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写字吗?”等到夭夭一杯茶喝完,萧沉夜开口问道。
夭夭点点头,不管她在陶府怎么伪装,在萧沉夜面前是绝对不敢撒谎的。
“你怎么知道朕的身份?”她虽然没有明言,但她行的却是对君王的稽首礼。
夭夭重新倒了一杯茶,指尖沾了茶水在小几写道:“上次陛下大战南疆得胜归朝,带着手下将士跨马游街,民女有幸窥得天颜。”
萧沉夜的目光落在她写的字上,端方雅致,秀挺有力,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
“你既然知道朕的身份,上次在苏府为什么掉头就跑?”
夭夭心头一紧,萧沉夜过目不忘,她果然不该心存侥幸,竟然奢望他没有认出自己。
“陛下威仪,如泰山压顶,民女乍逢陛下,犹见天神降临。当时民女仪容不整,恐污了陛下的眼睛,民女自惭形秽,这才躲开了。”
小狐狸!萧沉夜心中嗤笑一声。
照她的说法,她当时应该是又羞又愧又惊慌,可他分明在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看到了一丝得意,她应该很确定他不会对她动手。
她是谁,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是狡猾的小狐狸还是单纯的小白兔与他并无关系,可偏偏她在小丫头死后出现在他的面前,一举一动都带着小丫头的影子,与人们口中无知无觉的小傻子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帝王眼中揉不得沙子,萧沉夜不相信巧合,也不能容忍无法解释的事情,那往往意味着阴谋和暗害。
夭夭偷偷观察着萧沉夜,他半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整齐浓密,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她大着胆子继续写道:“民女去善觉寺,请陛下在前面的岔路口让民女下车。”这条路下去第一个岔路就是善觉寺,再往前走还有京郊大营,她不知道他去哪里,但她可以在岔路口下来,走到善觉寺也没多远了。
萧沉夜凤眸懒洋洋地抬起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去善觉寺做什么?”
夭夭指尖一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去找母亲的。她慢慢写道:“拜佛求平安。”
萧沉夜轻哼了一声,没再理她。
夭夭心中忐忑,他到底会不会在岔路让自己下车?母亲并不爱出门,能遇到母亲的机会十分难得,他可不要把自己带到别处去了。
马车速度很快,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岔路口,萧沉夜一脚踢在车壁上,马车停了下来。
夭夭大喜,跪拜行礼别过萧沉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陶锦熙一脸兴奋地跑过来拉住她的袖子,“姐姐,我骑马来着,特别快,像风一样!”
夭夭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抬眼看看前方,紫檀木大马车在前后侍卫的护拥下拐上岔路,朝着善觉寺飞驰而去。
陶锦熙疑惑地挠了挠头,“这家主人是谁,他既然要带咱们一程,为什么半路把咱们给放下了?”
夭夭:“……”
陶锦熙问道:“姐姐认识这家主人吗?”
夭夭点点头,她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萧沉夜,但她得提前把他皇帝的身份告诉弟弟,免得年幼的弟弟不小心冲撞了他。此处有人来往,夭夭不方便写字,她指了指京都的方向,示意回家再说。
好在岔路口离善觉寺已经不远,姐弟两个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山脚下,陶家的车夫修好轮轴的軎辖部分,赶着小马车追了上来。
陶锦熙让车夫在山脚下等着,和夭夭一起上山去了。
善觉寺在半山腰,他们来的早,此时寺中没有多少香客。
按照在家中商量好的计划,夭夭带着陶锦熙来到灯塔,塔高五层,里面全是善男信女供奉的长明灯。
陶锦熙等在外面,夭夭一人进了灯塔。
长明灯有大有小,或明或暗,不管是华贵还是简朴,无一不寄托着生者对逝去亲人的思念。灯光摇摇,夭夭走在其中,有一种穿行在阴阳两界的错觉。
夭夭沿着石阶缓慢向上,她要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灯楼。
一层的长明灯已经摆满,二层倒是有几个空位,夭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尚未点燃的灯楼。
汉白玉雕刻的灯楼,与她差不多高。方形底座上面是八角形石柱,每一面都雕刻了一尊佛像。柱脚围着一圈倒扣的莲瓣,石柱顶端是莲花形灯室。
石柱正面刻着她的名字。
无论从质材、大小还是雕工来看,这个灯楼无疑都是最奢华的。
夭夭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石柱上“苏夭夭”三个字,有人害死了她,有人为她供奉长明灯,是同一个人吗?供奉这样奢华的灯楼,是出于愧疚不安还是牵挂不舍?
