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江若婉震惊地看着夭夭,“你说什么?你说你是——”
一句话没有说完,她的嘴巴就被夭夭捂住了。
夭夭望着她的眼睛,轻轻摇头,又拉过她的手,指尖在母亲白皙的掌心写道:“我是夭夭。”
“这、这怎么可能?!”江若婉颤抖的手指摸上夭夭的脸,这脸是灼灼的脸,可她写的字却是女儿的笔迹,那端庄秀挺的柳体,绝对不是灼灼能写得出来的,更何况,灼灼根本就不会写字!
她无法理解,也不敢相信,心里却隐隐地升起一丝希冀。
如果,如果她的女儿还活着,哪怕换了个身份……
夭夭重新用右手握住母亲的手掌,左手指尖在她掌心写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父亲!”
“啊——”江若婉失声叫了起来,她一把将夭夭抱在怀里,双臂死死地勒住了她,泪水像河水决堤汹涌而下。
这是她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她的女儿实际上是左撇子,小时候喜欢用左手写字,被她教导了很久都没有改过来。后来她放弃了,改成教女儿左手右手都练字,在外人面前只用右手。
苏照德要求女儿练柳体,因为柳体圆融端方,最能展现大家闺秀雍容娴雅的气质。
女儿右手能写一笔漂亮的柳体,左手却会写她自己真正喜欢的瘦金体,灵动瘦劲,铁画银钩,霸气天成,无人能及。
没有人能像她的女儿一样用左手写出这么漂亮的瘦金体,更何况不识字的灼灼。
这真的是她的女儿!
她的夭夭又回来了!
夭夭伏在母亲怀里,努力地忍着眼泪。
面对死亡的恐惧,被亲生父亲抛弃的痛苦,连日来的不安,让她恨不得扑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放声痛哭,可是她不敢,她还记得父亲就在外面,如果让父亲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她,甚至还会连累母亲。
夭夭摸出手帕,刚想给母亲擦拭眼泪,就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夭夭大惊,她来不及细说,只用力捏了捏母亲的手,推开母亲的怀抱,拎着裙摆飞快地躲到了刚才藏身的角落。
江若婉一愣,随即也听到了苏照德的脚步声。想到女儿刚才在她手心写的“尤其是父亲”,江若婉心中一寒,一股凉气从脊梁骨升起,直刺胸腑。
脚步声上了楼梯,江若婉扑到灯楼前,双手揽着石柱,哭泣道:“我的夭夭,你好狠的心啊!”
“夫人。”苏照德的声音中带着无奈,“你大病初愈,要注意身体才是。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江若婉不想走,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有很多话想要问女儿。
“老爷,您先回府吧,我要在这里多陪陪女儿。”
苏照德脸色微沉,“咱们不是说好了,点了长明灯就回去的吗?”嫡长女横死,他必须做足了痛失爱女的慈父样子,所以才会陪着夫人来善觉寺。可皇帝刚刚回京,朝中一大堆的事情,他实在没有空闲在这里耗上一天。
江若婉抬眸看了一眼苏照德,怀疑的种子刚刚种下,片刻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执掌苏府中馈,并非无知女子,她也怀疑过为什么苏梦雪会跳下水去救自己的夭夭,明明她们姐妹并不和睦,为什么白芷明明会水,却没能把夭夭救上来,为什么湖心亭附近刚好没有人……
这些都被苏照德耐心地一一解释,她痛失爱女,病得昏昏沉沉,竟然让他蒙混了过去。
可是,原本与他很是亲近的女儿,明显在躲着他。
他趁着她生病,借口“睹物思人”急匆匆搬离老宅,是不是因为心中有鬼?
他究竟做了什么?!
江若婉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在白皙的掌心留下一排血红的半月印,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她神情悲伤又冷漠,“这里没有别人,咱们不需要装什么鹣鲽情深,我要留在这里陪夭夭,老爷请自己回府。”
“你!”苏照德气得脸孔红涨,拂袖而去,“随便你!”
