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有一大奇毒名曰“来都来了”，纵是理智如林榆，偶尔也会心甘情愿中一下招的，她并不去考虑要不要及时止损，只靠几片糖提了一口气硬生生顶住。
稍作休整后，两人把比赛场地摸了个遍。
这回再经过场中心的时候，一个若无其事，一个目不斜视，都当自己看不见。
幸好林榆的空间感极佳，从入口到客队比赛席位只走过一遍就表示没问题了，剩余时间两人又转一圈后台，等从场馆出来已经临近中午，张佳乐也该走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划拉来一位兼职做地陪的老同学，让林榆和那位同学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然后叮嘱林榆这两天如果想出门玩就找对方，千万不要独自行动，Ｋ市虽然是个挺温和友好的城市，但是地方大了什么人都有，落单的小姑娘真心不安全。
随后他又表示，初二、或者最迟初三，他一定会找机会溜回来。
“他们都拖家带口的，留我孤家寡人一个在那干嘛？”张佳乐找了个自认为非常说得过去的理由，想想，又纠结着、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然……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
果断被拒。
最令他郁闷的是林榆一点儿恋恋不舍的意思也没有。他这边上车后心里还惦记着，一会儿发一条信息，文字语音表情包齐上，而那头呢，人家已经自个儿从从容容地去超市采购年夜饭的食材了，回的字数跟他口袋里的钢镚数目一样一目了然，都不用数的。
生鲜、速食、零嘴，林榆一口气扫了足够囤上三天的货，提着几大袋子东西回去时，还被楼下小吃店店主夫妇奇怪地审视打量一番，似乎对这陌生的脸孔十分警惕。
回到住处，将东西归置好后，第一件事是捧着笔记本走进厨房。
操作几下，在白日中略显浅淡的一道虚影“嗖”地飞了出来，一头撞上天花板，然后撞晕了一般晃晃悠悠飘落在料理台上。
“居然……有墙……”衣服乱七八糟滚成一团的小萝莉哭唧唧地告状。
林榆查看了一下屏幕上实时捕捉的厨房全景，那里面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小家伙，头上顶着外面没有的文字泡，像撑着一把圆圆的小伞。
声音从笔记本中传出，只是外放音质平平，电子音很明显。
程序设定上，根据现实中投影光线无法穿透的物体所建立的3D模型当然也是不允许穿过去的。
林榆犹豫一下，伸手从斑斓的光影中穿过，虚抚上插着大大花朵的蓬松黑发，以很是生疏的手法轻轻给小萝莉顺了顺毛。
以前不懂的事情，现在终于学会了一点点，纵然错过的终究已经错过了。
比起在火车上时又稍微长大一些的小萝莉仍在捂着眼睛嘤嘤假哭，过了数秒，才仿佛感觉到头顶的抚摸，哼哼唧唧地蹭了蹭。
林榆的笔记本功能再强大，运行依然需要时间，而且必须将庞大的数据同步传输到远在帝都的服务器中，延迟不可避免。
她把笔记本放到旁边，准备好做午饭要用到的东西，点火烧水。
小萝莉一扭头，看见煤气灶上的大锅登时双眼一亮，连蹦带跳地跑过去，蹲在锅边眼巴巴盯着，就像在发馋一样，两只光着的小脚几乎踩到火苗上。
“不许玩火。”林榆用一根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前方的虚空，作势往后戳戳。
“你以为我才三岁吗？”外表大约十二三岁的小萝莉嘟着嘴挪挪地方，抓住眼前的手指，歪头瞅瞅指甲上的图案，“这个好看，我也想要！”
林榆没理她，收回手，拿过买来时已经处理好的生牛肉，微微停顿片刻，按捺着胃里的不适把肉丢进锅里，而后立刻转身出了厨房奔进卫生间，再回来时，指甲洗得干干净净，完全恢复了本色。
摄像头拍不到的方位，小萝莉无从窥见她隐约发白的脸色，只注意到十指上消失了的彩色图案，慢慢眨眼，似乎正在思索缘由。
——谁稀罕，就你气性大。
耳边仿佛有声音掠过，林榆闭眼定定神，转而望向发呆的小萝莉，却见她煞有介事地点着小脑袋用电子音赞同道：“嗯，是应该洗掉。要做菜嘛，非食用颜料吃进嘴里就不好啦，人类的身体很脆弱哒。”
林榆扫一眼屏幕上暗搓搓浮起的写着“我是不是很聪明Ｏ(≧▽≦)Ｏ”的小泡泡，紧绷的眼角柔和下来，又摸了摸她以示奖励。
小萝莉盯了一会儿锅，大概无聊了，跑去视察其他的食材，忽然发出大惊小怪的叫声：“鱼呢？鱼呢？年年有鱼呀。”
“要等晚上。”林榆表示那是年夜饭的标配。
“中午也可以有的。”小萝莉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
林榆并不死板，而且好孩子值得多一点优待，于是半分钟后——小萝莉捧脸蹲在光洁的盘子前，泫然欲泣。
盘子里面只有拇指长短的一条罐头鱼。
孤独，弱小，又无助。
