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正赶上朱云峰忙的时候,前有无锡专场、后有电影宣传,刚结了年假,就听说辫儿正住院准备手术。
他问了医院地址,绕路去月盛斋买份酱牛肉,张云雷馋了许久的。
正值午后,医院的Vip层格外安静,朱云峰找到写着张云雷名字的病房牌时,透过房门正中圆形的玻璃洞口,他看见张云雷站在窗前试戴着一个毛线护膝,旁边身着白色大褂的姑娘蹲下身,给他调整绑带松紧
时而说起什么,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阳光下姑娘微微侧过脸庞,温柔细软的眼眉,让朱云峰敲门的手蓦地一顿。
张云雷正把姑娘拉起来,一抬头看见了他,笑得愈深了,“你空手来啊!”
乔尔转头,看见他时也是一愣,对上他的眸中旋即带了些恳求
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走进去将手里的纸袋塞进张云雷的怀里,“这不,孝敬您的”
张云雷吃了好些天的鱼肉,又被医生嘱咐饮食清淡,一见到酱牛肉就勾馋,眼睛笑眯眯。他把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乔尔介绍给朱云峰,“这是乔尔,我的医生”
朱云峰有些恍惚,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乔尔那天,张云雷拉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跟他说,这是乔尔,我女朋友。
然后又凑过来悄悄儿跟他说,这我小媳妇儿,客气点!
朱云峰朝她伸手,面色如常,只是眉间带了隐隐的柔和,“你好,我是他发小,烧饼”
乔尔暗暗松了口气,两个人就像真的是初次见面那样握了握手
“你好”
……
医院顶楼天台。
近暮时分,没了午后温暖的日光笼罩,初春的晚风尚有些冷瑟意味。乔尔走上顶楼时,朱云峰已经站在天台扶手边等她,听见脚步声,他在薄薄暮色中回过头,朝她笑了笑,“小尔,好久不见”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两年前的ICU病房外,也是这样四合的暮色,他跟在双目无神、步履不稳的姑娘身后走出医院大楼,他尤其记得那个单薄的背影,在踉踉跄跄走出几步远后回身,哭得红肿的一双眼睛那时强撑着冷静。
她说:“我以为,就算他不爱我,至少我们曾经在一起的那段记忆是真实存在的”
“可现在没有了,我和他之间最后的那一点牵扯,都没有了”
这就像一部狗血满天的悲剧电影,他旁观无力,直想破口大骂,明明是两个人的故事,到最后却只剩下一个人悲惨落幕,一个人无疾而终。
他私心里也想,就让乔尔以后好好地去找她的归宿吧,在圆圆美美中把这段故事渐渐忘了。可到底没有想到,两年后会在张云雷身边再见到她。
朱云峰叹了口气,“你就像那只扑火的飞蛾,明知道他是一团火,还要心甘情愿地送上去”
“累不累啊”
她迎风站着,晚风将她颊边的碎发吹起来,远处的霓虹在她眼中明明灭灭,她浅浅笑着、弧度合宜,“或许有一天会累吧”
“在那天来临之前,让我再多在他身边待一会儿,多一点可以回忆的东西,以后就不会太过遗憾了”
医生大褂太单薄了,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姑娘细瘦的身子在骤然猛烈的风中摇摇欲晃,朱云峰没再劝什么了,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笑道:“你嫂子七月份要生了,等孩子出生之后,我们就举行婚礼,到时候你得来啊!”
乔尔连连点头,欢喜地应下,“我一定去!”
……
其实,乔尔在分别的这些年里也会回望,他们是从哪一天哪一个瞬间开始,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后那样的结局。
有些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就埋下了种子,随着时间的堆积慢慢发展,直到最后脱离控制。
譬如他们之间,从始到终都并不怎么被看好的这场爱恋。
……
一一年开春,张云雷孤身一人去了北京。
他原本是想自己总能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在那之前就不要让身边的人担心,所以对家里、对乔尔说的都是在那边有朋友安排了工作。
那个时候他还没从倒仓期走出来,但就算不吃这碗饭,他也昂着首说绝不会饿着自己,少年人有一腔的热血,他想在北京搏到一个稳定的工作。
可这四九城真的太大了,也太冷漠,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孩子,纵然已经早早在社会上见过风浪,可哪里撑得过一座城市的冷漠。
他做服务业、房屋中介、当客服接电话,最后暂时安稳下来的工作,是在西单的一家滑冰场。他每天从陶然亭硬生生走到西单,后脚跟被鞋子磨出血、脚底走出水泡,晚上啃着一块干面包躺在冰场的钢丝床上,望着头顶明晃晃的灯泡,给自己说——还得撑,还能撑。
那时候支撑着他的不仅仅是少年被打磨的所剩不多的意气,还有他的小姑娘。他想有一天能站在乔尔面前对她说:“我养你!我养得起”
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想把自己变得优秀无比、刀剑不入,才能去为她挡刀挡枪、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所以就是到了那个时候,张云雷也没告诉家里一声,和乔尔通电话时总不提北京的事,他爱跟姑娘讲这些天遇见的趣事儿,逗她乐得直打笑嗝,他就握着电话在这边,看着皮夹里乔尔的一张照片,想象她现在笑起来的模样
肯定是小山似的眉先轻轻地弯,琥珀色的瞳孔折射出细细柔柔的光,然后嫣红的唇就有了弧度,像用一只蘸了朱砂的笔勾出的弧,微微露出来贝壳一样莹白的牙齿
笑得深了,还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张云雷每次看见她颊边的梨涡,就忍不住伸手去戳一戳
他们通电话一般都在晚上,张云雷掐着乔尔写完作业的点儿,悄悄从冰场鞋部跑去休息室,跟她说一会儿话。高二学业繁重,小姑娘有时候累狠了脑袋不清醒、又不舍得挂断,说话就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的,上一句还在给他汇报月考成绩,下一句却是米粒儿又长个儿了
张云雷背抵着休息室的门,笑着听他的小姑娘晕晕乎乎地跟他说话,鼻音软糯糯的,一句话拖着长长的尾,把他的心都要融化了。
最后她实在是撑不住了,说着说着声音就淡了下去,只剩下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张云雷握着手机静静地陪了她好一会儿,才极轻极轻地说一句,“晚安,尔尔”
那个时候,脚上走路磨出的血、在北京辗转吃过的苦、冰场夜晚的漆黑与寒冷都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不是有那句话吗——
Love conquers all th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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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能战胜一切
——维吉尔·古罗马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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