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寺院给宁安送了一筐斋桃。一个个红白相间的面团,软乎乎,热腾腾的,她自己吃了一个,其余的命黛蓝赏赐下去。
武九他们就守在门口,黛蓝给他们斋桃时,宁安就倚在门边。她看到连沉接斋桃时脸色有些不好看,想了想,还是招手把他唤过来。
“怎么了,一下午都闷闷不乐的?”宁安站在风廊上,弯腰把少年的下巴抬起来,眯眼笑问。
少年任她轻佻戏弄,微仰着头,却紧抿双唇,鸦睫低垂挡住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就是不与她对视。
宁安蹙眉,抬眼朝黛蓝看了看,黛蓝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发生何事。宁安放开连沉,直起腰,道:“这么大脾气?”
连沉嘴唇翕动,半晌,低低道:“……多谢公主关心,只是,连沉没有不开心。”
宁安见他不配合,心道,青春期的少年人总是要伤春悲秋的,任由他去吧。于是没有再管,领着黛蓝回屋了。屋里面,釉青正在收拾床铺,她早听到了屋外的动静,见宁安走进来关了门,便笑着道:“殿下,奴婢觉得那小子是在思春呢。”
宁安瞥她一眼,坐在妆台边等黛蓝给自己拆发髻。
釉青现在也知道宁安对连沉并没有那种心思,便拉家常一样,随意道:“今日咱们来的路上,他和武九驾车,路上好些姑娘盯着他看呢,我瞧他一路上耳根都红红的,肯定是害羞了。以前在角斗场,他恐怕没想过这些事情,如今得了公主照拂,他想要风花雪月也正常。”
黛蓝听了,也赞同道:“连沉的年纪和奴婢家里的小弟差不多,奴婢小弟去年就说媳妇了,他就是真春心萌动也不奇怪。”
春心萌动?有女孩子盯着他看?宁安到没有注意到,但两人这么一说,她觉得也有些道理。上次丫鬟的事情是误会,但她那时就想得很清楚了,不让连沉和柔嘉搅和到一起,就一定要给他找其他女子。
“既如此,你们就帮本宫留意一下京中身世清白的好姑娘,遇到合适的,先给本宫相看相看。”
黛蓝道:“是。”
釉青撇撇嘴:“公主殿下对连沉真好,连他娶媳妇儿都要亲自把关……”
宁安听了,打趣她:“你嫁郎君本宫也给你把关,不过本宫看武九已经挺好的了,恐怕不需要多此一举。”
釉青臊红了脸,端了水盆快步走出门去。
宁安和黛蓝在屋里笑了一阵,夜色稍深,便去床榻上歇下。
到了半夜,宁宁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唤了一声黛蓝,却没听见外间回应,又叫了釉青,仍旧没有动静。往常这两丫头都是一叫即到的,也不知今夜是怎么了。她揉了揉眼睛,动作迟缓地从床上爬起来,踩着绣鞋摸到桌边。
浑身无力的很,她几乎是跌到桌上的,双手刚撑住桌沿便感到一阵刺骨的冷风。右手边的雕花木窗被风吹得摇晃,屋外的月华轻纱般飘入内室。
这窗户,她睡之前不是命人关了吗?
蓦地,宁安睁大眼。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梁上跳下,寒锋冷辉擦身而过,宁安惊呼一声就要跑,黑衣人却从后面掐住她肩膀,眼看冷刃就要横上她颈脖,突然,一个人破门而入,与黑衣人迎面交锋。那刺客带着宁安施展不开拳脚,几招过后只能放开她,许是见已经失去下手的机会,这人毫不恋战,夺门而逃。
宁安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来到自己身前,有人将她轻轻地抱入怀中,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地问:“殿下,您怎么样?”
