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一队卫兵推门进来。宁安手上的伤还没好,看到他们来势汹汹,忍不住露出一丝不快,皇后拍着她的背,恼怒地盯着对方。她们都以为是冲着宁安来的,谁知这帮人却是径直走到发呆的玉珊公主面前,不容拒绝道:“三殿下请玉珊公主殿上一叙。”
脸上顶着个红巴掌印的玉珊公主呆呆看了眼士兵,高兴的跳起来,喊着:“三皇兄终于接我出去了!他怎么现在才来接我,让我在这里受这么多委屈!”
她摸着脸颊,还火辣辣的疼,随即朝皇后投去一个怨恨的眼神。她从小就和皇后不亲昵,长在皇祖母身边,皇祖母也不喜皇后,是以玉珊对自己这个母亲从来都不甚喜爱。然而到底那是自己的母亲,亏她还想着等三皇子坐上龙位后,好好孝顺她,可她呢,她妄图把周侍郎推给宁安,现在还为了宁安打自己?
玉珊红着眼睛瞪了依偎在一起的母女俩一眼,那样的画面,刺得她眼睛生疼。
“母后就和姐姐在这里好好消气,等过几天三皇兄登上皇位了,女儿再回来。”不会回来了,等三皇兄登上皇位,她也要像宁安那样有自己的公主府,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两个人!
然而,她再一次算错。
玉珊公主跟着士兵离开没多久,昭阳殿大门再次被打开,铠甲卫士们动作粗鲁地将一个人推进来,然后把门紧紧关上。
皇后看着地上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女子,一时有些茫然。等那人仓皇抬起头,她才惊呼:“玉珊?”
玉珊公主看到母亲,包裹在眼眶中的剔透泪水登时再也忍不住,冲进母亲的怀里。她嚎啕大哭,像是要把整个心都给哭出来。
皇后再生女儿的气,可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看到她这幅模样,当即又急又怕,不停追问发生了什么。玉珊公主抽抽搭搭的,勉强将遭遇的事情说了出来。原来今日太子包围皇城,三皇子想找玉珊去劝降太子。玉珊本就站在三皇子这边,好说歹说,又是亲情又是国情的说了一通,太子却是半点不动容,还当着万千兵马数落了玉珊一通。玉珊见自己说的没有用,一时气恼,还不等她声讨太子,三皇子已经抓着她按在皇城墙上,威胁太子若是撤兵,就斩杀他的亲妹妹。
玉珊这才吓得花容失色,一边骂三皇子无情无义,一边让太子救自己。太子听了,还是没有施以援手,只说玉珊若是死了,便是以身殉国,他会好好安葬。三皇子气得要死,玉珊怕得要死,两人僵持一段时间,三皇子终究还是顾忌着他人口舌,没有当场杀掉玉珊,叫人把她送了回来。
玉珊埋在母亲怀中,心中恨极了城墙上那一幕。她劝降太子时,城下的军队一片嘘声,甚至有人说她谗佞专权,谋逆叛国,不配做天家公主。她当时脸都红了,可一看到一旁的周月棠,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下去。然而……她如此金尊玉贵的一个公主殿下,竟然在大庭广众下被一帮身份卑微的士兵指指点点,这让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太子哥哥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他的亲妹妹啊!他竟然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三皇兄的要求,他真的不怕我死在三皇兄手里吗?”玉珊公主呜呜哭着,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又是怎么对待太子和皇后,这些她的骨肉至亲的。
“还有周月棠……儿臣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他,可他居然就任由三皇兄那样轻贱儿臣!母后您知道吗,儿臣当时就像是最低贱的战俘,被抓到城墙上,被好多人嘲笑——”
听到这里,皇后神色一动,猛地把她推开。
玉珊公主摔在榻上,奇怪的抬起头。皇后脸色额灰败看着她,本以为她是像宁安一样在外面被欺负了,才会回来哭,谁知竟然是去劝降?对这个女儿,她已是失望之极。皇后痛心疾首:“你现在知道太子是你亲哥哥了?你现在知道来母后怀里哭了?你帮别人夺你太子哥哥太子位时怎么没想过这一点?你自己都不顾念亲情,别人又凭什么顾念你?”
宁安赶紧添油加醋:“玉珊,你真的好糊涂。母后与父皇,我和你太子哥哥,我们才是你的亲人。你我就算平时小打小闹拌拌嘴,但我也不曾害过你吧?那周月棠算什么,你竟因为他几句话,就与他们合谋害父皇?”
“你可知三皇子这是谋朝篡位,他上台后,便是为了后世评价,也定是要将知情之人清洗一遍的。母亲、太子哥哥,当然还有我,自然都是逃不掉的,可你以为你就能逃掉吗?你是从母后肚子里出来的,又知道他们这么多秘密,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玉珊摇摇头,不愿相信:“不……不会的……有侍郎在,他不会……”
皇后气得从榻上站起来,惊怒:“周月棠周月棠,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宁安都出来了,你还在泥足深陷?他为了那个李柔嘉,恨不能送你姐姐去死,你这个害了李柔嘉的真凶,他又怎么可能与你好?你这蠢材,本宫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蠢材!你——”皇后气得全身颤抖,身子一挺,竟晕了过去。宁安把人接住,扶回榻上,帮着顺了两口气,见呼吸平缓了,这才从放下帘子走出来。
玉珊还沉浸在皇后刚才的话里,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嘴里呢喃着“不可能”之类的话。听到宁安下榻的脚步声,她又猛地抬头,恶狠狠盯着宁安,道:“如果被带去劝降的是你,太子哥哥一定会投向吧?说起来,还是我在他心里抵不上你!你们都这样,母后和太子哥哥喜欢你,周月棠喜欢宁安,我却只有一个人!你们说什么我不顾念亲情,可我凭什么顾念,我什么都没有,我凭什么顾念你们!”
