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沉走后,宁安每隔一个月就会收到一封信,是和威远将军的家书一起被送回京的。
一开始,信里是讲些塞外的风土人情,军营里生活的趣事。连沉识字完,为了不被人看低,这些年狠下功夫练了一手好字,然而毕竟无法补足前面十几年的教育空白。那一张信纸上字迹漂亮,却时不时要冒出几个错别字,看得宁安啼笑皆非。
而且她对一帮男人风餐露宿的生活也不感兴趣,几乎都是草草看完就放到一边,直到入冬。新来的信上,连沉兴致勃勃地说他在田野里捡了条狗,一开始瘦瘦弱弱的,连走路都瘸,可经过他们的悉心调养,不仅能跑了,放哨还特别机灵,咬那些潜入的敌寇还特别凶狠。军营里的人都很喜欢它,但它只和连沉一个人亲。连沉希望能让宁安给那条狗取个名字,末了,还附上一个狗爪印。
宁安看着那脏兮兮的印子,笑得胸膛起伏不定,心道:养你一个我就够累的了,还帮你养的狗取名?
随后大笔一挥,在回信上写下两个字:连小二。
釉青瞥见那两个字,会心一笑,捧着书信去了驿站。黛蓝已经嫁人,如今宁安的贴身侍女就只剩她一个。起初釉青还为黛蓝的事情,对连沉心怀不忿,可慢慢的,看到黛蓝过得还算不错,也就没说什么了。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了半载,北疆的战事还在继续,而且愈演愈烈,而京城这边,也突然变了天。
宁安被皇后叫进宫,是初四这一天,昭阳殿内寂静无声,门口的人都垂着头,整个皇宫上空显露出一种不正常的死寂。宁安一走进去,就看到伏在榻上哭泣的皇后,还有站在她身旁,满脸不耐,眼带讥诮的玉珊公主。
皇后看到宁安,蓦地变了脸,红着眼道:“你、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快出宫去!”
宁安不明所以,心头却灵敏地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等她调转脚步想走时,昭阳殿的大门已经闭合,一对黑甲侍卫堵住门口,让她回去。
殿内,皇后见女儿自投罗网,气得捶胸顿足。宁安看着那严阵以待的士兵,心头一沉。
因为原著的时间线不明,所以她只知道将来有一天会有兵变,可却不清楚到底在哪一天,而现在看来,六皇子是把他们的行动提前了。不过,连沉不在京城,这就没有关系。
皇后的哭声还在继续,宁安走回榻旁,听到玉珊不耐烦道;“母后别哭了,侍郎和六皇兄一定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的,他们只是想夺得皇位而已,只要把那个位置让给他们……”
“啪——”
玉珊话没说完,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后,半晌,尖叫道:“你打我?我从小到大您都没打过我,连皇祖母都没打过我,您……你居然打我!”
“打得就是你!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把那个位置让给他们?那个位置是你亲哥哥的,是你父皇给他的!他为什么要让!这些年本宫跟在周月棠和李柔嘉屁股后头转,本宫权当没看到,想着你年纪小不懂事,不知情势,可你怎能说这种话!你要气死母后不成!”
“我没想气您,看不清情势的也不是我,是您!六皇兄有铁血手腕,又有周侍郎辅佐,本就强过太子哥哥,他为什么不能当皇帝!”
皇后气得直颤,撑着榻上,对玉珊怒目而视:“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皇帝?皇帝是你父亲!他还在金銮殿坐着呢,你六皇兄凭什么当皇帝?拿什么当皇帝?!”
两人虽为母女,却吵得不可开交,皇后被这个小女儿伤尽了心,脸上的慈爱和忍让越来越少,而玉珊却越说越得意,越说越来劲,仿佛看到皇后颓败,自己就有了莫大荣光。
一旁的宁安看着面前这两人,如今外面恐怕早已一片混乱,六皇子敢在昭阳殿外安排自己的人,说明宫中早就被他的禁卫军控制了,如此险境之下,这两人竟然还在为了谁能当太子争吵?
“为何不能说?父皇现在的身体您又不是不知道,活得过明天也活不过后天,反正就这个月以内,那个位置一定会有个人坐上去,而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大哥!您就死心吧!”
宁安眼睛一眯,上前一把抓住玉珊的手腕,冷声:“你说什么?父皇身体怎么了?”
皇后也茫然地看向玉珊,好似听到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玉珊自知说漏嘴,目光一闪,抿紧下唇。她总不能说,她也和周月棠一起联手,害了自己父皇吧?
皇帝病危的消息皇后从未听说过,最近皇帝迷上了新入宫的一个美人,才两个月,就将那人从婕妤提拔到嫔位,两人夜夜同宿一殿,乱了祖宗规矩,惹来许多大臣的劝谏。皇后也去劝过,可却被皇帝骂了回来。两夫妻年轻时也算是郎情妾意,到了这把年纪,皇后也就不指望他兑现当年的那些恩爱诺言了。没说几句回了昭阳殿,只当不知道这件事。
而皇帝正是在那个妃子的寝殿内发病的。
皇后思索了一下那妃子的来历,瞠目看向玉珊,背脊都麻了。
她颤着声音道:“母后记得,那个庄嫔……是你为你父皇寻觅的?”
玉珊脸色白了白,整个人站得笔直,梗着脖子:“是儿臣又如何?庄嫔伺候父皇是帮母后分担辛劳,难道这也不行吗?母后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恐怕不是胡思乱想吧。”宁安走到皇后面前,转身望着玉珊,顺便把皇后挡在了身后。
“那人姓庄?京中前几年出过一个名动四方的花魁,名叫庄姬,听说长得倾国倾城,无数男子为她折腰。八妹妹进献的这位美人可是她?”