他大步离开了灯塔,直到气冲冲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夭夭才从角落中慢慢走出来。
江若婉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你真的——”
夭夭捏了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道:“小心隔墙有耳。”
江若婉一凛,她太激动了,险些失了应有的警惕。别说女儿死得蹊跷她应该防备着苏照德,就是这借身还魂也太过离奇诡异,让别人知道就是一场祸端,哪怕苏照德真的是个慈父,她也不敢直接告诉他。
善觉寺的香客渐渐多了起来,灯塔外也有僧人活动,过不了多会儿塔内就会有人进来,江若婉拉着夭夭的手,“咱们去客院说话。”
苏照德是朝中新贵,虽然他没打算在善觉寺久留,寺中也为他准备了歇脚的客院。江若婉拉着夭夭从灯塔出来,几个丫鬟一起簇拥上来,有些诧异地看了夭夭一眼。她们都认得灼灼,只是有些奇怪她怎么跑到善觉寺来了。
陶锦熙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出小脑袋观察着情况,见姐姐果然已经见到了苏夫人,高兴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夭夭朝着他招招手,陶锦熙欢快地跑了两步,突然想到不能在苏夫人面前给姐姐丢人,他放慢了脚步,努力走得气度端方。
夭夭忍着笑,摸了摸他的头。
江若婉问道:“这位小公子是灼灼的家人吗?”
陶锦熙点点头,“我叫陶锦熙,灼灼是我的姐姐。”
江若婉明白了,看来是陶锦熙陪着女儿来的善觉寺。她笑道:“我要和你姐姐说几句话,小公子一起去客院可好?”
陶锦熙点点头,“那就叨扰苏夫人了。”
一行人去了客院,江若婉拉着夭夭进了西次间,不让任何人进来服侍,还把门关得死死的。
几个丫鬟留在明间陪着陶锦熙,她们都没见过陶灼灼的弟弟,苏府只有两位姑娘没有小公子,此刻见了这俊朗的小少年都有些稀罕,给他倒茶递点心,还给他剥善觉寺的松子,弄得陶锦熙面红耳赤。
江若婉有无数的话要问女儿,可她最想确定的只有一件,“你,你真的是她?”
夭夭点点头,拉着母亲在桌边坐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娘,我真的是夭夭。”
字迹留在桌面,比写在掌心更加清晰,那就是女儿的笔迹!江若婉捂着嘴低呼了一声,随即将夭夭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母女两个抱头哭泣,泪水挟裹着悲痛和欢喜,顺着白皙的脸庞滴落在彼此的肩头。
担心隔墙有耳,她们没敢放声,哭了一会儿,江若婉抬起头,低声道:“跟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夭夭像往常那样,脸颊在母亲胳膊上蹭了几下,继续窝在母亲怀里,只探出一只胳膊,把那天苏梦雪和白芷联手将自己压在水里的事在桌上写了一遍。
江若婉一想到女儿在水底该是多么的惊恐无助,心疼得几乎都要碎了,“苏梦雪!她好大的胆子!我早就怀疑此事与她有关,偏偏你父亲还说她是跳进水里去救你来着。”
她咬牙切齿地道:“还有那个白芷,也说是因为救你受凉加惊吓,之后病了五六天,一命呜呼了,我还险些把她当成了忠仆。”
“白芷死了?”
江若婉点点头,“说是风寒,恐怕——”
夭夭摇头,“应该是被父亲灭口了。”
江若婉抱着她,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这件事与你父亲也有关?”
夭夭将自己去苏府守着父亲回家,却猛然回忆起灼灼见到父亲冷眼旁观自己被淹死的一幕写了一遍。
江若婉气得浑身颤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他恐怕不止是冷眼旁观!”庶女光天化日之下在家中害死嫡长女,没有一家之主的默许和帮助,根本就不可能。
她和苏照德成亲后,也有过短暂的甜蜜时光,苏照德无数次向她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自从她生下了女儿,苏照德后院的侍妾越来越多,他说是为了生儿子,只要有了儿子,他就把侍妾都打发了。可惜,这么多年,他也只有苏梦雪一个庶女,后院的侍妾不知道换了多少,只有生了苏梦雪的潘氏成了姨娘。
她和苏照德早已貌合神离相敬如冰,她掌管苏府中馈,将苏府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只要她稳稳地坐着苏夫人的位子,她的女儿就是苏府尊贵的嫡长女。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苏照德竟然会对女儿下手。
夭夭靠在母亲的怀里,“娘,父亲他……为什么要我死?”这是她最想不通的一点,若是她做错了什么,致使父亲对她有什么不满,或谆谆教导或开口斥责,甚至动用家法她都能接受,为什么不顾十五年父女情义,直接就要她的性命?
“我也不知道,想来无非出于利益取舍。”对于这一点,江若婉也想不通,女儿是嫡长女,更是英王的未婚妻,不管怎么想,苏照德都没有理由害死女儿。
江若婉恨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父女两个害死夭夭,都是我的仇人!”
夭夭急忙写道:“娘千万不要和父亲对上!他能杀死我,也能对娘下手!”父亲连她这个嫡长女都能舍弃,又怎么会对早已形同陌路的妻子手下留情?
江若婉抚摸着女儿的肩膀,“夭夭,我不能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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