楼下传来脚步声,夭夭飞快地转身,躲到了一旁的角落,那里有几个半人高的石制灯楼,她提着裙角,悄无声息地蹲在了灯楼后面。
脚步声纷沓而至,几个僧人引着两个人从楼梯上来。
苏照德一身石青色家常道袍,腰间系着一枚三羊玉佩,是祛邪福运的三阳开泰之意。
他的身边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夫人,螓首蛾眉,端庄娴雅,素衣白裙,钗环全无。
“娘!”夭夭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臂,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在僧人的指引下,苏夫人亲自点燃了长明灯。
苏照德陪着江若婉在灯楼前默默地站了片刻,叹了口气,“夫人,走吧。”
江若婉摇摇头,轻声道:“老爷先回客院吧,我想再陪陪夭夭。”
苏照德扶住了她的胳膊,“你大病初愈,不宜过度悲伤劳累。女儿去了,我也很难过,可夭夭若是有灵,一定不希望你为了她生病。就再待一小会儿吧,我陪着你。”
江若婉轻轻推开苏照德的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夭夭说,老爷先走,我一会儿就回。”
她声音轻柔,语气却坚定,苏照德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再勉强,“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苏照德和几个僧人一并离开,江若婉站在一人高的灯楼前,纤白的手指缓缓抚摸着灯柱正面镌刻的“苏夭夭”三个字,泪水顺着苍白的脸庞滚滚而下。
“夭夭,我的女儿。”
“你父亲原本说把你的长明灯设在五楼,那里最高,价格也最贵,可娘想着夭夭爱说话,在五楼孤零零的身边没几个人,夭夭说话没人听可怎么办?在这二楼人多,夭夭总会找到脾气相合的同伴,对不对?”
“夭夭,你怎么这么……狠心,竟然抛下娘独自走了!”
“你父亲还有潘姨娘和苏梦雪,娘就只有夭夭一个,你这狠心的丫头,可让娘怎么活下去?”
“我的夭夭还小,到了下面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孤苦伶仃被人欺负了怎么办?白芷那丫头追着你去了,可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你。”
“夭夭,我的心肝。”
“娘恨不得立刻就跟着你去了,可娘不能自尽。菩萨说了,自尽是造杀生孽,死后要下地狱的。娘要是去了地狱,就永远都找不到你了。”
“夭夭,你再等等,娘已经求了菩萨,愿献出全部阳寿,只求尽快与夭夭相遇。”
“娘很快就能到你的身边,有娘守着,夭夭就不会害怕了。”
江若婉跪在灯楼前,双手抱住灯楼的八角形立柱,脸颊贴在冰凉的汉白玉石上。她闭着眼睛,泪水不停滴落,在灯楼底座上留下一小片水渍。
一只柔软温热的小手搭在她的肩上,江若婉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到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站在面前,她有厚重的刘海,小巧的下巴。
“夭夭!”江若婉失声喊了出来,她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视线变得清晰,她眼中的惊喜瞬间消褪了,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她站起身道:“灼灼怎么到这里来了?是和家人一起来的吗?”
夭夭泪如雨下,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江若婉揽着她的肩膀,怀中的小身子颤抖不停,她心下怜惜,柔声安慰道:“这孩子,是和家人走散了吧,灼灼别怕,等会儿我派人把灼灼送到家人身边去。”
夭夭从她怀中抬起头来,大大的杏眼中盈满了泪水,她低声道:“娘,我是……夭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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