玉珊冷哼一声,道:“是又如何?庄姬出身清白,只是命途坎坷才去了那种地方。而且她卖艺不卖身,进宫时嬷嬷检查过身子的,父皇也知道,你拿这事是想说明什么?”
宁安摇了摇头,对皇后道:“当年庄姬风光时,太子哥哥也曾动过心思,只是调查过后发现是周侍郎的人,就不敢做他想了。”
“什么周侍郎,那是六皇兄……”玉珊急着争辩,一出口却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闭上嘴巴。
皇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小女儿这一句话,已经说明她对此事的完全知情,更可怕的是,她还直接参与其中。参与其中谋害自己的父亲兄长,甚至,还可能害死自己的母亲姊妹,而这一切,不用猜也知道,只是因为那个周月棠!
她几乎是从榻上跳起来,完全失了皇后风度,像民间为子女心力交瘁的母亲,追着玉珊打了好几个耳光。
“你这孽障!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那是你的父亲,你亲爹,你亲哥哥啊!我是你母亲,宁安是你姐姐啊!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我们?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玉珊躲了几次没躲掉,干脆一把推开皇后,她不敢还手,但又气不过,只能站得远远儿的,面色铁青瞪着皇后和宁安。她的确快要气炸了,于她而言,只要这次六皇子登基,自己就会成为这次事件的大功臣,到时候她提什么要求,那不都是一句话的事情?父皇那里是没办法了,母后可以成为太后,她再请求六皇兄放过太子哥哥一命,这不是没什么损失吗?至于宁安,如果她能给自己跪下认错,她倒是不介意只将她贬为庶民,或发配岭南。
反正,她的地位会得到提升,不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八公主,而是新君的贵人!拥有了这个身份,周月棠不会再把她当成空气,当成不懂事的孩子,到时候,他一定会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玉珊眼里涌起兴奋,又觉得自己被皇后打得那几下实在委屈。站在皇后身边镇定看着她的宁安,也显得越发面目可憎了。她日后地位崇高,如今居然还被母亲扇巴掌,而她的姐姐居然不拦着,只冷眼旁观?
“你们生气也没用,反正现在宫中已经被六皇兄控制,要不了多久他就能登基了,周侍郎也会成为宰相。母后,你与其在这里哭,不如想想怎么处置宁安。”
皇后早习惯了小女儿的尊卑不分,往日她只觉得是天真,是单纯,再加上从小没养在自己身边,还有些愧疚,如今再听,却觉得那是愚蠢,是恶毒。不仅苦笑着,泪眼婆娑道:“你还想处置宁安?”
玉珊道:“不是我想处置,是周侍郎处置。宁安这几年帮着太子哥哥做事,六皇兄和周侍郎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更何况,她儿时欺负过柔嘉,为了柔嘉,周侍郎也会……”
“周侍郎周侍郎,你如此殷切的喊着他的名字,想要让我受罚,又可知我死了,下一个就是你。”宁安将皇后扶起来,淡淡道。
玉珊冷笑:“你不用在这里挑拨,我早说过,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帮过他和柔嘉,他也答应过我,只要此次事成,就会……”说到这里,她微微红了脸,竟有些小女儿的姿态。
皇后看到这里,整颗心已经凉了,拉着宁安的手呜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宁安原本想抽回来,但看她哭得如此伤心,还是随她去了。宁安看她们两人这般姿态,倒有些抱头痛哭的意味,一时觉得脸上那些被打的巴掌也不疼了,还有些隐隐的兴奋和得意。
从前高高在上的母亲和姐姐,如今在她面前泣不成声,而要不了几天,还要仪仗她的庇护生存。心里那点不安与愧疚,在这一刻被面前的悲惨击散,甚至想到,在此事之后要如何安抚皇后,让她只以自己为荣。
宁安拍着皇后后背,余光看到玉珊在那里想入非非的表情,心中冷笑一声。这个玉珊公主,在原著中就是个又蠢又坏的恋爱脑,为了周月棠,不顾身份不顾名声,甚至连亲人都不顾,只为了能与周月棠在一起。后期她黑化,曾经对女主设陷阱的事情也被暴.露,周月棠得知此事,把她折腾的是生不如死,而那时候她身边众叛亲离,无人可对她施以援手。
看来不止宫变提前,有些人的命运结果也提前了。
殿门打开,皮靴触地的声音响起。宁安思绪回归,侧眸看去。
啊,来了。
周月棠站在门口,目光从殿内三人身上扫过,在玉珊公主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还是深深看向宁安。
“把玉珊公主带走。”他抬了抬手,立即有人去架宁安。
皇后起身喝到:“放肆!你们想将四公主带到哪里去!”
周月棠拱了拱手,面色冷淡:“臣只是想和四公主说说话,很快就把人送回来,皇后娘娘稍安勿躁。”
说着,他转身要走,玉珊冲上去,不解道:“侍郎,你……你还要让我在这殿中呆着吗?我想出去,这里太闷了,你让我陪柔嘉说话吧,她一定也很闷。”
周月棠一看她靠近,就不着痕迹推开半步,淡淡道:“八公主还是好好留在此处吧。”
说罢,不再理会玉珊,带着宁安扬长而去。
玉珊愁眉苦脸地看着那群人走远,在她身后,皇后又开始哭起来。玉珊被哭得心烦,走到窗户边拿一盆花草泄愤,可过了一会儿,她又想通了,重新笑起来。
周侍郎这么兴师动众的来抓人,一定是要惩罚宁安,一想到宁安要受罪,她就忍不住兴奋,那点被忽视的不开心也就不值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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