看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林榆很没有诚意地安慰一句：“别嫌弃，反正又不是给你吃。”
你确定这是安慰吗？坏银！小萝莉控诉地喋喋不休了满屏文字泡，然而林榆一开始就设置成文字泡不进行投影，所以只要不看屏幕，根本毫无影响。
第一锅血水倒掉，第二锅把调料扔进去，接下来只要慢慢煮就可以了。
这边牛肉煮着，那边很快炒了两个青菜，一盘烧面筋当主食，摆到一起看着略显简薄，又切了一小碗水果丁凑数。
盘盘碗碗拼到一起，林榆让小萝莉动用摄像头权限拍了张照片，而小萝莉显然比系统智能助手的自主性高得多，还兴致勃勃地问了一句：“修图吗？这个我会哦！”
“摆拍还需要修图？”林榆反问。
“哼！”没能派上用场的小萝莉一脸不高兴，指指点点，“我只要这个，还有这个和这个，不要青菜！兔子才吃草呢！”
“Bunny不就是小兔子？”确认拍好了照片，林榆端走被点名的水果，整碗倒进煮肉的锅里。
即使是水果，以她的肠胃来说也是不宜生吃的。
“那我不要叫Bunny嘛！”打从有自主意识开始就被命名为Bunny的小萝莉不知第几次提出抗议。
人工智能怎么啦？没人权吗？！
……好像还真没有＿（：з」∠）＿
“抗议无效。”林榆淡定反驳。
“为什么总是欺负我！”萝莉兔气得跳脚。
为什么？大约是因为，想要在陪你一起长大的过程中，顺便突破自我吧。
对这个复刻版的小家伙，毕竟不再能够心灵相通，只能经由言谈举止来表达。
拥有数据化人格的小萝莉Bunny很好地继承了原主的开朗豁达，生气从来不会超过十分钟，将虚拟的午饭——一面两菜没有鱼——一扫而空后，一边有模有样地模仿林榆刷盘子的动作一边提议：“我给你唱个歌吧？”
“你又不是天猫精灵。”林榆嫌弃地把盘子往旁边挪了挪，水龙头也转到自己这边，虚拟物品又不需要真的用水冲洗，破孩子非要挤过来，投影重叠在实体上，都快分不清楚油渍是自己盘子上的还是她的盘子上面的了。
这句并不算严格的否定指令，小萝莉假装没听见，自顾自接入播放器，音乐声响起。
人声出来第一句，林榆就给她泼了个冷水：“假唱可耻。”
小萝莉不以为耻，反而扭扭捏捏地趁机要求福利：“那……可以唱歌的模块什么时候给我安装呀？”
“你现在就可以唱啊。”林榆讶然。
“跑调呀！”小萝莉不满。
“哦。”林榆了然地点点头，“正常，天生的。”
天生五音不全的小萝莉被气跑。
人工智能本来天然拥有绝对音感，偏要设定成音痴，太过分了有木有！
林榆收拾完厨房，将煤气调成小火，然后拿着笔记本回到电脑桌前，果然扫描到新环境的小萝莉忘记怄气，迫不及待再度跳了出来，东摸摸西碰碰。
林榆由着她到处乱跑，自己只用手机看资料，不去碰笔记本。
一只人工智能的运算量比荣耀还要大得多，特别烧机子，她搬了个小风扇对着笔记本吹也没起多大作用，没过多久，小萝莉还是乖乖跑回来，不情愿地提醒她已经过热了。
“我觉得我坐着的时候比活动的时候占用的内存小一点。”拥有相当多权限的小萝莉还会自己做总结。
“不是那个问题，是你的数据太多。”林榆点点她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不希望她因此而受到拘束，可这语言配合上动作却被曲解成了另一层含义。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胖？！”小萝莉悲愤欲绝地瞪着一双大眼。
林榆当然并不是这个意思，立刻澄清道：“没有，只是有点费流量。”
似乎也没起到什么效果，小家伙最终还是眼泪汪汪地扭头缩入待机状态，并在唤醒键上挂出一块写着“机主勿扰”的牌子，后面跟了一排血红血红的感叹号。
只用一己之声便填满整个房间的吵闹陡然消失，室内安静空荡得像是平日无人入住时一般，而敞开的窗子外面已经开始传来零零落落的鞭炮声。
锅里的肉煮到烂透才关火，林榆却一口未动，连肉带汤封好收入冰箱的冷冻室里。
阳台上晾着的衣服有的已经干了，有的尚未干透，她去收了一圈，抱着几件衣服，目光越过只有一米高的防护栏，微微出了一会儿神。
一拂而过的风带来千家万户的味道。
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去看信息，手中的一堆衣服上残留的洗衣液香味趁机涌入鼻腔，登时将她呛得打了个喷嚏。
应该再晾一晾，散散味儿的。
信息还是同一个人，刚才或许也在吃午饭，不方便一直玩手机，这会儿终于腾出手来：
“差点忘了，我刚才交了一个月网费，你可以用家里电脑上网，看个春晚什么的，不过游戏恐怕还得用你自己的本……你晚上上游戏的吧？”
其实不必等到晚上，也不一定要用游戏作为媒介。
林榆把笔记本同步过来的午饭照片发过去。
然后认真地告诉他，家里应该换一种洗衣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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