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第一次见到张云雷,是在一零年,那年小哥哥十八岁,她还在念高一。
张云雷曾经提过他倒仓的那几年,在天津,什么活儿都干过。前几年在加盟店给人帮忙,后几年开过小电瓶送货。一零年有段时间,他早晨六七点的时候给人送新鲜牛奶,早起活儿一结,余下大半天都闲着,是个清闲活儿。
他送的那个区,中央坐落着大医院的家属院儿,几乎每幢楼上都有人订鲜奶,他每天七点准时进院里,上五楼下五楼,收了昨天的瓶子,再补上今天的牛奶,耳朵上戴着耳机听曲子,近十八岁一大男孩,干起活儿来利索得很。
后来五单元三楼北边那户人家也订了单,叮嘱了要温热的,说是给早起上学的孙女儿垫肚子。那天张云雷怕牛奶凉了,从保温箱取出来,一路小跑上了三楼,刚弯下腰打算放下,门就打开了,一个穿着湛蓝校服裙的小姑娘从里面挑开了帘子
他抬起头,一下子就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耳机里放的层层见喜,正巧唱到那一句——弯生生蛾眉一对杏眼,眼似秋波鼻似悬胆。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小姑娘看见他手里的玻璃瓶,才想起来前几天奶奶是给她订了鲜奶。她伸手,轻轻地弯了弯眼睛:“谢谢您,就直接给我吧,我路上喝”
“哦。”张云雷把瓶子递过去,瓶身热乎乎的,颈上还有水珠滑下来。他用手指擦了一下那层水雾,好让小姑娘能握稳。
张云雷打小就跟着师父练唱活儿背贯口,哪儿知道上个学还要起这么早赶去,看着她也不过十五六的模样,就多说了一句:“你趁热喝”
她握住了瓶颈,掌心暖和和的。
张云雷甩了甩指尖的水珠,转身正要走,身侧递过来一个方帕子,叠的齐整,左下角绣了一个小小的竹节。他愣了一下,小姑娘兴许赶时间了,将帕子直接放在了他打湿的那只手里:“您擦一下吧”
他下意识地握住,软绵绵的帕子垫在掌心里,登时就把那些水珠吸收了。还没等他转过神儿来还回去,小姑娘就背着书包噔噔噔下楼了。
他看了看这块方帕,对折两下给叠起来,放进了卫衣兜里。
后来他送牛奶的时候,偶尔也会遇见这小姑娘,穿着高中校服,白色针织衣、湛蓝百褶裙,乌秀的头发扎成双辫儿,见到他时会停下步子,朝他浅浅笑一笑。
他跟郭麒麟打电话的时候提起来这事儿,说最近碰见一小女孩,笑起来真招人喜欢。
郭麒麟问他:“多大呀?”
他琢磨了一下,说:“十五六吧”
那头啐了他一口:“禽/兽!”
“??”
骂谁呢
小姑娘笑起来真是挺好看的,黛眉牵动,一双杏眼到眼尾眯成狭长,有细碎的晶莹闪动。每次见她这么一笑,张云雷心里都得愣一下,结果一次两次的,次次都忘了还人手绢的事儿。
可他怎么样没想到,再提起这个事儿时会是那样的情景。
张云雷以前在711便利店做兼职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小孩儿,叫米乐,因为家境实在是不好,十二岁的孩子要出来干活贴补家用,恳求店长能让自己在店里打打下手帮帮忙。
店长心软,可小孩子也干不了销售、收银、上货,听说他有劲儿,就只好让他跟着伙计卸货。小孩儿倒是真的有力气,干活儿也不偷懒,卯了劲儿地想挣一份微薄薪水。
张云雷偶尔会在他结活的时候给他留几瓶水、几个面包。小孩儿本来有点认生,早早出来打工,对身旁的大人也发怵,但张云雷天生一副温良的面孔,就算不笑的时候也是眼角微弯,半点儿不觉冷淡。小孩儿就也在空闲时找他说说话,一二来去地熟络了,嘴上也叫起磊哥来。
十二岁的孩子哪儿憋得住事,心里有什么难过,遇见这个大哥哥,就都想讲出来。
张云雷这才知道,他打小就没有父母,和年近七十的爷爷一起生活,爷爷每天早起在天桥上买烤红薯,维持两人的生计。等到九月份他就升初中了,想趁着假期挣一份学费。
其实从倒仓第一年张云雷就在天津各处找事情做,这些年遇见的人、事儿太多了,将一个十七八岁男孩的桀骜心性狠狠的磨砺了一回,才能体会到小时候师父讲的“世事百态”。对这样小一个孩子,他唏嘘之余,也想尽点力让小孩儿过得平坦一些,于是一等暑假过去,他就把米粒儿赶回学校去了,自己时不时地去他爷爷摆摊的地儿,趁老爷子眼睛不济,悄悄往车上挂着的布袋里塞些钱。
然后笑眯眯地跟老爷爷买个红薯,站在旁边,一边陪他吆天喝地地闲侃,一边啃着热气腾腾的甜红薯。
眉清目秀的,往那儿一杵,还招生意。
这段儿时间他换了送货的活儿,下午又去球厅摆球,累得狠了回家倒头就睡,有些日子没去红薯摊儿看看了。
这天傍晚他待在球厅里等人来接班,一个座机号码打了过来,甫一接通,那头就传来小孩儿慌慌张张地声音:“哥!哥!有人追我!你快来学校这儿”
小兔崽子旁的不会,惹事儿倒是挺有能耐,张云雷抓起外套就往外跑,骂过去:“你不是抗揍吗,抗着!”
那边求了几句,电话突然就切断了。
张云雷这回真急了,小孩儿平时总是不好意思麻烦他,要不真是出事儿了,不会给他打这个电话。幸好球厅离米粒儿学校挺近,他沿着小孩儿回家必经的路一路奔跑,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看见了一群围成一团的人。
这时候天边暮色深沉,巷子口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亮了起来,他借着昏黄的光线,看见巷子里蜷在地上的米粒儿,和紧紧抱着他的肩护在他身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推搡着,原本扎得漂亮的双辫儿就变得凌乱,白色的针织衫上也落上几道黑印。
张云雷眉尖一凛,抄起旁边的废弃木条就往那边甩过去
“嘿!”
姑娘抬起头,惊慌的目光穿过幢幢人影看向了他。
许多年以后,乔尔提及这一幕时,总是先想到那天分外绚烂的晚霞。她的视线里有因眼中惊慌而升起的水雾,那个穿着橘红色卫衣的少年就像脚踩云雾而来,他身披万丈霞光,手拿凌云长剑,眉尖冷冷一蹙,漆黑的眼眸中就有怒意翻滚。
她说,那是来救她的盖世英雄
她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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