宁安睁开眼,看到眼前一张紧张而又害怕的脸。她摇摇头,道:“带我出去,屋里……有迷香。”
连沉二话不说把她抱起来,快步走到屋外,将她放在一颗柳树边。但他只是把她放下,没有抽回搂着她肩膀的手臂。
宁安半倚在他怀中,整个人晕晕沉沉的,乍一闻到清新的青草芬芳,喘息便浓重了些。临近冬天,屋里烤着炭火,她在被窝里捂出一身薄汗,此刻衫子有些湿濡,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修长的颈脖上还沾着几根被香汗打湿的青丝。往下,胸脯起伏不定,纤腰盈盈一握,洁白纱裙曳地如莲,而莲瓣下露出半只小巧玉足,五指莹润,细嫩好似吹弹可破……
和想象中一样……
连沉呼吸一滞,咽了口口水,眸色越发深沉,盯着那洁白的玉颈再也移不开眼。
宁安闭着眼睛,问:“武九呢?”
连沉慌忙移开目光,慌张道:“刚才有、有刺客袭击,他去追刺客了……”
“调虎离山……”宁安平复地也差不多了,推了推他:“黛蓝和釉青还在里面,去把她们抱出来,那里有迷香,别让她们吸太多。”
“可您一个人……”
“他们失败了一次,不会再冒险回来。快去。”
连沉又看了那纱裙下的玉足一眼,点点头,起身回了屋。
屋里还有淡淡的香气,他以臂捂嘴,径直往外间的床榻。在走过桌边时,脚下不知踢到什么东西,蹲身一看,是一只绣着玉兰花的粉色绣鞋,鞋头上缀着一颗质地圆润的玉珠。他愣住了,下意识蹲下身,将那绣鞋托在掌上。
那日在井边,便是这只鞋,点在他胸膛之上。
一瞬间,他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只小巧玉足。咬牙,腮边肌肉微微鼓出,他握紧那只绣鞋,悄悄地,另一只手用力将那颗玉珠用力拽下,又鬼使神差塞进了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方才起身把榻上的两个丫头挨个抱出房间。
宁安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已经清醒许多了。不过她有些好奇,黛蓝等人昏睡得那么沉,她怎么能醒过来,还能走动,后来她想到之前几个世界的经历,猜测可能是皇室里的人为了避免毒杀,从小便在膳食之中添加了一些清毒之类的药材,所以她要比黛蓝等人对那迷香的免疫力强些。那刺客恐怕也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所以才慌不择路地躲到了梁上。
正想着,连沉已经送完两个丫头,重新回到她身边。
宁安看他脸色担忧,忍不住安抚的笑了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等武九回来,你就去重新要间厢房。”
连沉不解:“这里危险,殿下不下山?”
“下山做什么,告诉所有人本宫遇刺了?”宁安淡淡一笑,想到自己在之前的世界里也经历过好几次暗杀,早习惯了,便解释道:“你我白龙鱼服,知道我替母后来上香的人又不多,算来算去,也就那么几个,可那几个都不是能随意撼动的。与其把事情闹大,还不如静观其变,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连沉脸色沉了沉,将那几个有可能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肃然:“玉珊公主,柔嘉公主,还有……周月棠?”
宁安不说话,已是默认。
连沉看着那张沉静的脸,心中有些难言的愤怒。
宁安正思忖着别的事,就见面前的少年猛然一拳砸在身侧的树干上,面色冷如寒霜,咬牙切齿道:“他们都该死!”
宁安见他目光狠戾,吓了一跳,扯他袖子:“别说这种话,还不一定是谁呢。”
不管是谁,只要是想要害她,都是该死的!如果是那个人,就更该死了!
