,没有回答,琅坤却笑出来,笑得肆意飞扬,却不想牵动体内毒力如潮涌动,卧倒在榻上。
知道不能耽搁,宝珠解下腰间的水囊,将碧水灌入他的口中,心想:莫要有任何的差池。
解药入腹,琅坤感觉好些,“伤口处很是难受,你帮我看一看。”
宝珠向他的肩头看去,那里隐现碧色的血已将衣衫浸透,不及多想,迅速将衣向下半褪,瞥见榻沿一块洁白的布巾,取过来浸入坛中碧水,向怖人的伤口拭去。观血颜色,她暗觉不好,而琅坤猛咳一声,“没关系,你将我扶起,我调息一阵儿,就会没事。”
宝珠知道情形并不似他说得那样轻松,蟒毒已经伤及肺腑,而看他运功之态竟觉得眼熟,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那不是《华阳禅宗》上的太极八卦吐纳。因她开始研修循环之法,自是悟通门径,不假思索,助他排毒。
琅坤气血不畅,正觉艰难,背后同宗内力徐徐而入,他甚为讶异,本要询问宝珠,却知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收慑心神,专注起来。待到一个时辰之后,全身血脉融会贯通,他感觉大好,“你怎知此种吐纳之法?”
宝珠疑惑道:“有一个银胡子老头儿,给了我一本内功心法,你和他有何关系?”
“原来老家伙还在人世,怎躲起来不见我?”琅坤低声自语,现出惊喜之色,“只要有他在,必定会医好你身上百毒,我们可以去找他!”
宝珠大感意外,此时,他必是痛楚难当,却惦念她的安危。
她思及在外相候的君澜之,情思忐忑,“你身上的蟒毒,需要长时间的调治,我将蛇宝留给你,每日饮其溶后碧水,不久就会痊愈。”
琅坤观她样貌,热情瞬间冷却,情窦初开的少女仿若昙花一现,“你此刻就要离去?”
“这是晋王殿下应允的,况且你有你的事情,我也有我的事情。”
“和伏羲宝剑有关么,你为何一定要得到它?”
那是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宝珠的眼睛里融入夜色,“它能帮我查出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即便是断首沥血,粉身碎骨,我也必要做到。”
琅坤知道分离在即,情急之下紧追一句,“七月七日,锦华殿中,只要你来找我,不论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
宝珠甚为讶异,但只是瞬息间的脚步滞顿,没有回眸,向营帐外走去。
君澜之静立于月华之下,见她逐步走近,“他已无碍?”
宝珠凝视他,“稍后,我和姐妹们会离开此地。”
君澜之知她心意已决,虽万分不舍,却没有办法,“我们真的要分离?”
宝珠举目远方,青山隐隐,流水迢迢,狠了狠心肠,“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澜之公子,你我就此别过。”
夜色无边,似乎将万物覆盖,君澜之遥望渐离渐远的人儿,“我先回长安,然后会去找你。天涯海角,前途漫漫,只盼与你一人相伴!”
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清晰传入宝珠耳中,最终难掩眉宇间的落寞,惹来一声叹息。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