宁安冷冷看着她,半晌,道:“你原本有父皇的。”
玉珊一怔,说不出话来。记忆中,皇帝对这一帮子公主都不甚亲近,唯独对玉珊另眼相待,因为玉珊是养在太后宫中,皇帝当年每日要去给太后请安,自然也就每日都要见玉珊公主。别的女儿可能他抱都没抱过几回,可玉珊公主,却是在他肩膀上坐了不少次,儿时还曾尿湿他的衣服。
这般宠爱,别的公主求都求不到,可在玉珊眼里却成了日常,并且可能就是因为太日常,她便习以为常,从不知要珍惜。
想起现在还缠绵病榻的皇帝,玉珊公主终于崩溃了,伏在地上悔恨哭泣。
宁安看她这模样,忽然觉得她真是蠢到没边了,跟这种人说再多也是白费,干脆让她自己崩溃,自己走到一边闭目养神。
在宫中一连关了三天,宫外的情况一概不知,皇后形容消瘦,玉珊也渐渐不再说话了。
一个清晨,宁安照例从床上下来,自己沾湿了帕子擦脸。混沌间,屋外响起嘈杂声响,还有慌乱的脚步声。皇后和玉珊从睡梦中被惊醒,以为是三皇子逼宫成功,要来拿人了,当即躲到寝殿里间。宁安也跟着走进去,却停在镂空屏风里往外探望。
不久,那声音平歇下来一些,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的人从门外走进来。
光影之中,那个人影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叠。宁安心跳加快,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很久之前,她成了住在深宫中魅惑君王的妖孽,而逆光向她走来的,是那个杀人不眨眼,却对她温柔宠溺,要什么给什么的暴君琊王。
“殿下!”
在对方焦急的声音中,宁安回过神来。是连沉的声音!她认出来人,一时有些惊讶,她怎么会把连沉和那个暴君联系起来!
连沉原本焦急地四处寻找人影,一眼扫到躲在屏风边的身影,脸色一凛,挥剑就要斩来。然而剑风掀开纱帐,看清屏风旁的人后,他猛地收剑,脸上沉着的神色顿时飞扬起来。
“殿下!”
他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仰起头激动地望着她:“殿下,连沉回来晚了!”
宁安默了默,视线落在他脑袋上。她好想揉他脑袋啊,可头盔阻挡着,实在不好下手。便微笑着道:“没晚,刚刚好。”
屋内的两人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连沉行礼过后说明情况,如今威远将军派兵回援,宫内又生事变,一批御林军在三皇子妄图登基时将他擒住,捉住一帮同党,如今三皇子已是大势已去,回天乏力了。
皇后听此消息,眉头舒展,大声叫好,玉珊却是怔怔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悲。宁安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便两眼一花,往后倒去。好在,她知道有个人会接住自己,是以倒得非常放心。
*
三日以来她惊声高度紧绷,这一觉睡的时间也就长了些。中途醒了两次,她迷迷糊糊看到床边坐着个高大的身影,然而实在太困倦,只看了几眼,翻个身子又沉沉睡去。
一天一夜后,她终于睡醒了。
身边却不是连沉,而是釉青。釉青说皇帝醒了,连沉救驾有功,正随着威远将军在前殿面圣。这一年来他已经拔擢为威远将军副将,如今又拿下三皇子,定是要飞黄腾达了。
宁安心里笑,她要的就是他飞黄腾达。
随后釉青又送上一些东西,宁安是真的饿极,也顾不得仪态,三两下吃光两碗肉粥。釉青看她这样,心疼道:“殿下,您受委屈了。”
宁安知道她是知道了周月棠给他放血的事情,便道:“不受委屈怎么能有今天。不过一点血而已,要是不做得像一些,三皇子还怎么嚣张得起来。”
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宁安和太子设计的。三皇子和周月棠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大,皇帝也看在眼里,并且有意让两人较量,否则他不可能纵容三皇子发展势力。宁安和杜彦山一合计,便想出这个办法,让皇帝看清楚自己这个老三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也借由平乱之名,除去三皇子身边那群同党。至于皇帝中的毒,虽然还是庄姬下的,但太子已在暗中减少分量,而且时不时送去一些解药,是以皇帝只是陷入昏迷,不会有性命之忧。当然,也活不长就是了。
釉青想起连沉看到殿下胳膊后那张脸,像是山中吃人的老虎豹子,凶狠得骇人。禁不住打了哆嗦,道:“……可是您想没想过,若是周月棠他为了给柔嘉公主报仇,不顾后果的害了您,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谁能想到玉珊会插一腿进来害了柔嘉,周月棠又发疯误解她呢。想到这里,殿外突然响起声音,有人道:“七公主您不能进去,四公主还没有醒……”
“让我进去,我要见四姐姐,让我见四姐姐!”
宁安听到这声音,终于想起来问周月棠的下场。釉青叹了口气,说周月棠已经被收押天牢,等候处置。这么个清风霁月的人,着实可惜了。
可惜?宁安没觉得。
宁安放下杯子,道:“让她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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