连沉满脸怒气,看起来像是一点就着的火。宁安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往常他都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巧巧又很软糯的,看她时,一双眼睛更是亮晶晶的,可爱又可怜。现在这个连沉,她一时觉得有些陌生,便拿出安抚小孩的语气:“凶巴巴的,看着怪吓人呢,乖,笑一个。”
连沉冷峻的神色无可奈何地松弛下来,抬头盯着她看起来很“和蔼慈祥”的面庞,认真道:“殿下,我并不比您小……”
宁安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个,眨巴眨巴眼,道:“啊?哦……”
不知为何,宁安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连沉低着头,沉默半晌,双手从怀中捧出一样东西。月光下,宁安眯眼一瞧,竟是她落在屋内的一双绣鞋。
他郑重其事地将那鞋子放在宁安身侧,单膝跪着,不说话,手却落在宁安那只半露出来的小脚的脚踝上。她愣了愣,就见他托着她的脚,又握着一只鞋子,当即明白过来,他是打算给她穿鞋。
触在脚踝上的掌心灼热似火,宁安看不见连沉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好像很紧张。
“我自己来。”她把脚抽了回来,三下五除二就套好两只鞋子。
连沉手中一空,虚握了下五指,什么也没说。
宁安刚穿完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武九没追到人,中途也想到是调虎离山计,赶紧折返回来。宁安换了个房间,舒舒服服睡了一夜,虽然原本打算在寺中多留两日,然而见此情形,也只有在第二天便下山回府了。
进宫向皇后请安的时候,宁安一句没提山上的事情,恰巧那天玉珊也在,她刻意观察了一下对方。玉珊仍旧和往昔一样对她刻薄讥讽,看起来并不像是暗中对她动过手的样子。如果是她做的,那演技就太好了。不过现在的玉珊公主,恐怕还没黑化到原著后期那种程度。
皇后问完上香的事情便放宁安离开了,谁料刚一走出昭阳殿,又遇上太子。太子把她拉到一边,面色凝重道:“妹妹,你猜得真准!”
宁安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疑惑地盯着他。
“孤追查杜尚书的案子,你猜查到了谁头上?”
原来是这事,宁安想起来自己提醒过太子,让他去查三皇子的人。他既然说自己猜得准,那想必是和三皇子有关系了。
宁安故意装作不知,静待下文。
太子面色愠怒,似有些为他人不平,道:“一个叫陆任贾的七品官员!当初上折子告发杜尚书贪赃枉法的那人,就是他的幕僚!孤追查到,这个陆任贾在为官之前,就是三弟府中的门客!”
宁安做恍然大悟状,又紧张害怕的捏着袖子,小心翼翼问:“那太子哥哥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将此事查清楚,禀告父皇,还杜尚书清白!”
“不可。”宁安没想到太子这么老实,只得再提点一句:“如果此事是三皇子所为,那就像宁安之前说的,他们的目的定是为了拉拢杜尚书。既如此,太子哥哥为何不利用此事,让杜尚书看清楚他们的为人,转投太子哥哥门下?”
太子犹豫道:“杜尚书向来不参与党争,恐怕不是这么好拉拢的。”
“这个自然,否则三皇子等人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宁安道:“但良禽择木而栖,经过此事,相信杜尚书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太子也不是愚钝之人,心中清明了几分。再盯着宁安瞧两眼,多日未见,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又变了。
变美了,而且美的,有些惊人!
这张以前布满红肿疙瘩的脸蛋,现在变得光洁柔嫩,嘴唇红润,鼻头小巧,一双杏眼灵气逼人。若再长大些,必定是个难得的美人!
宁安向他告辞,太子呆呆应了声,等人走远了,他才从妹妹的美貌中回过神。心中陡然升起一些得意:以前那些诗人夸耀皇家公主时,只提柔嘉公主貌美性淑,到他胞妹这里,最好的便是相貌平平,有的甚至还要出言讽刺几句,说他妹妹貌丑性跋扈。那周月棠,虽然嘴上不说,但行动上也对柔嘉的嫌弃得很彻底。他就曾经见过宁安想要亲近周月棠一点,周月棠却刻意挪动蒲团远离。那是在宴会之上,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宁安就此成了众世妇眼中的笑柄。
如今妹妹转变性子,相貌也长开了,那个周月棠,哼!还未必配得上他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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